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逃也似地挣脱了光明神的怀抱，从神座上跳了下来。
　　偌大的神殿中，只有站在玫瑰窗华丽光影下的银发天使，和斜倚在神座上的俊美神明。
　　——不说一声就走仿佛更加失礼。
　　尽管和艾兰纳斯算是混熟了，但眼前的家伙是艾兰纳斯的人格和光明神的神格的集合体。祂在茉伊拉眼里自然也变得遥远、冰冷、高高在上。
　　“请您允许我离开神殿。”
　　茉伊拉提起裙摆，朝光明神微施一礼。
　　她银白色的睫羽浓密纤长，在清澈的眸底投下扇形阴影。
　　艾兰纳斯垂眼看她，神色宁静而温和。
　　就在茉伊拉以为他沉默这么久是要拒绝的时候——

　　银发神明身体微微前倾，姿态优雅地从神座上站了起来。
　　祂一步步走下金色阶梯，长袍的下摆逶迤在光影间。
　　圣光落在他英俊的眉眼和颀长的身躯上。
　　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好，我们一起离开。”
　　……反正又不是没有牵过手。
　　茉伊拉心一横，将手递入神明修长清冷的掌心，任凭祂拉着自己站直身体，同祂并肩。
　　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头却被艾兰纳斯截断。
　　“我送你回去休息。”
　　“休息？”茉伊拉歪了下头。
　　“神国正沿着世界的边缘飞行。”银发神明冷淡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你传送过来之前，是人类王城的晚上。”
　　茉伊拉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倒一下时差。
　　虽然还不困……但她暂时不太想和光明神一起待着。
　　“我自己回去就好啦。”她小声说，“谢谢冕下的关心。”
　　光明神长眉微凛：“……就这么排斥我。”
　　“啊？”茉伊拉讶然抬眸，“您身为神明一定很忙，不该耽误您的时间。”
　　“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光明神垂下睫羽，描绘着创世神话的彩色排窗投下圣洁光芒，笼罩着祂精致华丽的容颜。
　　“……什么？”茉伊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光明神向前走了一步，致使祂的半张脸被窗格的阴影覆盖，而祂唇角浅淡的笑意也不像神像上那么圣洁，反而由于逐渐蒙上阴影增添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在神殿里休息。”
　　“……可这里没有床啊。”茉伊拉无奈道。
　　光明神的眉梢微微抬起，片刻后才矜持地转过身去：“跟我过来。”
 
 
第21章 阴影
　　茉伊拉松了口气。
　　看来光明神并没有别的打算，祂只是引领着她来到偏殿之中，为她打开了一间静谧纯白的房间。
　　房间里漂浮着一团云，远远看去就像一块松软可口的棉花糖，上面还闪烁着半透明的细碎星屑。
　　躺上去一定很舒服。这么想着，茉伊拉抬起手掩住唇瓣，轻轻打了个哈欠。
　　“不打扰你了。”艾兰纳斯冷淡地移开眼神，转身离开。
　　“请您先不要走，”茉伊拉叫住祂，蓝眸闪烁如亮晶晶的宝石，“虽然我很乐意躺在上面睡觉，但……会不会掉下来？”
　　光明神顿住脚步。
　　祂没有回头，沉静的声音却难掩无奈而宠溺的心情：“……不会，只要你不翻身的话。”
　　说到这里，祂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派遣一个分/身坐在你旁边，这样就可以在你掉下去之前接住你了。”
　　茉伊拉：“……”
　　如果祂不是神，倒很像个变态呢。
　　她爬到棉花糖，不，云朵床上，用手腕支起下颌，洁白的双脚在空中一晃一晃，慵懒地俯视着光明神的俊美的脸颊。
　　因为状态极为舒适，她的声音也变得软绵绵的：“连睡觉的时候，您也怕我跑掉吗？”
　　光明神迈开长腿，向前走了一步。
　　祂凝视着她冰蓝的双眼，缓缓抬起一只手，用指尖轻柔抚过她的眼尾：“你该休息了。”
　　茉伊拉忽然感到困意袭来，上眼皮渴望亲吻下眼皮：“您对我做了什么？”
　　“不睡觉的话生物钟会乱掉。”光明神极有耐心的语调催眠效果居然非常强，茉伊拉伸了个懒腰，手臂倦倦地垂落在棉花糖的边缘，顺势就搭在了银发神明的肩上。
　　这一觉睡得非常舒服，称之为天昏地暗也不为过。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一条光亮的缝隙在眼前打开，并随着逐渐清醒越来越大，视野也逐渐由模糊转为清晰。
　　一张极为英俊的脸颊出现在茉伊拉的眼前。
　　纵然是放大的、仰视的角度，也挑不出丝毫瑕疵，薄唇的线条和纤长的睫羽反而更有诱惑感。
　　茉伊拉吓得差点从云朵床上掉下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地稳住了她的身体，光明神垂眸微笑：“看来守在这里果然没有错。”
　　茉伊拉的脊背上却升起被掠食者盯上的寒意，而那银白睫羽下明亮耀眼的金色竖瞳更佐证了这一点。
　　“如果不想让我掉下来，使用魔法结界不是更方便吗？”茉伊拉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您一定要亲自待在这里，还怕我跑了不成？”
　　光明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祂的面容依旧圣洁，仿佛只是在回应信徒的祈愿，或者在进行一场慈悲的布道。
　　茉伊拉住进了神殿里。
　　她也隐约明白了光明神的用意，祂在尽力避免她和阿萨瑞尔接触。
　　不过祂没有挑明，茉伊拉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如果提醒了祂这点，谁知道这个外表圣洁内心疯狂的神明，会不会率先将阿萨瑞尔杀死或者打入深渊。
　　“您不是要带我修补世界的裂隙吗？”银发少女坐在黄昏的花影里，珍珠项链折射出的柔光为她的脸颊增添了朦胧古典的美，层叠繁复的白色长裙迤逦在金线刺绣的地毯上。
　　“这种事情让别的天使去做就好了。”光明神站在大理石立柱的阴影中，指尖拈着一朵纯白的天国玫瑰，正轻柔而耐心地将玫瑰的刺折断。
　　茉伊拉站起身来，走到光明神的面前。
　　“您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乐意倾听。”光明神垂下睫羽，站在阴影的边缘，缓慢而优雅地说道。
　　“我说，这个世界是您的作品。”丝绸花边装饰的领口间，少女洁白的肌肤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空气中漂浮着细碎的光尘，在薄暮的余晖中装点着她纯粹的美。身后崇高耸立的天国之城，在此刻也沦为布景。
　　“所以我才想修补它、拯救它，不想看到它被侵蚀。您倒好，就让我在这里看着吗？”
　　光明神忽然微笑了起来。
　　在逐渐浓重的暗影中，这笑容显得秾丽而神秘。
　　“可在挽歌奏响的前一瞬，即将消颓的瞬息之美莫不胜过永恒？”
　　黑暗覆上祂纯白的衣袂，玫瑰在指尖枯萎，淡金的神眸映出夕阳的血光。
　　茉伊拉微微睁大眼睛。
　　她在神明的身上，看到了魔鬼的倒影。
　　茉伊拉下意识后退一步。随着她的动作，光明神也向前走了一步，再度沐浴在圣洁的余晖中。
　　呼，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那个角度光影变化带来的错觉。
　　“你似乎有些紧张。”光明神提醒。
　　茉伊拉白了祂一眼：“您到底答不答应？不要再谈论您的美学了，我听不懂。”
　　“好，”银发神明笑意渐深，“之前说好了我们一起，你没有异议吧？”
　　茉伊拉摇了摇头，发出轻轻的哼声：“……原来您还记得。”
　　光明神耐心解释：“修补裂隙需要前往世界壁障之外，这是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天使的损耗率达到了近三成，因此我才不想让你去。”
　　“不是有您陪在我身边吗？而且我会小心的。”
　　银发少女的信任让艾兰纳斯抿紧唇线，祂抬起阴影中的那只手，想要触碰她的手，指尖却在触及光影的交界线之前，仿佛被灼痛一般，轻颤着垂落下来。
　　茉伊拉仰视着神明的脸颊，并没有注意到祂细微的动作。她只是面朝着祂张开手臂：“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艾兰纳斯微怔了一下：“……你这是。”
　　“还不过来抱着我吗？”
　　银发少女轻轻歪了下头，朝祂眨了下眼睛。
　　夕阳温柔落在她的发梢，勾勒出一层圣洁无暇的金边。她的脸庞也被照亮了，冰蓝色的眸底闪烁着细碎的柔光。
　　艾兰纳斯的喉结在阴影中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随着太阳与神国角度的变化，祂的周身再度被黑暗笼罩。
　　银发白袍的神明露出浅淡的微笑，祂依言半跪在她面前，纯白的玫瑰在祂身后的阴影中开得热烈。
　　茉伊拉坐进了艾兰纳斯的臂弯里。
　　光明神单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抚过虚空，打开了前往世界边缘的传送门。
　　事实上，为了方便天使们修补裂隙，及时换班休息，神国原本就航行在距离世界边缘不远的位置。
　　光明神与茉伊拉前往的是世界的另一边，和神国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这里人际罕至，因而修补的优先级并不高，不过所遭受的侵蚀却也最为严重。
　　嶙峋的山峰呈现出死寂的灰白色，在暗夜中宛如一道道扭曲的鬼影。在被侵蚀之前，群山间覆盖着绿色的植被，而如今已成为一片荒土。
　　茉伊拉和艾兰纳斯落在世界边缘的峰顶。
　　这座山原本是此处最高的山峰，但因为世界边际缩水的缘故，被光幕从中截断了一半。而在未被光幕保护的另一边，构成山峰的物质已经被打碎重组，成为漂浮在无垠虚空中的微尘。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秩序法术吗？”银发神明在茉伊拉的耳边轻声说。
　　茉伊拉点了点头，耳尖轻轻划过艾兰纳斯俊美的脸颊。
　　触电般的颤/栗让茉伊拉意识到，她还被光明神抱在怀里：“……您可以放我下来了。”
　　光明神垂眸注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这样还怎么施展法术？”茉伊拉无奈道。
　　“是你命令我抱着你的。”浸满阴暗和愉快的声音在茉伊拉的耳畔响起，很快耳尖便被什么东西含住了，“哪里有放开的道理。”
 
 
第22章 鸢尾
　　茉伊拉确信了一点。
　　光明神似乎被深渊的力量所影响，比平时更不矜持。
　　这在他们抵达世界边缘以后，变得尤为明显。
　　具体表现为——
　　茉伊拉：“那么我命令你放开我。”
　　艾兰纳斯：“神只聆听祂想听的祈求。”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你永远都别放开了！”茉伊拉愤愤道。
　　“好。”艾兰纳斯快速回答，薄唇微勾。
　　“……不是这个意思，”茉伊拉瞥他一眼，蓝眸泛起清浅涟漪，“你知道那是气话。”
　　光明神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狭长金眸倒映着星辰的余烬：“那么我向你道歉。”
　　“哪有这么道歉的，”茉伊拉将脸颊埋进艾兰纳斯的怀里，这样他就摸不到了，“快放我下来啦。”
　　艾兰纳斯不由失笑：“那你先别贴这么近？”
　　茉伊拉想移开脸颊，但她对自己的肤质非常了解，天使的肌肤过于娇嫩敏/感，现在微微发烫，大概又泛起了红晕。
　　她不想被他看见。
　　好在光明神衣服上的圣金纹饰是冷冰冰的，刚好可以给她的脸颊降温。
　　就一直贴着。
　　银发神明垂眸注视着茉伊拉的发梢，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不耐，甚至称得上闲适慵懒。
　　——仿佛不是来修复世界裂隙，而是来约会一般。
　　而茉伊拉也意识到，贴得这么近，呼吸心跳可闻的距离，似乎……更容易脸红。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展开羽翼，从光明神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银发天使漂浮在半空中，容色清冷昳丽，纯白长裙缀满星光。
　　“您刚才说秩序法术，”她远远地朝光明神喊道，“需要怎么施展？”
　　艾兰纳斯凝眸轻笑。
　　茉伊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翅膀微颤，又往后飞了一点：“……拯救世界刻不容缓，您倒是回答呀。”
　　“我从前没发现你对世界这么关心？”光明神淡静清冷的声音微微上挑，便显出某种勾人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