温红扇声音有些颤抖,轻声道:“易水,你终于来了。”
冉冉这时站到了师父身旁,看着满院子的空山派弟子,想到这位温仙长差点成了自己的师娘,兴师问罪的口气稍减。
她偷眼看了看身旁的师父,就看他是不是想要跟温仙长叙叙旧。
不过师父戴着面具,看上去一脸木然,似乎并不想主动打招呼的样子。
倒是温红扇一脸忍不住的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我何事……”
就在这时隔壁的黄婆子热情地赶来,拉着冉冉道:“哎呦,冉冉你怎么回来了?你爹娘在哪?”
冉冉客气地跟黄婆打了招呼,说明只自己回来后,问:“黄婆,请问我家怎么进了人?”
提到这,黄婆有些尴尬,不过想到冉冉年纪小,好糊弄,便笑着道:“最近有许多人要来租屋,给的金银不菲,我寻思着你家屋院空着怪可惜的,便替你家将屋租出去了。回头我见到了你娘,再给你娘屋钱……人家温小姐不喜有外人打扰,你这是要回来几日?我家的空屋子也租了人……要不跟婆婆同住一屋可好?”
冉冉年纪虽小,可聪明得紧,更是会察言观色。她一听便明白了——这位温红扇用了高价租屋,黄婆婆已经无屋可租,便动起了她家院子的心思,擅自劈开锁头,将屋子租给了空山派。
想通了这点,冉冉说话也不甚客气了,微笑着问婆婆:“我娘临走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嘱托婆婆帮忙照料屋舍租赁吧,那么粗的门锁,婆婆没钥匙,是怎么打开的?”
黄婆子被问得语塞,一时想不出话来。羽臣当初来这村子时,曾经受了这婆子一桶泔水,这时也不甚客气道:“擅闯他人房屋,触犯了王法,我看不是将租金还人这么简单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易水开口说话了:“温姑娘,屋主回来,还请你带人挪步吧。”
温红扇方才在一旁听了个大概,也知道了那黄婆子私自将别人的宅子租了出去。如果是这样,也好解决,大不了再给屋主一份银子就是了。
可她万没想到,那个屋主小姑娘没有开口,苏易水倒是先开口撵人了。
温红扇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苏易水压根不是来找自己的。
这滚烫的心头被泼了盆冷水,温红扇紧抿了下嘴唇,便转头对薛冉冉道:“小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样吧,我们已经住下,实在不好再挪动,不如我将原来的租金翻倍,算作补偿。”
薛冉冉觉得不好插手师父的感情旧账,决定将烫手山芋传到恩师手里。
于是她乖巧地回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师父如今也没有地方住,我这个做徒弟的原该将自家的屋子让给师父和师叔师兄他们住的……要不,您问问我师父,愿不愿意与您同住一院?”
这有情的男女因为误会斗气,也是常有的。薛冉冉以前在村里没事趴墙头的时,也经常能看到几段村中少男少女的斗嘴情形。
若有误会,解开便好。她这个徒儿自然要贴心地帮师父引线搭桥,最好能让曾经的有情人共叙前缘,成就仙侣佳话。
路已经铺好,只等师父点头来个顺坡下驴。
没想到当温红扇充满希翼地看着师父的时候,戴着面具的男人只冰冷地说:“羽臣,送客!”
羽臣向来惟主子是从,于是挥手冲着满院子空山派的人道:“请诸位挪步,去跟那个私开闯民宅的婆子要租金去吧!”
冉冉偷眼看了那位温姑娘,只见她的脸色苍白,全然是希翼破灭的样子讷讷道:“易水,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当初也并非故意骗你……”
苏易水并没有再开口,显然是多说一句都不肯。
这时,她身后空山派的弟子不服,开始起哄:“明明是我们先来的,凭什么给你们让屋子!”
可是温红扇却说道:“都给我闭嘴,随我出去!”
狼狈捡拾起空山派长老的威仪后,她铁青着脸带着一干弟子头也不会地走人了,其中一个弟子则拽着黄婆子的衣领子,去她的院子讨要银子去了。
冉冉也不理在那嚷嚷着乡里乡亲不给面子的黄婆子,将大门栓好后,便轻车熟路地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些空山派的弟子们也许是认为花钱了,便拿这里当了客栈,满地的狼藉,也不收拾一下。
她自小爱干净,不太愿意跟别人共用被褥一类的。可是如今她的被子已经给人睡了,少不得要拆洗被面床单,免得留下什么腌臜臭气。
苏易水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扎着围裙挽着衣袖忙进忙出的,一会扫地,一会洒水,又过了一会,则包出一堆要洗的被单子。
只是刚刚养得稍微有肉的小细胳膊,拎着锤衣棒在大盆里洗着床单还是吃力些。
方才苏易水派羽臣和羽童去绝山下,打探情况去了,而高仓他们则一起打扫师父要居住的屋舍。
师父跟小师妹倒是一样的习惯,不习惯住外人留下气息的屋舍,需要认真仔细的打扫。
看了小徒弟捶洗半天,苏易水闲适开口问道:“你将床单被面都洗了,今晚盖什么?”
冉冉抬头抹了抹汗道:“娘给我带了件厚袄子,我晚上盖袄子睡。”
她说到这顿了顿,问师父:“我将两个屋子里的被单都洗了,师父您今晚是不是没有可盖的了?”
虽然师父在永城西山时好像不怎么睡觉,不过大战在即,师父定然也想好好休息。
想到师父并没有什么避寒的衣服,她连忙起身回屋,拿出的自己的小花袄递给苏易水:“要不,今晚您盖这个吧,我还年轻抗冻,和衣而睡就行。”
面对弟子尽孝,苏易水并不领情,他略显挑剔地看了看那粉红中透着土气的袄子,声音平平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老?”
嗯……该怎么回答才不伤师徒之情?
若是按着凡胎俗子的年龄来算,师父应该三十有六七了吧?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超越凡人生死,三四十岁只是堪堪入门的年龄,可以说是青春年少呢。
而且师父驻颜有术,想要冒充十八九岁的少年也没有问题,的确是跟老人家挨不上边。
冉冉从小就讨人喜欢,很有长辈缘,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怎么都讨好不了师父,恩师总能见缝插针,挑剔出她的言语错处来。
就在冉冉想着怎么在不触犯第一条门规的情况下,夸赞师父长得貌美年轻时,师父却起身道:“走吧,去附近的集市买些被子回来。”
听到要逛集市,丘喜儿喜出望外,于是几个小徒弟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苏易水出门了。
镇子上的集市,卖的都是临近几个村的土特产,但是略显贫乏的货品,也阻挡不了逛街的愉悦心情。
高仓喜儿这些少男少女们也都是买些吃吃喝喝。冉冉作为怀揣三两银子的大户,却有些舍不得,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看着别人吃。
苏易水在路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停了下来,对着跟在他身后穿着粉红花袄子的冉冉道:“让裁缝量一量身,做件新衣服。”
冉冉觉得师父这又是在抽冷子出考题,考验她是否奢靡浪费,立刻从善如流道:“师父,我的衣服够穿了,不用做新的。”
透过面具,两道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粉红土气的女娃娃,苏易水平静地说:“换些素的,看得闹眼睛……”
被师父嫌丑,冉冉只好闭了嘴。可自己的衣服多好看,是娘特意给她扯的花布料呢!
不过年轻的小姑娘自然喜好带些颜色的,眼见着冉冉扎在花花绿绿的布堆里出不来了,苏易水似乎实在忍不下去,便亲自下场给徒儿挑起了布料子。
他摒弃了那些乡村艳俗的颜色,单选了匹月白的布料子,又越过了裁缝殷勤献上的衣服样子,径自提笔画出了要做的长衫样子,吩咐裁缝照着这个来做。
当然为师者一视同仁,高仓、白柏山,还有丘喜儿他们也依着样子各自做了一件。
因为苏易水出手大方,那裁缝对他带着诡异面具也可以视而不见,满面带笑,拍胸脯保证多找些针线婆子,第二日下午就能送到村中府上,让几位高徒穿上新衣。
除了衣服外,还有女孩子的发簪一类的小物,都是苏易水亲自挑选的。只是那些小物的价钱令人咋舌。
据卖货的掌柜所说,这些乃是从京城里进的金贵东西,只是这里地方小,没人识货,一直都没卖出去。
冉冉默默看着师父挥金如土的样子,觉得昔日灵鹫宫宫规后继有人了。师父虽然嘴上不怎么挑剔,其实很好的继承了女魔的奢靡之风。
他若讲究起来的时候,衣食住行无一不精。据说二师叔含糊地说过,他是王爷的儿子,那是富贵金汤泡大的,也难怪真的讲究起来,就一点也不肯将就呢!
第14章
当然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可不敢说,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几句。
当新衣送来时,冉冉不得不佩服师父的素雅品味,样式看着简单的月白袍子,穿到身上时,便有种翩然如仙之感。
她不自觉地便摘下了头上戴着粉花发钗,重新梳了头,只简单的发髻,搭配上新买的玉簪子,再揽镜自照,骤然觉得自己仙气飘飘,修为升高不少,此时开炉子来定然能炼出不老金丹!
不过身形胖乎乎的丘喜儿却甚是不满,因为略胖些的她并不适合这种宽松写意的月白袍子,怎么调整都穿不出冉冉那种纤瘦轻盈的感觉来。
丘喜儿十分好美,有些不想穿,但是二师叔说了,明日他们要去绝山与诸位同道汇合。
到时候,每个修真门派的弟子都会统一着装。主人既然给他们定做了衣衫,那就得穿戴整齐,别丢了永城西山仙修的脸面。
那天他们去集市,而二位师叔则去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简单说了一下绝山下的情形。
那些名门正道里,有人已经想出了处理沐清歌的方法。据说空山派有处落龙渊,曾经用来囚蛟龙,一旦落入其中,再用铁索禁锢,很难逃脱出来。
空山派的掌门温师太率先放话出来,谁也别想贪图沐清歌那点子修为。虽然沐清歌已转生,算是上天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世尚无犯错,处死她有些师出无名,但为了避免沐清歌再祸乱天下,待她落地,就众人合力拿下她,将她囚在落龙渊里,永世不得超生!
其他的门派对于温师太的建议似乎不太感兴趣,应和者寥寥无几,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而且魔修魏纠更不会搭理温师太了。他的门生已经占据了山的西北,而三大门派占据东南,两大阵营各据一方,大战一触即发。
师叔们的话,听得一众小徒弟都是有些紧张得睡不着觉。
第二日寅时,天色还未大亮的时候,绝山顶上突然传来了崩裂轰响。只见一道灵光冲天而上,激开了层层晨曦阴云。
这动荡声颇有些震天动地之势,下一刻,在村里寄宿的仙侠修士们纷纷从房里跃出,脚尖轻点,默念御风诀朝着山巅疾驰而去。
不过也有修为尚浅,飞身经验不足的毛头之辈,脚上的布鞋绑腿不紧,一时甩飞的鞋子也纷纷落下,甚是壮观!
大师叔羽臣和高仓觉得大战在即,热血开始沸腾,哇哇高叫着也要飞身上房。
可是苏易水喊住了他们,又转头问冉冉:“早饭做好了吗?”
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冉冉昨夜和衣而眠,连衣服都没敢脱,生怕夜里需要上山手忙脚乱。
可听了师父突然要早饭吃,“啊”了一声,赶紧地点点头。
自从二师叔羽童做了几顿怪味饭后,不知怎么的,做饭的活计又莫名转到了薛冉冉的身上。
冉冉一向是在晚上临睡前打点好吃食,清晨起来时,热热清粥小菜就可以吃饭了。
于是,在满村的呼喝声此起彼伏,漫天飞舞着各色仙侠时,薛家小院内,永城西山派师徒七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吸溜喝着热粥,剥着五香蛋……
羽童的定力向来比哥哥好,可眼看着主人不急不慌地样子,也忍不提醒道:“主人,若是我们去得迟,那转生的沐清歌被魏纠掳走,又或者她被伏法,您岂不是再无法恢复容貌……”
冉冉却知道师父已经恢复了容貌,根本不急。
而且她觉得这般甚好。身为正道,不来的话,难免被人诟病,可若冲锋在前,难免又有性命之忧。
师父这般充容沉稳,不当出头鸟,充满了做人做仙的厚重踏实,叫人百般佩服!
于是她殷勤地给师父夹了小菜,让恩师多吃一点,一会走路上山,丹田也暖和些。
可大师兄高仓满腔修真热血,急切得暗地里给冉冉使颜色,暗示她让师父吃快些,若是去晚了,岂不是连魔道的头发丝都摸不到?
冉冉尽量将眼皮往下拉,假装没看见,闷头吃起了自己那碗加了虾碎的热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