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算大胆了,明知父王有意针对,还敢不避不闪,正正往虎口里撞。”淑安郡主嘴角挑起,似笑非笑。
“郡主说笑了。”许融笑道,“天下是朝廷的天下,王爷是朝廷的王爷,臣妇不过行走在王爷的封地上,哪里来的什么虎口?”
“再者,”她继续道,“以王爷的洞察,平凉地界上,有什么事瞒得过王爷,臣妇藏与不藏,又有什么差别,何必多此一举,惹人笑话。”
“果然是一张利口。”淑安郡主点头,“怪不得能从长兴侯府全身而退,以萧氏夫妇的威势,竟然没能留难于你。”
许融心中微动,有一点明了她被拉过来的缘故,面上不露,仍笑:“昔年的一些误会,已经过去了,倒叫郡主见笑了。”
淑安郡主摩挲着手指上的一枚金镶宝葫芦戒指,好一会后,语意深长:“要说误会,似乎也太多了。萧家认了你夫婿一个外头的就罢了,算是事出有因,我怎么听说,竟又认了第二个,这接二连三地……萧家也是数得着的世爵之家,门槛也太容易进了罢。”
许融完全明白了。
果然。
世上没有无故的爱恨,淑安郡主不会凭空里杀出来,醉翁之意原不在她,而在萧家——准确地说是萧珊也。
而堂堂郡主,为什么会关注到千里之外一个几乎不出门的深宅姑娘,原因昭然若揭。
怎么说呢,许融的第一感觉是无奈。
府外形势已经间不容发,淑安郡主还要找她搞陈年宅斗。
但,谁又说这不是机会。
她正有点犯愁手里的筹码不太够,毕竟她不但将要面对一位郡王,她还想从郡王的虎口里夺些食出来。
许融维持着微笑,摆出一副不便置评他人家事的模样:“大概,各家总有各家的苦衷罢。”
淑安郡主拧起眉头,显示出对于这种绕弯子谈话的不耐,她这个身份地位的女子,可顾虑的人事原已不太多,懒得再费周折,抬眼直接发问:“萧家那对母女,是怎么个模样性情?你说与我听听。”
连掩饰都不掩饰了,语意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更有厌憎。
立在她身后的嬷嬷忍不住低语了一声:“郡主——”
又在淑安郡主横过来的眼神中缩了回去。
“郡主有问,我不敢不答。”许融看上去是镇定而又老实。
淑安郡主对她的识相有一点满意,却听她接着道:“不过臣妇大胆,也有一问,想请郡主赐教。”
淑安郡主不耐烦了:“什么?”
“敢问郡主,郑知府何在?”
淑安郡主本没打算回答许融什么,她占据主场优势,实在不必要交换答案,但这一问如从蹊径辟出,大出淑安郡主意料,她第一反应是变了颜色:“……我怎么知道!”
她知道。
许融得到了答案。
第123章 庆王
如同许融先前所说, 平凉地面上不会有什么瞒得过庆王的事,她如是,郑知府也不会例外。
乱局在即, 庆王不可能不派人盯着郑知府,无论他是逃了,还是躲在平凉的哪个角落里, 庆王府一定都掌握着他的下落。
甚至极端一点猜测——他就是躲进了庆王府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及此处, 许融心中一动, 就想再行试探, 不过这时,淑安郡主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过来, 只是眼底冷而不悦:“你初来乍到, 倒是会口出狂言,那姓郑的弃官逃走,与我父王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质问!”
她根本没有提及庆王。许融心里有数,并不反驳, 只道:“郡主见谅, 是我进府前见到外面那些百姓, 心里着急, 失言了。”
“你着急又有什么用?”淑安郡主不客气, “你以为找到了郑知府, 就能找着粮食填饱他们的肚子吗?此地天高皇帝远, 狗官的胆子大得惊人, 粮仓里早叫他们欺上瞒下卖空了,不然周选只能城里城外地瞎转悠,拖时间呢!”
许融自然知道, 郑知府要是吐得出粮食来,他也用不着跑,不过就算拿不出粮,郑知府其人自有他不可取代的重要作用——
“许氏,本郡主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淑安郡主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问你的问题,你装傻充愣,拖延搪塞,莫非存心作对,要替那贱人掩护?”
“不敢。”许融回过神来,笑叹了口气,“臣妇已非萧家人,何必做那样的事。阮姨娘母女只是深宅里的两个弱质女子,一辈子受家主主母掌控,二门都未出过几次,与郡主这样知道百姓疾苦、对害民官嫉恶如仇,身份品德都高贵的人如何相比呢。”
淑安郡主平生所受过的逢迎绝不会少,但像许融这样翻覆自然的连她也少遇,竟愣了一下:“……”
随后才冷笑了声,“我看你是叫贱人骗了,什么弱质女子,哪家的女子敢在闺中与人通奸,还生下孽种?!”
……
一旁的嬷嬷干干地张了下嘴巴,随后放弃似的慢慢又闭上,褶皱重重的眼皮往下一垂,做了一个似睡非睡的模样。
淑安郡主话到此处,算是将那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纱都撕了下来,许融不能再回避,但,最要紧的那个认证也不能先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据萧侯爷言道,大姑娘原是他受故人所托,悄悄认下的。”
她透露了一点信息,虽轻描淡写,毕竟真实。
淑安郡主入神听进了心里,当即冷笑:“故人,好一个故人!”
“郡主。”嬷嬷被迫又抬头,出声提醒。
淑安郡主可以任性劫人,但指摘父过,这是以她的身份也不能承受的。
淑安郡主顾自冷笑连连。
嬷嬷只好道:“郡主,时间不多了,郡主要问什么,还请抓紧问罢。”
人可不是她们抓进府来的。
淑安郡主一怔,面色变幻着,总算勉强缓和了一点下来,向许融道:“你——”
“启禀郡主,王爷遣小人来带客人前去静心堂。”
许融循声向外望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在门槛外躬身而立,双手自然垂在身侧,他能直入淑安郡主的地盘,门外的那些仆从们也不见阻拦,显见在庆王那里的地位不一般。
淑安郡主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只见她脸色虽又沉了下来,却不曾相争,只是不甘又用力地将许融瞪了一眼。
许融:“……”
说实话,她还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淑安郡主脾气再傲,比庆王好对付多了,她在这里获取越多的信息,就越有利于接下来的局面。
但她只能站起来,对淑安郡主的瞪视回以微笑:“郡主安坐,我改日再来向郡主请安。”
**
前往静心堂的一路上,许融不免设想了几种面见庆王的情形,但她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你没事吧?”
林信自内匆匆向她迎出来,目光紧张地将她上下扫视着。
许融意外而欣然地由他握住了手,其实离别没有多久,这一刻却有契阔之意,心中油然而生温柔:“没事。你怎么来了?”
林信不温柔,微微瞪她:“我正要问你。”
这种险地,她也敢跑来!
“之前叫你走,你怎么不赶紧走。”他又指责。
许融笑道:“我担心你呀。”
“……”
林信余下的话全叫堵了回去,冷煞的气息也维持不住,无语无奈地将她看着。
两人目光缠在一处,直到一旁的青衣男子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林大人,王爷还在里面候着。”
许融有口无心地“哦”了声,一边和林信往里走,一边还低声问他:“你过来找我吗?”
“我打听了你住的客栈,掌柜告诉我,你被庆王府抓走了。”林信也低声回她。
他在知府衙门前从百姓的包围里脱困后,第一时间就根据外乡人的线索去打听许融的落脚处了,结果赶到晚了一步,急忙又往庆王府来。
这两句话说完,两个人才进了堂中,堂中有一中年人,穿一身葛布道袍,负手背立,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字匾。
匾上两个大字:静心。
笔画细长,字迹萧散,粗一看颇有闲适出尘之态,再一细看,那撇捺笔锋却形如箭尖,直向人目里射来,暑天里都令人心中一凉。
许融不及再看,和林信一同行礼。
中年人听得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四十来岁的模样,额头开阔,眉眼锐利,身形瘦挺,其威势森厉,一望可知是久居上位之人。
对这位王爷,许融实在是久仰大名了,倘若是之前来见,不免要有些忐忑发怵,此时身边有人相伴,却轻松许多,还顺势将室内打量了一下。
只能说,没辜负庆王好奢华爱花钱的名声,诸般陈设比淑安郡主那里更胜一筹。
林信不如她淡定,他不是地方官,到任不用拜谒庆王,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庆王,若是他孤身一人,皇命在身自要借机打探一点庆王的虚实,但他是为了寻找许融才来的,只想尽快把她送出去,即使错过这个机会,也不能让她陷在此处。
当下拱手沉声道:“臣冒昧来此,惊扰王爷了。如今已经寻到内子,臣这就携内子告退,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庆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踱步到上首左边座椅,缓缓坐下后,才开口道:“状元郎是朝廷钦差,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本王不能留难。不过,许氏是本王请来的客人,一句交待没有,就这么走了,却不是本王的待客之道。”
庆王的声音并不霸道,语调闲散,正如中间那副字匾一样,但他语意中明白展露的扣押之意,却同时也如那两个字的笔锋一般,刺得林信心中一沉。
“内子久居后宅,外面的许多事都不清楚。王爷有什么交待,说与臣知便可。”他直起身来。
庆王道:“说与你,你便能做得主么?”
林信谨慎:“家中诸事,自由臣做主。”
庆王的目光在他和许融之间流转,片刻后,一哂:“不见得罢。”
许融:“……”
好大一个王爷,怎么开口就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呢。
腹诽归腹诽,她心中对庆王的警惕上调了一个等级,相由心生,庆王看上去实在不像会玩笑的性子,他真正要表示的,应该是对他们的了解与掌握。
“王爷说笑了。臣妇确实甚少出门,这一遭出来,实在也是不得已。臣妇有几个下仆,放在外面做些生意,贴补家用,那些生意上的事,臣妇其实不懂,一向也没有多问,只叫他们和气生财,少惹事闯祸罢了。”
许融声音徐缓着,将来意挑明——庆王既已提到“交待”之语,她就也不必拐弯抹角,“他们也算听话得用,几年下来没出过什么岔子。直到前阵子,他们天南地北地乱走,越走越远,竟走到了王爷的地界上来。”
庆王听着,表情莫测。
许融不敢大意,继续道:“他们不知王爷的规矩,竟大胆得罪了王爷,这都是臣妇平日管教不力之过,所以臣妇亲来赔罪,王爷有什么教诲,臣妇自当聆听,只求王爷放他们一条生路。”
“他们不曾得罪本王。”庆王终于有了反应,淡淡反问,“白泉不是叫人送了信回去吗?本王看他得力,叫他转投了本王门下而已。”
许融小心驳道:“但白泉尚有亲人在京,人么,总是难离故土的,王爷宽宏,当能体谅——”
她没说白芙其实跟着一道来了,就在门外,想来庆王的情报工作做得再好也不至于做到白芙一个丫头身上。
“对了,还有后来的那个小柳,”庆王置若罔闻,“他用起来也还算顺手,本王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不论是哪里的人,跟了本王,总算不得辱没,本王就都留了下来。”
许融:“……”
好嘛,这是光明正大地不讲理了。当一位王爷打算不讲道理的时候,那还真没什么道理能讲。
但她也不会就此放弃,争取道:“但王爷如今知道了,他们都是臣妇家的人——”
庆王眼皮掀起:“对了,你这个主子,能使得出这么些下人,比他们更多两分能耐,做起事来,应当更为得力——”
许融:“……”
她有一瞬的匪夷所思,听话听音,这是怎么个意思?打算连她也收入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