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过头的警惕就来得不那么必要,属于萧夫人自身的个性能够解释一部分,但似乎不能解释全部。
“你——”萧信看见她的反应,皱眉想了想,“难道当时你还撞见或听见了什么?”
许融干脆地一摊手:“不知道。”
“想”是不可能想起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萧夫人实在是多虑,不过倘若不是她由此而来的多余的举动,她的思路还不会往远处再走这么一走。
“二公子,如果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应当必然是你家的事。”许融又问他,“府上有什么不能与人道的秘密吗?——不用告诉我,只说有还是没有就行了。”
这次轮到萧信摇头:“我不知道。从前姨娘总把我关着,她自己也很少出去乱走。”
许融懂了,他们在长兴侯府处于边缘人的位置,有秘密,会将他们排除在外,而以韦氏的谨小慎微,说不定不等别人叫她回避,她自己先躲得远远的了。
但萧信与韦氏又毕竟是萧家的人,如果真的有什么是他们都不知道的,那事一定不简单。
可能知道的只有萧侯爷萧夫人及当日的萧伦常姝音,阮姨娘那一系知不知道,待定。
萧信道:“我帮你打听一下。”
许融摇头:“不用,二公子,你好好读书,别的都不要管。”
她把几个茶盅随意把玩着,在炕桌上摆来摆去,最后留下了一个。
这一个的代号是常姝音。
这位“长嫂”,最好突破。
摆弄完毕以后,她抬头一看,萧信虽没说话,脸上却写着反对,立即语重心长地接着道,“我打听过了,今年的县试就定在六月里,现在已经二月了,只剩四个月。六月考过县试,紧跟着八月还有院试,二公子,你的前程,我的前程,都在你一人身上啊。”
不知她那句话中了萧信的意,也可能他自己也知道轻重,才点了头:“知道了。”
许融觉得他的神气不同——不像以前提起来那副要辩解又说不出口、欲言又止没信心的样子了,忍不住好奇道;“看来二公子苦读至今,折桂有望?”
萧信不回答,似笑非笑,抬着下巴看了她一眼,就站起身来,要出去。
到帘边时想起什么才又回头,跟她交待似的道:“我去把翠庭撵走。”
韦氏能忍,他不能,他不想在自己院里留着这种没用还添乱的丫头。
许融想了想,点头。
这件事还真要他出面合适,他不为所动坚拒女色,对她先前失之平淡的反应就是个描补,至于还有些描补不过来的,那就随它也罢。
将萧夫人的疑心全部拔了,不一定是件好事,多心才会多事,多事,才会有线索跑出来——就像这次一样。
萧信出去了,不一会,许融就隔窗听见外面传来哭泣和求情的动静,丫头们都跑出来了,有的自觉上手帮着把翠庭往外拖。
翠庭不肯走,哭道:“二公子,奴婢知错了,这么晚了,呜呜,叫我去哪里呀——”
“谁叫你做的事,你就去谁哪里。”
萧信的声音响起来,不沙哑了,只是压得低沉,不知是不是没看见脸所产生的距离感,居然显得冷酷。
翠庭的哭声顿了一下,像是被吓的:“可是、是太太吩咐的,二公子,我没撒谎,真的是太太叫我服侍二公子,我才敢的,二公子就这么把我撵走,太太那里怎么交代——”
“你是要我先与你个交代?”
萧信声音里的冷酷又添了一分,初春夜色仍寒,他比夜色更寒:“你可以不走。取板子来,捱过四十,你就回屋。”
“……呃!”
好一会后,翠庭抽噎着从院中地上爬起来,站不稳,许融见到还是白芙从旁扶了她一把,她摇摇晃晃地往外离开了。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许融打了个哈欠,从暖阁里出来,正好白芙也进来,许融随口向她道:“二公子还挺会唬人的。”
白芙脸有点发白:“——什么?”
许融才发现她居然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诧异地停住了步子:“怎么了?这院里就没有板子。”
她理嫁妆安排丫头住宿的时候早将整个小院摸排熟悉了,除了萧信作为书房使用的东次间,但大面上就那几件家具,她也不是没见过,总不至于他会在床底塞块板子罢。
“板子是没有,但是二公子指了晾衣服的竹竿。”白芙小声道,“姑娘,他真的会打。”
许融:“……”
萧信站在堂屋门口,以她的角度能看见院子里,但看不见他,也就不知道他还付诸了动作。
那可能——还真有点凶。
但要说凶成什么样,她不太想象得出来。
“别怕,”她安慰白芙,“不打你们。”
白芙小心地点了点头。
第47章 你是不是在哄我
许融没立即琢磨打常姝音的主意。
她要先解决翠庭的问题。
撵人时痛快, 撵完了得过萧夫人那一关。
许融一向比萧信起得要晚一点,他晨读过半个时辰,她才慢悠悠地起来, 早膳有时候一起用,有时候他饿了就先用,不过请安必定是一起去的。
今日萧信却没等她。
她才一起床, 就听白芙告诉她萧信已经往正院去了。
去做什么,不问可知。
许融一边急忙穿衣, 一边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二公子不让。”
“你就听他的话了?”
“不听, 二公子会罚的——”
许融道:“说实话。”
白芙替她挽发髻的手顿了下, 老实了:“昨晚二公子一点都没给夫人留颜面,连夜就把翠庭撵走了, 夫人今天肯定要生气的。”
生气了就要罚人。
她不是怕挨萧信的罚, 是怕许融一道去挨萧夫人的罚。
自家的丫头还是向着自己,许融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往镜子里照了一照,道:“行了, 就这样, 快走吧。”
阻止了白芙还要往她头上补两根花簪的举动, 许融站起来, 匆匆往外走。
萧信那个又冷又硬的脾气, 是不会跟萧夫人婉转说好话的, 两边杠起来, 吃亏的一定是他。
即使已经成长了一点, 嫡母身份仍够压得他动弹不得。
她料得没错,才赶到正院,还没进去, 已经看见萧信垂着两只手站着,头低着,却从梗着的后脖颈及整个站姿散发出桀骜气势来。
以萧夫人的为人,萧信就算是她的亲生子,她恐怕也不能容忍他这么不受教。
站在堂屋里的萧夫人果然面沉如水,声音则火气十足:“——你大了,翅膀也硬了,我竟吩咐不动你了,派去伺候你的人,你说打发就打发了,你这是打发她,还是打发我?今儿我不在你的眼里,明儿只怕连侯爷都不在你的眼里了!”
“来人,押他去祠堂里——”
“侯爷。”许融亮嗓清脆地道,“媳妇给侯爷请安。”
刚走到门前的萧侯爷:“……”
他被许融的嗓门惊了一跳,不好说她——晚辈请安大声点总不算错,只得皱眉点了下头,就往院子里走。
许融顺势跟在他身后。
屋里萧夫人的话头暂停了一下,迎上萧侯爷,冷笑道:“侯爷来得正好,你瞧瞧二郎——”
“侯爷,夫人,我有一件事忘了禀给侯爷和夫人。”许融忽然插话。
萧夫人剜她一眼,眉梢挑起:“二郎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这不是你求情的时候,你先想一想自己吧!”
这是警告她自身难保。
罚完了萧信,说不定下一个就轮着她。
许融不为所动,笑道:“是真的要紧事。夫人知道,我昨日有幸见到了太子殿下。”
闻得此言,萧侯爷的目光先萧夫人一步投注了过来。
萧夫人也现出一点讶色,旋即道:“那又怎么样,太子殿下难道还能交待你办什么事不成?”
许融笑道:“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当然不会理会我一个宅院里的闲人——”
萧夫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嘲讽地笑了一声。
许融道:“但是,我凑巧结识了太子妃的妹妹罗二姑娘,罗二姑娘不知为何,与我投了缘,邀我清明时同去踏青。我与她说了,要回来征得长辈的同意后再答复她。”
萧夫人目光凝住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她在英国公府再有门路,也难以将每句话每个字都打听明白,罗二姑娘提出邀约时,贵女们正被许华章又恐吓了一波,都躲远了,没听见,也就传不出风声来。
“你昨天怎么不说?”
“昨天夫人生气,令我们这阵子都不许再出门,我就没敢说。”许融自然道,“但是回去想了一想,还是要禀告一声才好。罗二姑娘诚心诚意地邀我,我不去归不去,总得与她个合适的回绝理由,也免得哪一日夫人在外碰上了罗家的长辈,提起来,两下里话对不上,就不妥了。”
“你倒思虑得周全。”萧夫人板着脸道,“既然如此——”
萧侯爷于此时看向了她:“你怎么成天的不高兴,不是禁足这个,就是禁足那个。清明这样的好时节,叫孩子们出去走走又怎么了?”
萧夫人不料他会打岔,还出口就是指责,怒道:“什么我不高兴?明明是他们出门就惹事——”
“已经过去的事了,何必一再提起。”萧侯爷打断了道,“离清明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叫他们在家修身养性就是了。”
许融紧着问道:“侯爷,那二公子——?”
萧侯爷眉头又皱起来:“二郎又怎么了?我才听着是为什么伺候人的事?”
许融眨眨眼:“是夫人给了二公子一个丫头,那丫头在二公子沐浴的时候闯进去,二公子吓着了,一生气,就把她撵走了。”
萧侯爷此时才看了一眼院中的萧信,一个男人家,怎么会叫想攀高的丫头吓着?至多是不喜欢罢了。或者更大的可能是,许融不喜欢。
那么许融为何出面在这里纠缠,也就一目了然了。
萧侯爷觉得明白了,也就不想再啰嗦了,丫头不丫头的,在他眼里简直是芝麻一样大小的事,便道:“打发了就打发了,哪有为个丫头把主子罚进祠堂惊动祖宗的。行了,你不是要读书?去罢,好容易像点样子了,别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白耽误了先生的功夫!”
他最后一句是向着萧信说的,萧信没抬头,躬身行了礼,往外退去。
许融就势跟上。
萧夫人怒了:“侯爷,二郎如此无礼,你这就叫他们走了?!”
她要下令把人叫回来,萧侯爷拦住她道:“我正要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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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信负手走在道旁,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迎着晨风,眉间平展,虽没什么确切表情,看得出心情不坏。
许融本来要说他两句的,看了他一眼,又不想说了——愣是愣了点,但一腔意气为着挡在她前头,诡谲形势里有这种同伴,她不安心吗?
安心的。
她就笑了一声,觉得今天的心情也很愉快。
萧信偏脸看她:“笑什么?”
许融把“愣”字隐去,道:“感动二公子待我赤诚。”
萧信顿了一下,许融没刻意看他,偏偏她的高度正好瞄到他嘴角扬起来,又压下去,再把脸转回去,才道:“没什么。”
声音显得淡淡的。
许融憋住笑:“哦。”转移了话意道,“二公子,诚安伯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昨日事多,她还没来得及问,这户人家在她的印象里是陌生的,似乎没怎么出现在她所在的社交圈内。
萧信点头又摇头:“知道得不多。”
京里的有爵人家不多也不少,除了英国公府这样的开国功勋之外,后代陆续也有封赏,诚安伯家就是在本朝才册封的,封赏的原因很简单,不为文名也不为武功,是因为出了个太子妃。
太子妃的父亲原来只是个锦衣卫所的百户——同挨过两顿揍的那个罗二爷之父罗老爷一样,也是个袭来的虚衔,只能领份干饷,实权一概没有。但比罗老爷运气好的是,这位同姓百户生了个好女儿,端庄大方又丽色动人,选入东宫以后,不但深得太子看重,连圣上也颇赞赏她的贤惠,先将其父擢为千户,后又封为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