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刺史府昨日考场,晋晓的考卷被摆在桌案上,上面只大喇喇地写了一行字:“细作已逃,无需再追。”
李德辉点着桌面,说:“十三人里,只有你做出这副回答,你说说看是为什么?”
晋晓手指点在地图上,声音清凌凌的:
“第一,地图上几个县,位置并非连贯,如星子散落,说明细作逃窜路线不连贯,有可能是模糊视野的把戏。”
“第二,这伙细作十分狡猾,选择暴露踪迹的区域,都是靠近山岭,引诱雍州军耗费更大的精力搜山,自己则可以往闹市去。”
“第三,几天前我进城,遇到大赶集,可城门守兵不足,很是混乱,甚至有乞丐混进城中。”
说得不好听点,就是雍州守兵疏漏。
“因此,其中一伙细作,定早就逃之夭夭。”
李德辉脸色变了又变。
没想到,这个书生观察能力竟然这么强,每一点都被说准。
尤其是第三点,雍州各县素来管理周到,但近来,大部分兵都参加训练去了,遇到大赶集,难免会有疏漏。
虽然那几天,城门已经戒严,但细作混入其中,还是难以筛查。
雍州军里穆将军就说过,细作早跑了,但还是可以以这道题来吸引谋士。
要是谋士能说出一二,那就足以录用。
但是,秦晋晓不止说出一二,还把情况都分析完了,居然能和穆将军一样,思虑这么深?
李德辉心里惊疑,脸上还是严肃,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误打误撞猜的,我看,你一下写出这个答案,还是有和细作同伙的嫌疑!”
晋晓:“……”
她慢慢地补充一句:“草民知道,大人早上定会来找草民,所以才会一路沿书局、东市去。”
李德辉皱了皱眉。
她的意思是,他跑那么多次,就是被她放出来的线索迷惑?而她还能在他赶回客栈前一步,抵达客栈!
所以,她对她的推论,是极有自信的。
想清楚这点,李德辉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他好歹是个从七品官,哪能被这样戏耍!
他胡子都翘起来:“大胆!竟敢这么扰乱官兵办事,你可知罪!”
晋晓没有匆忙跪地,也没有回应李德辉的怒火,只说:“大人,如今跑了一伙细作,却有一个办法,能抓到另一伙细作。”
李德辉这才大惊,这书生,连细作有两伙人都猜到了吗!
甚至有办法抓到另一伙细作?
“好。”
屏风外,传来一个雄厚的男声,打断李德辉和晋晓的对话。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出来,只看他蓄着短须,面容沉肃,身着黑金织金团纹袍,背手而立,不怒自威。
李德辉连忙作揖行礼:“穆将军。”
晋晓也作揖。
面前这位,就是雍州军的主将,穆叶申。
穆叶申目光熠熠地盯着晋晓:“说说看,是什么办法。”
第38章 、三八
晋晓辰时进刺史府,巳时才出来。
李德辉亲自将她送到门口,已经不像把她请来时那么气势汹汹,甚至,语气带着他自己没察觉的恭敬:“秦先生,慢走。”
晋晓礼尚往来,作揖:“大人止步。”
李德辉又叫住她:“等等,我还有件事想问先生。”
晋晓止住脚步,示意他开口。
李德辉看看四周,不是个好说话的场面,所以和晋晓移步耳房。
他擦擦额角的汗:“先生虽然献出计策,不过,我不太懂,先生又是怎么推断出还有另一伙?”
晋晓言简意赅:“细作留在各个县的踪迹琐碎,只有一人,短时间无法这样做到。”
“而城内是这两天才戒严,说明自发现细作以来,只过去两天,细作必是好几人,分好几伙,才能打散官兵的注意。”
城内这两天暗暗戒严,在此地生活几十年的百姓尚未察觉,晋晓却已经留意到。
李德辉不好再觍着脸深挖晋晓怎么留意,他也没那个本事注意,人年轻人的观察能力比他这个录事厉害,将来啊,不可估量。
他嘿嘿一笑,又客气地说:“如此,秦先生请。”
晋晓回到客栈。
她推门入房,小房间里,沈游却是在等她,他是爬窗上来的,窗扇还在吱呀吱呀动着。
见到她,沈游扬了扬眉,正要开口,晋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青年只是竖着食指,放在唇前,那白皙的手指,将她浅淡的唇色衬得宛若三月樱花的花瓣。
她也没别的姿态,可沈游就是不由听话般,闭上嘴巴。
下一刻,屋外传来小二的声音:“客官要的馄饨和布巾,小的送来了。”
晋晓开一半的门,拿东西。
小二还惦记着早上的事,满肚子疑惑,八卦着问:“今晨李大人来找客官,所为何事啊?”
晋晓说:“无事,我昨日所答的考题,切中要害,帮李大人抓到一伙贼人。”
小二脸上笑容深深,又惊又喜:“客官可要发大财了呀!接下来,定是去雍州军当值不是?小的在这儿先祝贺客官!”
晋晓拿出两文钱,当小费放在小二手上。
馄饨冒着热气。
这是雍州特产的羊肉馄饨,皮包馅儿大,羊骨羊奶熬制的汤底呈现乳白色,鲜美无比,一个个馄饨窝在期间,尤为晶莹剔透,上面还撒了一把小葱,点亮整完馄饨。
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沈游在看到这碗馄饨时,脸上不动声色,肚子就不争气地出卖他,“咕咕”叫了两声。
他捂住肚子,露出点窘迫形态。
不过,这碗馄饨不是晋晓点给他的,她自己拿起勺子筷子,舀着吃了一个。
沈游见不得她这种悠哉:“你、你就不问问我来做什么?”
晋晓放下勺子,把湿润的布巾递给他:“擦。”
沈游缩回手,冷冷地说:“我不用。”
他知道他浑身脏兮兮的,但他是故意的。
他们沈家的孩子长得好看,又流浪在外,难免有一些猥琐之人会起邪念,所以他每天都把自己弄得很脏,最好是看不清眉眼。
不过,眼前这人给他布巾,又是什么意思?让他擦干净脸?
难不成,她也看上他?
对啊,不然沈游想不出,她对他们好的理由。
晋晓倒没强迫他,只是收回手,又吃起馄饨,只是依然不问他是来干嘛的,倒是沈游自己忍不住,说:
“我今天看到了,你去刺史府,以后,你是不是成为刺史府的幕僚?”
晋晓不置可否。
沈游继续说:“那你说的话还作数吧,我现在考虑好了,我们兄弟三人,可以跟着你。”
晋晓:“钱呢?”
沈游面色掩不住的怔了怔:“什么钱?”
晋晓放下勺子:“我给你们的碎银,还给百愿酒楼了?”
沈游:“……还了啊,当然还了。”反正她也不可能清楚他到底还没还。
却听晋晓说:“沈游,我知道你没还。”
沈游一愣,不止为晋晓知道他的名字,还为她后面那半句,到底是小少年,还没彻底变得世故圆滑,顿时局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没还?”
晋晓觉得好笑,便也笑出来,声音压了压,有点严肃:“这需要我看?我去百愿酒楼问过了,店小二从未见过多出的碎银。”
当面被揭穿,沈游紧紧攥着手。
如果,如果早知道她能去刺史府当差,他或许就会去还钱,但是他没有,那碎银已经换成肉饼,给两个弟弟吃。
他以为碎银能发挥的作用,就这么大。
在沈游懊悔的时候,面前的青年已经快速却并不难看地吃完馄饨,不像给他们炒栗子,也不像让他们躲到客栈那样,此时,她面色肃静:“我会送你去官府。”
沈游:“……”
他娘的!
他反应快,动作也快,一溜烟跑到窗户,翻过窗户逃跑了。
晋晓就站在窗户那,看着他身影越跑越远。
系统:“……你既然想对男主好,为什么要这么吓跑他?”
“我不是吓他,”晋晓把窗户合上,不过,留了条缝隙,“他得知道,他错了。”
没有谁生来就懂是非对错,多年的流浪生活,让沈游已经忘记什么是礼义廉耻,她只是有必要提醒他。
他是人,不是狗。
接下来几日,晋晓一直住在客栈,城中关于抓到戎狄细作的消息,越传越广。
只听店小二和大堂里的人唠嗑:“就是我们楼上那位书生,给出的线索,让府衙抓到细作。”
有人羡慕:“可真不错,他定会成为军中座上宾吧,既食俸禄,又不需上阵杀敌,真好啊。”
也有人不屑:“这有什么,不过就是运道好,换做老子,什么细作不细作,那戎人的将领,我都给他抓来咯!”
其余人在嘲笑他:“你就吹吧,酸死人!”
当然,也有人问:“小二你是不是吹啊,既然这人这么厉害,怎么还不住到军中去,还住你这破店?”
小二擦擦汗:“客官冤枉我了,我可是亲眼见李大人来找过他的,找了两次了都,没能把先生请去刺史府呀!”
也有人啧啧:“奇货可居奇货可居,这是端着呢,把自己当做卧龙?我看他也忒不要脸了。”
话题人物晋晓,却每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她去得最多的地方,是书局,有一日回来,路上遇到一个跛脚的老人,老人提着鸡蛋,专门送他:
“大好人,你能抓住戎狄细作,定能助穆将军把那戎人打得屁滚尿流,替我儿报仇,老汉先在这谢谢你了!”
戎狄和雍州,戎人和燕人,是世仇,尤其是老一辈白发送黑发之人,都恨不得从戎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晋晓没客气,收下那篮子鸡蛋。
不过,她趁老人家没留意,在他袖子里放下等同价格的铜钱。
第七日傍晚,晋晓在客栈里叫了晚饭,一切如常。
晚饭送来,小二照样八卦:“秦先生可知道,细作被抓到后,关去哪儿啊?现在满城百姓都在讨论,商量着去扔臭鸡蛋呢!”
晋晓直说:“我出计谋,刺史与穆将军会不会按我所言,我不清楚。”
小二:“哦,秦先生的意思是,这关人的地方,你是出过计策的?秦先生可真是厉害!”
晋晓:“不敢当。”
夜间丑时,天幕墨蓝,星辰散落其间,不见月色。
晋晓合起这个世界看的第二十五本书,她吹灭蜡烛,却还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大约过了一刻,意料之中,房门发出“磕”的一声。
一柄长剑穿过门缝,极其小心地挑着门闩,随后,门闩掉落,房门被打开。
只看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持刀闯进来,立时和晋晓四目相对。
晋晓还醒着,可见并没有吃晚饭。
黑衣人一惊,持着长剑冲向晋晓,而晋晓竟然无动无衷,就这么任由他的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黑衣人瓮声瓮气:“说,关押戎人的地方在哪里?”
晋晓笑了笑:“这次被抓的戎人是你们什么人,居然值当你放弃这么多年伪装的身份。”
黑衣人:“……你!”
晋晓:“是也不是,店家的。”
黑衣人正是客栈的店小二,他在雍州城藏了十几年,若不是这次事态紧急,是绝不可能暴露身份的。
小二一改平日谄媚的口吻,说:“你就是再神机妙算又如何?你这条小命不也在我手里!”
说着,剑锋逼近晋晓,仿佛就要挑破她细白的脖颈。
晋晓倒是悠哉:“告诉你一件事。”
小二:“除非你把地点说出来,否则你就得死。”
晋晓弯了弯眼睛:“细作并没有被抓住。”
小二:“你说什么?”
他目眦欲裂,立刻明白他被伎俩耍弄了。
最开始,他也曾怀疑过同伴早就成功逃走了,这个消息只是府衙放出来引诱他人入局。
可是这么久了,所有人都在说这件事,府衙甚至要大力奖赏秦晋晓,他又无法和同伴联系,一想到那场面,怎么可能坐得住?
“你去死吧!”小二立刻将剑捅向晋晓的脖颈。
然而他的手指被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打飞!
他都看不清石子从哪里来的,只知道,自己手腕倏地麻痹,连剑都抓不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