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出去,代替荆通、代替张真人,拦在了雪盈川的面前。
“白飞鸿!”
花非花几乎是瞬间变了面色,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几乎就要冲出去,却同样为江天月所拦,他丝毫没有理会江天月的意思,只死死盯着白飞鸿的脊背,目光像是要烧灼起来,他咬紧牙关,额角有一根青筋猛然颤动起来。
“你发什么疯,给我回来!”他怒喝道,“你以为自己能赢得了他吗?那可是雪盈川!是魔尊!别犯傻!回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白飞鸿却没有回头。她只是昂着头,注视着雪盈川。
“我来做你的对手。”她的声音也是平静的,“让他们走。”
能有什么办法?
她想。
雪盈川不会放过任何人,而他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他一个手指。
“嗯?”雪盈川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脸上,绽开一丝饶有兴味的笑,“你说,你来做我的对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
白飞鸿淡淡道。
霜雪般的寒意从剑上生出,迅速蔓延到她的全身。当青女剑完全出鞘之时,她已然摒除了一切杂念,只余下霜雪般凛然的杀意。
“无情剑道——有意思。”
雪盈川微微眯起眼来,唇边的笑意陡然扩大了。
“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无情道的修者了?”他像是在问天魔,又像是在问自己,“有意思,真有意思。好,我答应你,你留下来做我的对手,我放他们走。”
赌对了。
白飞鸿想。
有些事情与前世不同了,就像雪盈川的突然出现,既提前了很久,地点也全然不同。
但有些事情,似乎与前世没有什么两样——就像雪盈川的性格。
只要他觉得有趣,没有什么事是他不可以答应的。
前世,同他做这个交易的人是殷风烈。
今生,同他做这个交易的人是自己。
所谓命运,也许就是一个轮回,接着另一个轮回。
“飞鸿姐姐……”这个声音是常晏晏。
“白道友,你——”这个声音是江天月。
“我也留下!不能让你一个人……师兄!”这个声音是戴鸣。
“你们走吧。”白飞鸿平静道,“别耽误时间。”
“你真蠢。”花非花低声道,“愚蠢到无可救药。做这种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为什么你要做这种蠢事!”
为什么?
白飞鸿微微抬起眼来,望着高远的天空。天边的火烧云燃到了尽头,像是要沉沦于长夜,又像是要照亮长夜一般,倾尽全力的绚烂。
恍惚之间,她又看到了那个背影。
拦在一切的灾厄之前,拦在最大的噩梦之前,少年人清俊而又刚毅的背影。
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刻,与魔尊做了交易的少年回过头来,对她所露出的明朗笑意。
“你别哭啊。”那时候,殷风烈这样对她说,“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们都活着回去的——我可是有必胜法宝在!”
那时候,究竟是她,还是别的什么人,颤抖着声音问了他那一句“为什么”呢?
白飞鸿不记得了。
她所记得的,只有少年的回答。
“我可是你们的小师叔,是下一任昆仑墟掌门,把你们全部带回去是我的责任。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赢给你们看!”
那时候的殷风烈是这样说的,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做到了。
白飞鸿想,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第一次在藏书阁里对她伸出手来的时候起,她就一直觉得,他是她的英雄。
她其实一直都……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这一次,他已经不在她身边。
但是没关系,这一次,站在他的位置上的人,是她白飞鸿。
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再站在她的身前。能站出来与雪盈川做这个交易的人,只有白飞鸿。
她会做好。
就算要赌上一切。
她也会做到和他一样好。
“也没什么理由。”
白飞鸿想了想,笑着说。
“只是这一次轮到我了。”
第七十七章 他轻视于她。
“——走。”
江天月不再迟疑, 弯腰背起云梦泽,戴鸣愣了一下,不忍地看了一眼白飞鸿, 到底是低下头去,一手扶住阿玉姑娘,一手拉住常晏晏。
“走吧。”他对常晏晏低声道,“别让白姑娘的心血白费。”
常晏晏咬紧牙关, 低着头一言不发, 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随后一只手重重搡在她的肩头,将她推进了传送法阵之中。
“她要逞英雄就让她去。”花非花的声音压抑着怒意,因而冷到了极致,“我们走。”
常晏晏抬起头来,双眼发红, 死死盯住白飞鸿那边, 刚一张口说了一句“可是——”,便被花非花猛然扯住衣领, 硬生生将她未出口的话给压了回去。
“还是说——”他看着她, 眼里闪过一抹格外讥诮的冷笑, “你要替她去死?”
常晏晏一时哑然,似是被他眸中慑人的冷意骇到了。花非花又冷笑一声,松开她的衣领,随手将她搡到一边,抬眼看向江天月。
“驱动法阵。”他冷冷道, 嘲弄似的扬起一边唇角, “不是说‘不能让她的心血白费’?”
江天月双肩一震,戴鸣像是被人当面扇了一记耳光,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双唇翕动,但到底什么也没有说。
传送法阵在众人脚下完全展开,灵力的光辉刺痛每一个人的眼睛。没有魔尊的阻拦,这一次的传送开始得格外顺遂,只是在灵光大盛的一瞬间,却有一柄剑猛地从法阵中央掷了出来,铮然一声落在白飞鸿的脚下。
“别死了。”
花非花的声音也是冷的,随即,众人都在骤然大盛的光辉之中消失了踪影。
唯有摇动的短剑,仍在血染的大地上发出阵阵清鸣。
“鱼肠古剑。”雪盈川颇感有趣似的一笑,“我一直听闻这柄剑下落不明,没想到是被岭南道花家收入囊中,那小少爷居然将这柄神兵赠你,看来你在他心中,地位与众不同。”
白飞鸿垂下眼,灵力牵动地上的短剑,如同某种法术一般,小剑瞬间没入她的衣袖,再也不见了踪迹。鱼肠古剑本就是为了行刺而铸造,狭长菲薄,甚至能纳入鱼腹之中。
见鱼肠古剑被她收入袖中,雪盈川微微眯起眼来,神色之中更添几分兴味。
“我倒看不出,你是个使双手剑的。”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确,你左右手都有薄茧,可见平日双手都有练剑。有意思。既然敢独自一人拦我下来,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他虽说着这样的话,眼神却是轻慢的。
那既是在路边看到一只撞墙的小狗的眼神,也是打量女人的眼神。他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既像是觉得有趣,又像是在品鉴着什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白飞鸿却不为所动,只是举起青女剑来,剑锋森寒若霜雪,直直对准雪盈川的要害之处。
雪盈川挑了挑眉:“架势不错。”
他却全然没有拔剑的意思,只是望着她的剑,嘴角的弧度骤然拉大了。
“青女剑……”他念着剑名,像是在看着一个老朋友,“倒是多年不见了——自从上一任青女剑主在我面前屈膝跪拜,却被青女剑所杀之后。”
剑身清鸣,犹如一首哀歌。
白飞鸿却很冷静。
她的手很稳,她的心亦不曾有一丝动摇。
在无情道的心法之下,此时此刻,她的灵台一片澄明,心里眼里,都只余下了一件事。
那就是如何杀了他。
白飞鸿回忆着雪盈川的出剑。
加上前世,雪盈川一共在她面前出了三次剑。
第一次,他杀了在场大半修士。那时她的修为太浅薄,其实没有看清。只残留下来异常恐怖的印象。
第二次,他从远处飞来一剑,斩下荆通的头颅,像是荆通那种级别的修士,周身护体罡气如呼吸一般自然的运转,理论上来说,就算是猝然遭到突袭,也不可能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破除罡气,斩下头颅。
第三次,就是方才他杀死张长老的那一剑,在将张长老拦腰斩断之后依然去势不减,连受了张长老垂死一击与云梦泽全力抵御,方才颓了去势。
正因为如此,白飞鸿才看清了。
一定要说的话,雪盈川的剑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没有特别的花式,没有玄妙的法术,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不过是——快到了极致,也精准到了极致,仅此而已。
他的剑非常纯粹,正因为如此,也强得极为纯粹。
白飞鸿的目光落在雪盈川身上。
红衣男子垂下的手腕是放松的,站立的姿势也是放松的,无论是呼吸还是表情,都是放松的。
然而,他周身却没有一丝破绽。
和烦恼魔不同,雪盈川的身形几乎称得上“纤细”二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单薄孱弱的。
恰恰相反,在白飞鸿的视野之中,雪盈川的肉丨体精密得近乎完美。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每一寸骨骼,每一缕肌肉,都被锻炼得恰到好处——所谓恰到好处,便是说,他的身躯,完美的适配于他的剑。
他不会有任何破绽,也不会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任何一点不适用于他的剑法的赘余,都被他亲自削减了。每一寸骨骼,每一缕肌肉,都是为了他的剑而生。
同他的人不同,他的剑是冷的。
纯粹到了极致,因而也可怖到了极致。你几乎无法想象,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怎样的岁月,才能将自己的存在校准到如此地步。
白飞鸿心下很快便有了论断。
——若他没有破绽,便将他逼出破绽来。
无论是修为、经验还是肉丨体的完美,对方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但,人无完人。
在这具精密到毫无破绽的躯体之外,雪盈川其人,却有一处致命的缺陷。
白飞鸿猛地向前冲去,剑光如一点寒星,直直冲着雪盈川的心口而去,那一剑凝聚了她毕生所学,极快,亦极轻灵,宛如寒夜乍破的一线曦光,亦如夏日晴空的一记惊雷。
雪盈川只轻笑着,待到她的剑风几乎刺破了他的衣襟,方才拔出自己的剑来,轻蔑而又漫不经心地向上一挑。
他的剑快得如同一道闪电。
然而比他的剑更快的,是白飞鸿变招的速度。
“咦?”
雪盈川微微张大了眼睛。
那是神乎其神的一剑变剑,就算是以雪盈川的眼力,也险些没能看清那一式的变幻。
从正面刺来的剑,硬生生在他出剑的瞬间改变了轨迹。如同料到了他会怎样出手一般,斜斜落在了他的剑路之上,将本该准而狠地削下她头颅的一剑打偏了方向。
——绝妙的变手。
雪盈川不由在心中赞叹。
——但还是不对。
他想。
他不应该觉察不到才对。
无论这一式有多么神乎其神,有多么巧妙绝伦,剑势变化的一瞬间,剑的主人一定会出现某种变化——呼吸也好、动作也好、目光也好——哪怕是最为细微的杀意,也一定会随着想法的变化,无法自控地在行动中流露出来。
“身经百战”这四个字,用在雪盈川身上也未免显得太过浅薄。自他握剑以来,他早已记不清自己经历过多少次战斗——便是不算那些蝼蚁般的弱者,光是正邪两道的强者,他也不知道击败了多少。
但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剑招。
——可惜,她还是太嫩了。
他惋惜似的想,转眼之间又挥出了两剑。
一剑取其首级,一剑刺向灵府。
快到了极致,也精准到了极致。这便是雪盈川的剑。
他出身散修,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师门传承,也不曾习得过多么精妙的武艺与法术。
他在人世行走至今,所依赖的只是最简单的一个道理。
——比任何人都快,比任何人都强,也比任何人都准确。
这就是他的剑意。
正因为如此,虽然每个人都能看出他要如何攻击,却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连着躲过他两剑。
然而这一刻,他却看到了近乎奇迹的一幕。
青女剑之下,出现了另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