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伊拉鼓起脸颊：“……别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嘛，我已经成年了，是活了几千岁的天使了。”
　　“是么。”艾兰纳斯轻笑了一声，“可你现在的模样，倒像是一位人类女孩。”
　　茉伊拉：……我本来就是人类。
　　她不知道艾兰纳斯有没有猜出来，但为了掩饰，还是换了个话题。
　　“好了，今天的事情就算过去了。”茉伊拉低垂着长睫，注视着艾兰纳斯圣金装饰的袖口，“时间已经到了，阿萨瑞尔还在外面等……”
　　“阿萨瑞尔”这个词让原本已经恢复平静的空气，变得再度凝滞起来。
　　艾兰纳斯深暗的瞳孔微微拉长。幽冷微风拂过，房门在他身后悄然关上，烛火也悉数熄灭，阴森幽暗的室内只余下水母投射的淡淡荧光。
　　在这样的环境下，银发青年精致华丽的容颜更像是端庄静默的神像。
　　“有时候我会想，”他将修长手臂撑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冰冷袍袖迤逦在少女吊带泳裙的肩头，“倘若将你一直禁锢在我身边，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个堕落的可能了？”
　　丝丝凉意掠过肌肤，来自肩膀，来自身后的海水，来自呼吸相交间的冰冷。
　　原本旖旎的水下环境因为失去通风和光芒，变得幽暗若深潭，坠落感再次攫住了茉伊拉，眼前仿佛出现了层层叠叠黑色羽翼的幻影。
　　她努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海中的幻觉。
　　幻影如潮水散去，冷意仍在。茉伊拉注视着神情近乎偏执的银发神明，唇瓣微张，嗓音极轻地开口：“您为什么非要救赎我不可？”
　　她的这句话让气势凛冽的神祇一时失语。抓住他停顿的片刻，茉伊拉紧追不舍：“甚至为此不惜扭曲你那光耀的灵魂？”
　　言下之意即是，一位真正圣洁公正的神明，不会为未发生之事做出判决，更没有理由将她囚/禁在身边。
　　艾兰纳斯深深地凝视着她，眸中同时闪耀着神圣的光辉和深海的磷光。这也如同互相冲突对立的两面，自诞生以来就被很好隐藏着的混乱天性想要撕毁圣洁的假面，但又因为畏惧将真实的自我暴露在她面前而踟蹰不前。
　　茉伊拉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踮起脚，双手探入皎洁银发之间，捧起那张华美端丽的脸颊。
　　她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是想要您给我一个理由。您是神，做事不需要理由。”
　　“只是，身为您的学生，您的朋友，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你。”
　　艾兰纳斯垂下眼帘。
　　他的唇角微微挑起，却又很快恢复原状。
　　“了解是相互的，我同样对你一无所知。”
　　“如果要谈心的话，”茉伊拉松开银发神明的脸颊，“我想这里不是合适的地方。”
　　少女柔软的身体在神明的怀里轻颤了一下。
　　“……有点冷。”她说。
　　艾兰纳斯解开长袍的领口，将外袍披在她的肩头。他身上便只剩下修身的白衬衫，高腰裤和长靴。
　　茉伊拉裹紧了神明的外袍：“……谢谢。”
　　*
　　阿萨瑞尔抱着一堆毛绒玩具，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茉伊拉的返回。
　　“我在这里！”沙滩上，银发少女朝她招了招手。
　　阿萨瑞尔连忙朝她走过去。
　　“这是什么？”茉伊拉指了指天使怀里白色的小兔子、粉色的小猫咪、蓝色的小海豚，好奇地问。
　　“从那边的夹娃娃机里夹的。”阿萨瑞尔笑道，“都送给你。”
　　天使对人界的各种事物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和茉伊拉一直玩到晚上，还去海景餐厅吃了晚餐之后才返回学院。
　　阿萨瑞尔依依不舍地同茉伊拉告辞：“我要返回天界了，唉，接到了临时通知，明天还要继续工作。”
　　茉伊拉理解地点了点头，向阿萨瑞尔挥手道别。
　　等到金发天使飞远以后，茉伊拉稍稍露出放松的表情，一屁股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和他分开。”
　　冷漠矜持的语调也难以掩饰的醋意，让茉伊拉不用回头便判断出是谁来了。
　　她正想起身，肩膀却被人从身后按住了。
　　“就这么聊聊吧。”艾兰纳斯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不用直视我的眼睛，或许能让你更放松一些。”
　　茉伊拉只好点了点头。
　　“阿萨瑞尔的假期原本有七天。”身后传来艾兰纳斯清冷悠闲的声音。
　　“今天才第二天。”茉伊拉眯起眼睛，“是你吗？”
　　艾兰纳斯含笑摇了摇头，当然从茉伊拉的角度看不到他的动作。
　　“召回他的确有重要的事情。唔，这是海普诺斯的主意。”
　　002：“海普诺斯，天使长。”
　　“什么事情？”茉伊拉努力回忆着剧情。
　　“星辰风暴期给世界边缘造成了大小不一的裂隙，需要用神力进行修补，这是个缓慢而浩大的工程，每一个天使的力量都不可忽视。”
　　艾兰纳斯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声音，如同一位对世界兴衰毫不在意的、冰冷俯视的神明。
　　“所以天使们都在忙这个……”茉伊拉想了想，好像书中的确说过，世界裂隙会对人类的居住环境造成极大的危害，必须尽快修复。
　　“我能帮得上忙吗？”少女微微侧过头，注视着身旁一截闪烁着银光的发梢。
　　“当然可以。”艾兰纳斯含笑说道，“但你本可以继续留在人界，不必冒险。”
　　茉伊拉摇了摇头：“这个世界是您的作品，我不想看到它被侵蚀。”
　　身后的神明沉默了很久。
　　在茉伊拉忍不住想要回头的时候，低沉愉悦的声音撩过耳际：“那么就和我一起。”
 
 
第20章 神殿
　　茉伊拉向索菲娅道别。
　　距离夏日假期结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完全够她往返天国一趟。
　　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
　　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打包进空间戒指以后，茉伊拉最后同索菲娅拥抱了一下，接过金发圣女塞给她的一大袋自制零食，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来到白塔之上，茉伊拉安静地等待着艾兰纳斯开传送门，却看到银发青年颀长的身影正在逐渐变淡，在星光下呈现出幻梦般半透明的质感。
　　茉伊拉轻轻扯住艾兰纳斯的衣角，将他从那种半虚幻的状态中稍稍抽离了一些。
　　“……您这是要？”她难以置信地抬眸看他。
　　“既然你要回去，”艾兰纳斯垂下眼睫，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么这具化身也没有存在于此的必要了。”
　　“你不是和祂不一样吗？”茉伊拉睁大了眼睛，努力描摹着银发美人的轮廓，“你不想……和我一起，在我身边吗？”
　　“……我即是光明。”
　　艾兰纳斯冷淡地开口。
　　茉伊拉抿紧唇线，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说和艾兰纳斯之间没有任何感情是假的。哪怕是师生情谊和友情，她也无法……坐视他消失。
　　茉伊拉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那天她说“身为您的学生，您的朋友”的时候，他并没有否认后半句。
　　这足以让她感到隐秘的开心。
　　仿佛这样就同他之间，有了额外的联系。
　　“我不想看到你消失。”
　　茉伊拉不满足于仅仅抓住艾兰纳斯的衣袖。少女冷白的指尖萦绕着月光，轻柔而坚决地握紧了银发青年的手。
　　艾兰纳斯的身体微微一僵，彻底从半虚幻的状态恢复为血肉之躯。
　　“我们会再度相逢。”银发美人抬眸看向划过苍穹尽头的流星，“放开我的手，好吗？”他音调温柔和煦，恍若哄劝。
　　茉伊拉沉默了一会儿。
　　她也明白，艾兰纳斯就是光明神，光明神就是艾兰纳斯，即便身在不同的躯壳之中，二者也是同一个个体。
　　她将话说到这份上，挽留到这份上，已经足够了，甚至称得上是僭越。
　　指尖沿着神明流水般清冷的衣袖颓然滑下，划过浅青色的静脉，划过若瓷若玉的肌肤，划过漂亮分明的指节。
　　划过……指尖。
　　但在徒然相错之前，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将她的手包裹在内。
　　艾兰纳斯垂下狭长金眸，含笑凝视着她：“那么，我不在你面前消失。”
　　“你的意思是等我走了之后才消散吗？”茉伊拉的指尖轻颤了一下，被艾兰纳斯紧握着手让她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人在黑暗的夜晚等待消失……不会寂寞么。”
　　艾兰纳斯轻柔地摇了摇头。
　　天风卷起他银白的长发，拂过茉伊拉的脸颊。
　　虽然在漫天星光中，色泽极浅的长发看起来像是半透明，但落在脸颊上的触感却是真实的。
　　——他还没有消失，至少现在没有。
　　茉伊拉收起多愁善感，朝艾兰纳斯点了点头：“那么我走啦。”
　　艾兰纳斯用另一只手打开了传送门，温柔而不发一言地将她抱了进去。
　　“好奇怪的姿势啊……我还没试过这么传送！”银发少女的身影很快便坠入传送门中。
　　艾兰纳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逐渐消散的光点，才收敛眸色，绝美容颜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
　　在他身后张开了一对圣洁无暇的羽翼。
　　世界边缘，毁灭与混乱的奏鸣曲永无休止，巨大的闪电撕扯着透明的光幕，星体的碎片在虚空中漂浮。
　　一道纯白，神圣，庄严的身影出现于此。他身上片尘不染，就连闪电也畏惧地避退。伴随着祂的降临，混乱的颂歌化为管风琴阴暗华丽的低吟。
　　艾兰纳斯站在一块漂浮的碎石上，银白睫羽微垂，俯视着下方吞噬万物的深渊。
　　从这个角度看去，深渊是如墨的漆黑，只在边缘处因为引力的效应，呈现出绚丽的光弧。
　　银发美人张开双臂，向后仰倒，衣袂在风中猎猎翻飞。
　　在坠入深渊的视界前最后一秒，羽翼和银发沉入黑暗，星辰也归于缄默。
　　无人能窥探深渊之中的奥秘。
　　那里有去无回。
　　堕落即为永恒的分离。
　　*
　　茉伊拉从传送门里掉了出来。
　　可能她进入传送门的姿势不对，导致出现了细小的偏差，金色的光门直接开在了神国的上方。
　　她从云间坠落。
　　与帝国王城所在的深夜不同，纯白的天国沐浴在初升的晨曦中，被镀上了一层华美神圣的金边。
　　——大概是时差吧。
　　茉伊拉懒洋洋地打开翅膀，正准备在降落之前稳住身形，却被一个清冷圣洁的怀抱给接住了。
　　银发天使猛然抬眸，恰好对上一双漠然的金色瞳眸。茉伊拉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翅膀紧紧包裹在祂身上，环住了神袍下劲瘦的腰身。
　　她连忙收回翅膀，让虚幻纯白的羽毛化为光点消散。
　　但这也意味着她只能待在光明神的怀里了。
　　看起来光明神并没有将她扔下去的意思。
　　茉伊拉松开神明纹饰华丽的衣襟，努力作出从容平静的表情：“……艾兰纳斯？”
　　“是我。”光明神淡淡地回答，眼底却有轻快笑意一闪而过。
　　茉伊拉开心地抱住了光明神的脖颈，用脸颊在祂怀里蹭了蹭：“太好啦，你没有消失。”
　　“……我怎么可能会消失。”艾兰纳斯无奈道。
　　“那么，”茉伊拉埋在神明的怀里小声说，“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对不对？”
　　光明神似笑似叹：“你指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人鱼的事您还记得吗？”茉伊拉的脸颊越埋越深，没有注意到艾兰纳斯已经抱着她回到了神座上。
　　可疑的沉默。
　　茉伊拉悄悄抬起眼睛，看到艾兰纳斯将手腕支在神座边缘，托起冷峻典雅的下颌线，仿佛在思考抑或是回忆着什么。
　　她这才意识到不对，神明的位置她一个天使怎么能坐，还坐在了祂的身上，要完了！
　　“您快放我下来……”银发少女慌忙垂下眼睫，因为距离太近，轻柔的吐息拂过神明凸起的喉结。
　　光明神抬起修长手指，将领口稍微往上拉了一点。
　　“你想再体验一下么。”
　　茉伊拉微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光明神回答的是她的上一句话。但在这样衣衫交叠、呼吸可闻的状态下，这句话就仿佛点燃引/线的火星，让她的耳尖泛起浅淡的红晕，肌肤也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