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是海边城市,规划还没那么好,院子和高楼大厦交错纵横。
而顺着这条长街的坡下去,就能看见大海,与这片城区一条小河相隔的地方,有一座雕花栅栏生锈、杂草丛生的古堡。
最开始古堡是空的,小孩子喜欢去那边探险。再后来一辆黑色的豪车开进了古堡,里面住进了一个冰冷的管家和一个苍白阴郁、双腿残疾的少年。
小孩子不懂事,几乎传成了鬼故事,说里面住着怪物。
于是从此没人敢靠近。
这之中也包括姜宁。
现在想起来,上辈子她就不该避那个少年如洪水猛兽。
姜宁刚收回思绪,就发现自己站在胡同拐角的,这是司向明家,而司向明……是许鸣翊的那帮好友之一。
一群少年经常在这附近打篮球。
姜宁顿时脚步未停,赶紧离开,宁愿绕远路。
不远处,抱着篮球,穿着短袖的几个少年的脚步随着为首的那个顿了顿。
“姜宁?”
旁边一个叼着雪糕的男生顺着许鸣翊的视线,往胡同后方看了眼,但是什么也没瞧见:“又是你家那个小跟屁虫?”
他们知道许鸣翊和姜宁同一天搬家过来,保护了姜宁几次,从此姜宁就黏着许鸣翊了。
不过的确因为许鸣翊的原因,这一片没有人欺负姜宁,顶多是调侃两句。
“卧槽,赶紧走,别让她黏上。”另外一人赶紧把大家往前推搡:“你家小跟屁虫张牙舞爪的,站在一边看我们打篮球我都嫌没面子,还是胡琪琪赏心悦目。”
十四五岁的少年们正在读初二,该懂的东西都懂了,大家都一致觉得五班的胡琪琪好看。
许鸣翊没跟着他们调侃,但也觉得没面子,扭回了头:“胡说什么呢,去打篮球。”
别的人不知道,但许鸣翊知道,姜宁的身段很漂亮,皮肤也白,其实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还未发育开,而且喜欢将头发弄得像杂草一样,脸上抹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掩盖了美。
但她脾气很糟糕,总是欺负家里的一个孤女。
导致这一带的少年们都对她有点意见。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她刚刚眼睫挂泪。
许鸣翊忍不住又扭头朝后看了眼。
……姜宁没追上来。
追丢了?这一片胡同七绕八绕,女孩子都路痴。
还是还在为前几天出去钓鱼没带上她,而不开心?
还是看到因为胡琪琪在旁边?
真是烦,叫她别跟着自己,她总是跟着自己,导致自己被这么多人开玩笑。
万一她丢了,自己还得去找……
虽然这么想着,但许鸣翊还是脚步一顿。
“走啊,最后一天了,再不去篮球场天就要黑了。”司向明踮脚勾住许鸣翊的脖子,催促道。
胡琪琪也看向了他。
“你们先去。”许鸣翊却打掉了他的手,扭头朝刚刚看见姜宁的那条胡同跑过去。
*
二十分钟后,姜宁从理发店出来。
她的诉求很简单,就是将烫染得乱七八糟、丝毫不符合年龄的杂草一样的头发剪掉,于是理发师十几分钟就给她搞定了,她还顺便借理发店小姐姐的卸妆膏洗了个脸。
海风轻轻吹拂着她齐耳的短发,潮湿的空气扑上脖颈,她觉得自己焕然一新。
理发店里的小哥也觉得少女简直变了个人一般。
蓬松干净的黑色短发,露出修长好看的脖颈,吊带裙,光洁的皮肤,纤细伶仃的手腕和脚踝,站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海边像是日系海报。
他提出给姜宁拍张照,不过姜宁拒绝了。
夕阳下,姜宁心情极好,拎着雪糕,蹦跳着顺着海边的坡路往下走,这辈子什么都来得及。
还没走出两步,前边不远处的几个小孩指着自己身后指指点点,捂着嘴笑,露出同情嘲笑又不敢靠近的神色。
起初姜宁还以为他们是对着自己。
——直到轮椅轱辘无法刹车的声音从身后由远及近。
姜宁想到了什么,心中猛然起了涟漪,她猝然扭头。
轮椅载着少年正从坡道上快速滑下来。
在这样炎热的酷暑,他穿一件白色空荡的长袖和白色长裤,衣角随着疾驰的速度被潮湿的海风鼓起,他怀里一把墨黑的长柄伞,像黑色的古刀一样横出来。
残疾的少年因控制不住飞速倒退的轮椅,冰冷苍白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姜宁顾不上去想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燕一谢,顿时捏了把汗。
她急忙将手中装雪糕的塑料袋一扔,想要冲过去帮忙。
不过还没等她冲过去,在旁边便利店买东西的穿黑色西装的管家已经率先冲了过去,将轮椅控制住了。
“对不起,少爷,是我动作太慢,离开太久了。”管家擦了把汗:“这是你要的药酒。”
他将白色塑料袋递给燕一谢。
少年脸上没有任何惊魂未定的神情,只有阴冷。
他耻辱而一言不发地接了过去。
姜宁远远看着,也松了口气。
她捡起塑料袋,走过去,踌躇地问:“你没事吧?”
她不确定现在燕一谢是否认识她。
如果她没记错,上辈子是一年以后,他们才有了交集。
上辈子他一手创下商业帝国,所有财产转移她名下,孤注一掷,在她死后成了弑凶的大反派。
但她留给他的记忆好像总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火红的海边夕阳下,燕一谢抬起眼,英俊惊人的苍白眉眼冷冷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窝微深,额发被汗水打湿,底下一双眼眸好像都带上了一些雾蒙蒙的冷意,像是幽深古堡里暗不见天日的鬼怪。
为、为什么这样瞪着她?
姜宁一愣。
片刻后反应过来——
糟糕,他好像以为她也是方才那群肆无忌惮嘲笑他的人中的一员!
第2章 “不要碍事。”
姜宁赶紧道:“我刚才是想帮你!”
死后魂魄所见到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姜宁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知道他从小就被别人当做住在与世隔绝的古堡的怪物,拿怜悯和嘲讽的眼神看待,定然对这个非常敏感。
于是姜宁又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取笑你。”
越说越感觉自己这话怪怪的,匆匆补充道:“不只是对你,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三好学生,我对任何残疾人都绝对不会歧视。”
结果少年盯她的眼神愈发地结冰了。
姜宁:“……”
燕一谢缓缓将装药酒的袋子放进轮椅左侧的包里,然后将黑伞横在身前,用修长苍白的手指系紧了上面的扣子,忽然面无表情地开口:“在你们找死之前,有人想要道歉吗?”
姜宁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
她回过头,顺着管家的视线看去,只见从海边坡道上方,正走下来几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年纪看起来都要比她和燕一谢大。
为首的那个手臂上有刺青,满脸痞笑,看起来有点眼熟。
刺青男笑嘻嘻地开口道:“道歉?笑死,你在做梦?”
他身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瘸子,还这么有种?早说了交点保护费就让你走,还不听话?小心见你一次揍一次。”
姜宁知道这人是谁,是隔壁职高的一个挺出名的混混头子,经常去一中收保护费,直到上了高中,还有很多男生被他们堵在巷子里。
燕一谢不再说话,推着轮椅缓缓上前。
“???他要干什么?”姜宁问。
但是穿黑西装的管家没有理她。
“哟,这残废胆子挺大,你不会以为你身后有个大人,就有保护/伞了吧,我们可是有六个人。”
刺青男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铁棍,用一种相当中二的语气嚣张地说道:“小心不只双腿没了,双臂也没了。”
几个人笑嘻嘻地将燕一谢包围起来。
穿黑色西装的管家却还两手交叠,目视前方,站立原地,像是雕塑,一动不动。
姜宁心急如焚,一把拽住管家往那边扯:“你怎么称呼?你不是他管家吗,怎么不去帮他?”
管家这才微微移动视线,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少爷精通空手道和日本剑道,我过去了没什么用,刚才应该是那几个人从背后偷袭他,不然他不会被推下来。”
似乎是诧异于她居然会对少爷这样的人多出一丝关心,管家又多看了她一眼。
话音刚落,那边已经一片死寂。
“……”
姜宁扭过头去,见到地上已经七零八落地躺了几个人,无一例外全都抱着腿,仿佛骨折了一般露出痛苦而惊恐的表情。
那把普通的黑色长柄伞,快得像一把剑,凌厉得像是北方的风。
穿白衣的少年脊背直得像一杆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像玉一样的手指搭在伞扣上,瞟向还站着的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轻飘飘地道:“你们两个也不想道歉吗?”
“不,不不不。”那两人两股战战,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们不该,不该欺负你。”
“是吗?”燕一谢嗤笑一声:“欺负我,你们也配?”
那两人脸色更白了,顾不上地上躺的人,转身就一溜烟跑了。其中一个人摔了一跤,被另一个人一把抓起来拉着狂奔。
姜宁:“……”
管家这时才动了。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拎起爬不起来的刺青男的衣领,拖着他朝海边沙滩走去。
刺青男一路发出尖叫。
海边还有不少玩耍的小孩,甚至还有几个大人,要么捂着嘴惊恐地看向这边,要么不敢看热闹,已经匆匆离开了。
下一秒,翻滚的海水拍打过来,管家一言不发地将刺青男的头摁进了涨潮的海水里。
刺青男尖叫都发不出来,双手双脚不停拍打地面,但身材高大的管家如同岩石,纹丝不动。
白衣白裤的少年推着轮椅过去,看向远处夕阳映照的海面,问:“一般人的憋气时间上限是多少?”
管家头也不回地答:“三到五分钟,但像这种废物,应该只能憋一两分钟吧。”
“能够在半路上拦我,可不是什么废物,我看他至少能憋一小时,你说呢?”燕一谢一边用伞尖戳了戳刺青男的屁股,一边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
刺青男挣扎得更厉害了,双手双脚并用,绝望恐惧地将岸边刨出一个大坑。
不知过了多久,苍白少年做了个手势,管家才松了手。
刺青男已经看也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怪物了,被几个同伴搀扶着,宛如水鬼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说是瑟瑟发抖也不为过。
姜宁:“……”
目睹全过程的她仍站在坡道上,半天,才缓缓吞咽了一口口水。
要不是她壳子里的是个成年人,她现在也会狂奔回家喊妈妈。
一切和她想象的全都不一样。
上辈子她见到燕一谢就逃,从没主动去了解过这个少年。
可她死后才知道他刻骨铭心地将她放在心底。所以她想当然地认为,附近的小孩不敢踏进那雕花栅栏半步,说古堡里住着魔鬼,只是恶意传言。
但万万没想到,少年的性情着实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总之不那么荏弱可欺。
怪不得虽然燕一谢双腿残废,性情古怪,但学校里从没有人敢欺侮他,甚至就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大家只是远远见到便仓皇躲开。
不知道为什么,海边的轮椅少年忽然扭回头来,朝姜宁看了一眼。
姜宁瞬间调整脸上的表情,抹去全部的震惊和惊悚,转化为若无其事。
……幸好上辈子她不仅是个跳舞的,还是个优秀的演员。
海风将少年白色体恤衫鼓起,他似乎有些讶异,黑瞳深幽,一瞬不瞬地盯着姜宁脸上看了两秒。
姜宁被那眼神看得,差点以为这小子要让管家把自己都揍一顿。
不过燕一谢没再理会她,他眼神冷淡,控制着轮椅转身,黑伞横在身前,朝远处的古堡而去,打算离开。
管家一声不吭,尽忠职守地跟在他身后。
姜宁上辈子就一直见到他随身带着把伞,现在才终于知道这把伞的用途。
他似乎从不让别人给他推轮椅。
为什么?绝不允许别人的帮助吗?
一直到一老一少上了坡,姜宁才反应过来。
她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虽然燕一谢的性格强硬到……出乎她的意料,但她没忘记自己是打算报恩的。
“你现在要回家?”姜宁拨开额前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刘海,没话找话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