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点点头,道了声谢。
东西寄来再鉴定没有那么快,所以现下能判的是季墨雅的故意伤人罪和“封资修”。
又因为发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判多少年,还待郑局长上报后,看省城那边对她父母的审查情况。
王乐作为民警,却失了公正之心,被开除公职。
从公安局出来,李蔓扶着老爷子站在路边,看着季墨雅被人扭着胳膊押去监狱,等待最后的审判,长吁了口气,身心都跟着陡然一轻。
老爷子则目光复杂地看向跟米政委寒暄的郑修平。
“放心吧,”王自明跟着看过去,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出了这事,郑修平也落不了好。”
郑修平如何老爷子并不关心:“我担心查出杨玉莲的海外关系,小蔓会受到牵连。”
王自明:“小蔓已经结婚了,能影响到她的也就是工作。大不了,省城外贸局的工作咱不要了,我再给她找一份。”
“南猛坝粮食局在招会计。”李镇长过来道,“就是有点偏。”
第7章
南猛坝何止是偏啊,它还远。
从他们寨子过去,要翻两座大山,一来一回得走上大半天,山高林密、路陡难行,小蔓一个姑娘,老爷子可不舍得她吃这苦。
同样是离开家工作,他还是希望孙女能去大城市见见世面。
“等等吧,看省城那边的审查情况。”
李镇长点点头:“南猛坝粮食局的老会计七月退休,决定了跟我说一声,我给小蔓写封推荐信。”
“好使?”王自明可是知道的,各乡镇公社但凡有哪个单位空出一个职位,一早就被附近村寨的知青盯着了。
这帮学生娃,有文化有见识,对这片土地又怀了一腔赤诚热血,一向是各单位优先考虑的对象。
李镇长:“考试呗,择分录取。”
王自明点点头,回头跟李蔓叮嘱道:“去省城工作是好,留在家门口也不错,得失心别太重,你还小,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李蔓见两人对省城的工作都不看好,心里有了底,“我们队里的段会计,打得一手好算盘,回头我跟他学学。”
是个聪明的娃,一点就透。
李镇长跟王自明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抹赞许。
两人还有工作要忙,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走了。
老爷子回头,有心想跟米政委、齐军长道一声谢,见郑修平拉着两人不放,便没上前。
审讯结束,宋逾带着小毛提前一步出来,去医院门口赶了牛车过来,“阿爷、小蔓、李叔、段大哥,上车!”
路上老爷子关切地摸了摸孙女的头:“身上还疼吗?头还晕不晕?”
多久没有被人这么关心了,李蔓蹭了蹭他粗糙的手心:“医生说没事,就是滚下来的途中撞到了腰背,身上有点青紫。”
“医生给我开了红花油,”李蔓扬了扬手里的网兜,“回家让阿奶给我揉揉,歇两天就好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只是青紫?老爷子不信,怕孙女隐瞒了病情:“宋逾,是小蔓说的这样吗?”
宋逾回头。
李蔓忙冲他使了个眼色。
宋逾翘了翘唇:“医生说没伤着筋骨。”
老爷子松了口气:“回去,让你阿奶杀只鸡,去诊所抓点黄芪、党参、当归、熟地……和着炖了,晚上多喝两碗,活血化瘀。”
“李爷爷,”小毛笑道,“宋大哥打的野猪分吗?”
老爷子:“分!”
“不等咱们到家,我看就该分完了。”李良工笑道。
小毛:“啊,那不是到家就能吃着肉了。”
李良工:“哈哈……可不。”
“宋大哥,牛鞭给我,我来赶车。”小毛迫不及待道。
宋逾随手递给他,小毛一扬牛鞭:“驾——”
黄牛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随着离寨子越来越近,远远地他们便闻到了肉香。
壮劳力都去上工了,留在寨子里收拾煮肉的是几位老妇人和一帮烧火捣乱的幼童。
李蔓一眼扫过,准确地在人群里找到了奶奶赵金凤:“阿奶——”
“小蔓!”赵金凤放下手里刮洗的一块生皮,急急跑了过来。
“阿奶你慢点——”李蔓松开老爷子,不等牛车停下,双手一撑车帮跳了下去,迎着赵金凤疾跑了几步,一头扎进了她怀里,“阿奶、阿奶……”
淡淡的馨香,是记忆里的味道。那一瞬间,李蔓几欲落泪。
“哭什么,谁欺负你,不会狠狠地打回去,一次不行,就多打几次,看她下次还敢不敢!”想到季墨雅、想到杨玉莲,赵金凤又气又恨,“季墨雅呢,看我不撕了她……”
牛车停下,小毛将手里的缰绳往段大林怀里的一丢,一边朝平坝上煮肉的大锅跑去,一边笑道:“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赵金凤诧异地看向被宋逾扶下车的丈夫,“关几天?”
“怎么也得个几年吧。”老爷子看了看平坝上支起的两个大锅,“肉没分吗?”
“分了,一家两斤,集体户三斤。剩下的内脏、猪头、猪蹄、猪尾巴混着酸笋菌子洋芋煮了,生皮制撒,晚上抱坛苞谷酒过来,你带着宋逾请大家喝几杯,谢谢大伙今儿上山帮咱们寻小蔓。”
“嗯。”
赵金凤担心道:“有季志国、杨玉莲呢,季墨雅真能判几年?”
老爷子点点头:“审讯时,边防的米政委、齐军长也在。”
赵金凤心头陡然一松,随之气道:“该!咋不枪毙了她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毒,小蔓怎么说也是她妹,她但凡念点这两年我们对她的照顾就下不去手……”
“不气哟、不气,”李蔓顺了顺老太太的背,哄道,“为她气着了,可不值!咱得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让她在监狱里每次听到我的消息,都恨得咬牙切齿、嚼齿穿龈……”
满满的孩子气!
宋逾听得好笑。
说着话,几人踏着青石板路,跃过一户户人家,到了自家门前。
山里湿气重,寨里家家户户都是横木垛成的两层茅草房,上楼下厩。
说是厩,赵金凤嫌楼下养家畜,味儿大,天热了熏人,只让放了茅草、干柴和农具,牛栏羊圈围在了篱笆院的左边,屋后是果林、菜地。
垛木缝隙大,夜里寒凉,每家都在堂屋设了火塘,长年不灭地烧着火,火上支着个三角铁架,架上放着个灌满水的铝水壶,咕噜咕噜地冒着白烟。后墙上挂着几样皮毛、长刀和□□,侧边靠墙摆着个厨柜,厨柜上面挂着锅勺,靠近门边的地方支着个小桌,桌上放着几个竹篾编的盘碟,放着几样果子,另一边放着纺车、织机和绣架。
白族女子擅织擅绣,赵金凤更是个中高手,只可惜,不论是小蔓儿还是李蔓对此都没有多大兴趣。
堂屋左右是卧室,白族以左为尊,爷奶住左边,右边一直是小蔓儿在住。
小蔓儿和宋逾婚后并没有住在一起。小蔓儿是心有所属,至于宋逾是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左右家里的还有间阁楼,收拾出来,稍一布置,不比下面差。
赵金凤爱干净,屋里的木地板擦拭得纤尘不染,几人脱鞋进屋,盘腿坐在小桌前吃口茶,老爷子和宋逾扛着条锄,拎着装满凉白开的竹筒,去田里上工。
赵金凤煮了柚子皮水,李蔓洗好头,拿帕子一包,搬出木桶,好生洗了个澡。
“疼、疼、疼……”李蔓趴在松软的床上,任赵金凤拿红花油搓了手,给她揉按背上的瘀血,这手劲可比护士大多了,“阿奶,你轻点、轻点……”
“轻点能揉开瘀血!”赵金凤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心疼得狠狠一揉她腰窝的青紫,“你说你咋就那么蠢呢,哪儿不跑,往野猪林跑,既然都跑进野猪林了,还不压着她狠揍一顿,出出心头的恶气!你倒好,”赵金凤恨恨一点她的额头,“反被她推进了野猪窝!真蠢!也真够笨的!一点都不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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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通揉按下来,李蔓疼得满头是汗,身下的床单都泛了潮意。
“好了。”赵金凤拧上红花油的盖子,向外走道,“晚上睡前再揉一回。”
“还揉?”李蔓觉得身上又疼了。
赵金凤舀水洗了把手,冲了杯蜂蜜水进来:“知道疼了?”
李蔓系好绣花肚兜,套了件睡觉穿的筒裙,接过水杯,拉着赵金凤在床边坐下,捧着杯子,头往她肩头一歪,撒娇道:“阿奶都不心疼我了。”
赵金凤伸指一点她的额头:“就会装痴卖乖。”
“嘻嘻……”李蔓傻笑了两声,捧着杯子喝了口,随之一愣,“阿奶,你进山了!”
西双版纳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寨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在山里放几只蜂箱,引了野蜂入住。
无需喂养,一年能割三两回蜜。
“阿奶能像你这么蠢,没事往山里跑。”儿子去逝后,她和老伴带着孙女从大理耳海搬了回来。彼时,半山腰都被人放满了蜂箱,为了给孙女讨一口甜吃,老头子做的蜂箱只得往深山里放。也因此,他们家的蜂蜜比别人家的口感更好些。
李蔓举起杯子凑到她嘴边喂了她一口:“家里的蜂蜜,上月不是都给省城寄去了吗?”
“宋逾早上去后山打柴,带回来个野蜂巢,我割了二两。”赵金凤说着温柔地顺了顺李蔓的额发。
方才洗的头发还没干,李蔓披散着没扎:“要养起来吗?”
一只蜂巢,可不只二两蜜。
“不养了,等会儿,阿奶给你炸蜂蛹吃。”
炸蜂蛹!一盘白色的小虫子?!!
李蔓头皮一麻,忙摇了摇头:“我想喝鸡汤。”
“坝上煮着肉呢,鸡汤明天再喝。”
“蜂蜜也挺养人的。阿奶,蜂蛹还是别炸了,养着采蜜吧。”
“山里你阿爷养了五箱蜂,一年能割20多斤蜜,还不够你喝?”
“我还想做几瓶桂花酱,每天吃一块蜂蜜糍粑。”
赵金凤噎了噎:“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货!”
李蔓啜着杯子里的蜂蜜水,笑得眉眼弯弯,真好!
阿奶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阿奶,阿爷还似一座大山般,为她顶起天地,为她遮风挡雨。
“傻笑什么!起来,把床单换了。”
放下空杯,李蔓趿鞋下床,抱起床尾的被子枕头,扯下床上的棉布单子往书桌前的椅子上一放。接过赵金凤开箱取出来的淡蓝格子床单,两人各扯一头,往床上一罩,双手横着一抹,极是平展。
“上床睡会儿。”赵金凤展开被子,放好枕头,拍了拍床铺。
李蔓还有些晕眩的脑袋也确实困了,脱鞋,往被窝里一钻,握着阿奶的手阖上了眼。
赵金凤侧坐在床头,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极是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口中哼道:“小心肝,你我相遇真是巧,你我面对面,就像相约好……”
没有人声的喧闹,没有高楼大厦的车水马龙,伴在耳边的是阿奶的歌声,是风吹过芭蕉叶、凤尾竹的轻沙,是屋后鸟雀的啼鸣。
这一觉,李蔓睡得格外踏实。
醒来,屋里有点黑,推开窗格,夕阳西下,雾霭萦绕,微风吹来带着山林的浸凉。人们下工回来,三三两两扛着条锄、犁耙,牵着耕牛从门口经过。
后面,阿爷牵着头牛,边走边跟人说着什么。宋逾拎着两把条锄,扛着根缀满了羊奶果的枝杈,身后紧跟着匹偷食的白马,那是小蔓儿自小养大的灰灰,李岩在农贸局的坐骑小龙的后代。
当年小龙跟着受了重伤,眼见活不成了,局里商量着杀了,阿爷知道后,拿钱买下,连着守了几天几夜,才和畜牧站的兽医将它从鬼门关拉回。
不过,倒底是伤了根本。爷爷也不求别的,养着留个念想。哪知道人家自己找了个伴,隔年便生下了灰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