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晓没有夸海口,只说:“先让我们摸排山贼的情况。”
当天,沈游和几个村里人去查探邬江附近的山贼。
大约一天,他们清楚山贼底细,山贼一共有两千多人,林家村现在能拿得动武器的,也就两百余人,差了近十成。
不过要拿这种山贼和戎人精兵比,那也太看得起这伙人。
晋晓、沈游和林进山,以及村里另几个长辈,聚在林进山家里。
晋晓已事无巨细,从他们口里问得清清楚楚,最后简单归纳出几点:“他们掠粮食,不事生产,虽把控邬江,内部却没统一过水的价格……”
“山贼内部,并非牢不可破。”
这伙山贼其实人心很散。
听着她的分析,直到这时候,林进山才放下心来。
他点点头:“是了,因为这些山贼本来也是村民。”
林岚说:“本以为他们多强大呢,现在看来,就是一堆人聚集在一起而已,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啊?”
晋晓看向沈游:“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游对着临时捏出来的地形沙盘,了然于心:“这倒为难不到我。”
他把两百人,按实际战斗力情况分成四个五十人人,每十个人里,又有一个小队队长。
三个小队制造干扰为主,他将带着剩下的五十多人当做掩护,直捣贼窝,他本就没打算让这些没受训的村民真的打起来,所以,村民都是给山贼制造一种假象。
再由他直取贼人之首。
沈游拿着石头,放在沙盘里:“这就叫,树上开花,擒贼先擒王。”
当天,林家村和附近的村落,乃至整个咸安县,多出一个叫沈游的传奇人物。
那晚上,沈游驾着马,马儿仿佛会飞,跑出残影,只看他略过百来个山贼,在马上张弓,对准站在中心指挥的贼首,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取贼首脑袋。
那贼首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朝自己而来,就被一箭封喉!
听说那喷出来的血,有三尺之高。
当是时,整个贼窝都乱了。
沈游骑马直闯入贼人内部,如说书人口中的侠客,蓦地落在贼首旁,游曳一挥,一把斩下贼首的脑袋,提着它站在高台。
沈游气沉丹田:“我乃梁州军沈游,今日奉命绞杀山贼,尔等放下武器投降,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梁州军!
一听是官兵,有的丢下武器,有的还想顽抗的,被沈游和带来的人捉住反绑。
而这伙山贼,一个个都被捆起来后,直到见到林家村的人,才知道上当了,根本就没什么梁州军,但沈游的身手,尤其是枭首示众的那一下,已然深入人心,没有人再敢反抗。
邬江,夺回来了!
这一带,沈游声名大噪。
与此同时,就在雍州城刺史府,近千名百姓聚集在刺史府外,大喊:“请为沈校尉正名!”
“沈校尉为国为民,不能让他寒了心!”
“让沈校尉回来!”
代掌刺史职责的长史,马国勇满头大汗,叫人:“去回那些百姓,沈游那是杀人死罪!他现在是潜逃犯,怎么能让他回雍州?”
那侍从刚被百姓骂回来的,灰头土脸:“可是长史大人,百姓只说昌平侯是蠹虫,沈游杀得好!”
原来,昌平侯让编排的《昌平侯临雍州》,成了如今雍州城内最有名的戏曲。
不过,里面的内容,却讲述昌平侯如何奢靡,如何不把人当人看,戏里有个沈生,为了百姓将昌平侯杀了,本该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但沈生被处以斩刑,只好仓皇出逃。
百姓一看,这不说的是沈游吗?
而且和那天在客栈的事,全对得上,因此,他们就闹起来。
马国勇气昏了,说:“去问过王将军怎么办了没?”
侍从说:“我这就去问。”
刺史府这边被百姓围堵,军营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段时间以来,军中将士动不动就把“秦先生”三个字挂在口中:
“伤员在这里,秦先生呢?”
“这个计策到底行不行,秦先生呢?”
“这一片的地图都在秦先生脑海里,秦先生呢?”
云岩黑着脸:“秦什么秦先生,我家先生都被你们赶跑了,你们还有脸找他?”
知道原委的不说什么,不知道原委的那些普通士兵,成天围着云岩,追问到底什么是“赶跑”。
云岩每天应付这些人,成日气呼呼,回到营帐,越想越委屈,晋晓带沈游去逍遥,把他丢在这里,他翻开纸张,记下今日的心得:
先生走的第八十天,想他想他想他。
先生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第44章 、四四
沈游剿匪的动静,不多时,传到这附近的咸安县。
咸安县县令全高飞听着,皱着眉头:“怪哉,梁州军怎么会有将军到我们这种小地方?”
“嘶,沈游,沈游……”全高飞思索着,问县衙师爷,“梁州军中,有这么个将军?”
师爷说:“不确定,梁州军都几年没动静了,”随后,又徐徐叹口气:“然因为沈游这一打岔,以后少了一份孝敬。”
全高飞也是心疼不已。
林岚跟晋晓说过,山贼不为难县里人,所以县令无所作为,却不知道,山贼还贿赂全高飞,定时供上金银。
西南山高皇帝远,梁州比雍州的版图大上几倍,这几年来,监察御史也没个影,梁州军和州府更管不着底下的事,全高飞自认自己做的并不过分,有些县衙,甚至还有官府的人混进山贼内呢。
如今听说,这一片邬江的山贼被枭首示众,梁州军来了个将军,既是带兵的将军,那至少得是从四品,全高飞是正五品,处于下位,那还是得警惕点的。
全高飞坐着马车,亲自到林家村。
村里人见到县令,没有好脸色,还有的人在全高飞走过的地方,偷偷吐口痰。
全高飞仗着身边带了一堆捕快,倒不怕这些他眼里的刁民,只是见到沈游时,心下不由吃惊。
沈游身量高,体魄强健,面容英俊,剑眉下一对狭长的眼睛,黑白分明,不怒自威,他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一副习惯派兵遣将的将军之态。
再看沈游一旁那位相对文雅的男子,他肤色白皙,脸上无须,却生得并不弱气,眉目间是这个世道少见的英气,只着青衣,立在那里,便让人难以忽视。
简直看不穿。
全高飞本来对这突如其来的梁州军沈游,心里还十分不满,隐约怀疑是假货,然而如今见到人,方知道可不是山贼那种头子能比的。
即使真不是梁州军的将军,也大有来头。
他心下先信几分:“沈将军来咸安县,下官居然不清楚,是下官怠慢了将军。”
又问:“不知道将军可有梁州军的令牌……”
沈游理直气壮:“没有,来的路上丢了,正要在你们县里写信回军营,便看到这林家村的惨状。”
话语一顿,他忽的喝道:“全高飞,你可知罪?”
先发制人,这一声中,含着在疆场历练出来的杀气,平日里士兵见了都害怕,何况全高飞这种外强中干的软蛋。
他胆子吓飞半截,连忙跪下磕头:“下官冤枉,下官为民兢兢业业,然县衙事务繁多,总有一些地方顾及不到,还望将军理解,体谅一下做百姓父母官的不易啊!”
沈游嗤笑:“起来吧,你最好是真心为百姓。”
全高飞站起来,提着袖子擦汗。
沈游又抛个问题给他:“如今邬江不再被山贼把控,归顺的山贼共有一千八百九十四人,你说,该怎么处理这些人?”
全高飞立刻说:“这些山贼,多是这一带的村民壮汉,因天灾走了错路,不如就放归,让他们回家好好种田……”
完全就是不想管的意思。
又或者说,全高飞甚至觉得,匪祸再起来一次,也与他干系不大,只要他还是咸安县令一日,就不会受到匪祸的影响。
沈游哪看不透这无能县令的想法,哼了一声:“若放归,恐又聚集成匪祸。”
全高飞说:“将军的意思是?”
沈游摊开地图,手指在邬江处点了点:“如今天公不作美,西南已有许久没降雨,邬江是重要水源,这附近还是需要人把控起来。”
全高飞:“那……”
“这些本来的山贼,就把控邬江吧,”沈游说,“至于口粮,还得全大人帮忙出了。”
全高飞:“……”
被坑了千人的口粮,他脸色十分不好,不过仔细想,沈游也就这样,也没什么好怕的,等把这尊爷送走,咸安还是他的天下。
待回到县衙,全高飞对师爷说:“沈游想让那群归顺的山贼,重新把控邬江。”
师爷露出懂了的神情:“这也就好笑了,这个沈游,不过就是想自己当‘山贼头子’,还整这么多名堂。”
全高飞说:“罢了,他想当匪头子就给他当吧,反正他离开梁州军定是有军务,不会在咸安县留太久,到时候,我们再把邬江这一片重新揽回来就行。”
如今这世道,为官者不为民,才是正常。
本以为沈游是个难搞的,全高飞还打算提起全部精力对付他,然而,沈游整了这么一出,他就不再把沈游放在眼里。
回头,全高飞还往沈游那里送一个美姬。
美姬歌喉甜,舞姿绝,在咸安县也是少见的佳人,然而她一来沈游房里,便看沈游沉着脸:“滚出去!”
沈游如今住在林进山院子里的东偏房,和晋晓同住一个房间。
林进山的家中,正院的留给自家用,东偏房给了沈游和晋晓,西偏房改成议事堂,平日里,他和晋晓就在议事堂处理事务。
此时,美姬被喝退,心里直打鼓,这小郎君就算长得再英俊,她也绝对不敢再靠近他半步,可这样的话,她今晚宿在哪里呢?
却看另一张案几上,坐着一位翩翩佳公子,那气度也是绝无仅有的,而且看起来,比小的好说话多了。
美姬心想,小的不行,大的总可以试试吧。
她打量着晋晓,走到她跟前坐下:“这位爷,可需要奴家做点什么。”
晋晓放下山贼收编的名录,她抬起眼睛,朝美姬笑了笑。
那一瞬间,美姬心跳得很快,她说不清这感受,明明面前郎君如竹清朗,她却好似看到遍地山花烂漫。
到美姬这年纪,见过的男人也不少,却不得不承认,晋晓绝对是她见过,最心动的。
什么少年郎就算了,温柔的郎君才是她们心之所向。
她难得露出点局促:“敢问爷贵姓?”
晋晓回:“秦。”
不过,沈游不适时插入的声音,冷冰冰的,倏地打碎这种旖.旎:“先生,这种女子就让她出去吧。”
美姬有点委屈,这小郎君脾气坏得很,如今竟然怂恿面前的秦先生赶走她。
可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只是想给秦先生带来“温暖”。
哪个男子不喜欢这种温柔乡?
她欲语还休地看着晋晓,晋晓确实不和沈游一般,朝她招招手:“来,坐下。”
美姬立刻心花怒放,柔柔和和坐到晋晓身边,只听晋晓问:“会磨墨吗?”
美姬:“?”
美姬拿起墨条,慢慢地研磨起来。
一开始她心里还有点怨言,心想梁州军男子难道都是柳下惠不成,但没过一会儿,她瞅着晋晓,心也慢慢沉寂下来。
无他,看着这郎君,总有种舒服的感觉。
这一晚上,美姬只磨了墨,其他什么都没干,只顾盯着晋晓阅书卷。
最后,她困到趴在案几上睡着,第二天醒来之时,房中无人,她肩膀上搭着一件墨青色外衫,正是昨日晋晓穿的那件。
美姬抿了抿唇,终究是没忍住,眼泪倏地从眼眶沁出来。
流落风尘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觉得,若天下都是这样的官,她或许也不用到今日这地步。
***
不过几天,邬江要重新被管控的消息,传遍附近的村庄,黄老太顿时捶胸顿足:“本以为来了个好官,到底还是个狗官!”
是的,沈游剿匪,村民们本以为是好事,结果,只是换一种方式管邬江,干旱的日子仍没多少水。
却有一个去过邬江回来的村民,告诉老太:“黄老太,你别太担忧,去看看就知道了。”
黄老太心想,确实得去看看,趁邬江还没被完全包围,她得连夜打水储水。
她家里,就一个孙女儿了,老汉死了,壮汉几年前都被朝廷征走,没个音信,如今家里就靠她,她不能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