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算把姜宁叫到办公室去,了解一下她最近的学习情况。
可当他挤过一群喧闹的学生走过去,姜宁已经背上书包迅速窜不见了。
班主任:“……”
还真是一放学溜得比谁都快。
*
“一班有温从霜这一号人吗?”
半小时后,姜宁已经在燕一谢的别墅里,坐在地板上,边吃零食边绘声绘色地讲述夕会上发生的事。
每天的校园生活其实都乏善可陈,但姜宁依然会在每次来找燕一谢的时候,绞尽脑汁讲点好玩的事。
听见燕一谢的疑问,姜宁额头三条黑线:“钟从霜,姓钟,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钟。”
同班两年,敢情燕一谢根本没记住班上任何一个同学。
“她为什么要针对你,你们有私怨?”燕一谢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姜宁迅速抬头看向管家。
她以为燕一谢既然让管家调查过自己家的私事,知道自己父亲的事,那么就应该也知道自己从穿开裆裤起就整天跟在许鸣翊屁股后跑,而钟从霜疑似喜欢许鸣翊。
难道燕一谢还并不知道?
管家站在燕一谢背后,依然是那副两手交叠、站得笔直的样子。
他冷汗涔涔地对姜宁摇了摇头。
姜宁刚寻到古堡来的时候,好不容易有人闯进少爷的生活,让少爷死寂无波的生活起了一丝波澜。他也就隐瞒了部分信息,没有对少爷知无不尽。
现在再说,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少爷肯定以为自己故意欺瞒,毫无疑问会大发雷霆。
姜宁立刻就读懂了管家的表情。
“你们在对视什么?”燕一谢不悦道,回头瞪了管家一眼。
老管家迅速恢复面无表情。
姜宁只好开玩笑似的瞎掰:“大概是因为,她嫉妒我长得好看。”
这话说出来,饶是她脸皮再厚,她也不禁有点脸红。
本以为少年会讥嘲她,可谁知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姜宁:“………………”
姜宁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转移话题道:“不如我推你去河边走走。”
“不去。”燕一谢习惯性地拒绝。
燕一谢其实并不喜欢外出,更不喜欢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旁人的视线经常会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腿上,眼神里或是惊讶,或是怜悯。
像上次那样来找死的混混也并不只是一两拨。
虽然燕一谢这么多年来已经能对别人的视线视若无睹,但时常应付那些,让他觉得麻烦。
姜宁道:“夏天快过去了,你下次出门可就是秋天了。”
燕一谢看向落地窗外。
春去秋来,院子里的树木永远是那几棵,生长,凋零,枯萎,积雪,他几乎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自己日复一日对着的单调的场景。
不过……
此时此刻好像有哪里不一样,脑海里会跳出那一片随风起舞的芦苇,还有盛夏夜晚的萤火虫。
心脏微微跳了一下。
像是灰白忽然多了一丝颜色。
见少年沉默不语,姜宁不由分说地走到身后,冷不丁把他的轮椅往前推:“别犹豫了,沉默就是答应,咱们去河边玩。”
燕一谢怒道:“放开!”
姜宁听话地放开,委屈道:“放开就放开,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生气?”
燕一谢右手扣上自动轮椅的遥控器,有些别扭地道:“谁生气了?”
过了几秒他道:“不要动手动脚,我自己能走。”
老管家微微笑着,看着燕一谢推着轮椅和姜宁出去的背影,他才落后一段距离,抱着毛毯跟上去。
傍晚时分还是很炎热,夕阳一点点从远处的大海边缘下坠,从天到海仿佛倾泻的染料缸,从血红到橙红,然后由绯红逐渐过度到金色的蔚蓝。
燕一谢和姜宁穿过上次的芦苇,在河边停下来。
从这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远处地势较低的海边很多人在玩耍,可这里却很安静,风吹得芦苇沙沙作响,像是在耳廓边轻语。
姜宁将自己的书包放在一边,蹲在河边,伸手试了一下河水。
冰凉又清澈。
还能隐隐约约见到里面有鱼游过。
自从去国外读书之后,姜宁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海市的这条河了,她心中满是对少女时期的眷恋,忍不住脱掉鞋袜,将裤腿卷起来,踩进浅一点的溪水里。
少女的脚踝白皙纤细,夕阳洒在溪水里,像是给她的肌肤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边。
她穿婴儿蓝的短袖和白色的长裤,看起来柔和又活泼。
燕一谢顿了顿,别开头去,冷冷道:“赶紧上来,小心淹死。”
姜宁噎了一下,忍不住捞起一捧水,往燕一谢脸上弹了两滴水珠:“你一定要这么恶劣地说话吗?”
燕一谢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风拂过他苍白的额头:“那应该怎么说?”
姜宁看着他,笑道:“比如说,我担心你,你赶紧上来。”
燕一谢脸色一黑:“少自恋,谁会担心你?你淹死我也不会救你。”
他这话说完,却没有人回答。
河水里久久一片寂静。
燕一谢愣了一下,猛然扭过头去,哪里还看得到姜宁的踪影?
唯有河水深处有旋涡的地方冒出了一串水花。
“姜宁,不要闹了。”燕一谢沉声道。
他知道姜宁水性极好。
“姜宁,再闹就扔下你走了。”
仍然没人回答,河水静得令人窒息。
只有那一处看不清的水下,不停有气泡冒出来。
刹那间,燕一谢脸色猛然变了。
他想也不想地跃了下去。
少年白衣的身影在夕阳下像是一尾义无反顾的鱼。
第15章 翌日,姜宁果然没再来。……
姜宁只是打算和燕一谢开个玩笑, 根本没想过他会跳下来。
她慌忙从水中探出湿漉漉的脑袋:“喂,我在这儿!”
并赶紧拨开河水,朝燕一谢游去。
看得出来少年在双腿残废之前进行过专业训练, 水性极好,如今膝盖以下的部分没有知觉,在水中无法着力,也很快找到了姜宁的位置。
片刻后, 远处的管家发现不对, 匆匆抱着毛毯赶到时, 两人已经双双坐在了岸边。
两人都是头发湿透, 浑身淌水, 宛如两只落汤鸡。
姜宁感觉自己玩脱了,不敢抬头看燕一谢。
燕一谢额发挂着水珠, 不断滴下来, 像是爬上来的水鬼一般。
少年本就白皙的脸色此时更加苍白, 愈发衬得乌黑的眼睛漆黑如墨,冷如寒霜。
他狠狠瞪了姜宁一眼:“这种玩笑也能开?”
“我又没想到你会跳下来。”姜宁狡辩:“这就叫关心, 你关心我。”
少年气急败坏:“我关心你个屁,你双手断了?还不赶紧把衣服拧干?”
管家急忙抖开毛毯,披在燕一谢身上, 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少爷,我们得赶紧回去换身衣服。”
燕一谢拽下身上的毛毯,揉成一团, 扔到姜宁身上去。
姜宁抱起毛毯,又往他怀里塞了回去,因为怕他骂自己, 看都不敢看他:“我觉得你比较需要。”
塞完立刻后退两步。
燕一谢气不打一处来:“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姜宁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要抄伞的样子,怂怂地说:“不要。”
话音刚落,眼前一黑,毛毯扑头盖脸地被扔在了她的身上。
“……”
姜宁七手八脚地把快拖到地上去的毛毯拽下来:“你——”
老管家急了,说:“你俩都需要快点将水擦干!”
姜宁也怕燕一谢感冒,她记得老管家说过,少年双腿受伤后,身子就比以前弱一些。
于是她裹着毛毯,上前走了几步,在燕一谢的瞪视下,理不直气不壮地在他旁边的河岸边坐下来,用宽大的毛毯将两个人都包了进去。
然后拎起自己这边的毛毯,开始擦拭头发和脖颈上的水。
少女带着温热的湿意的身体靠过来时,燕一谢浑身一僵。
他惊愕地看她一眼。
然而她却一无所觉,她像是只小动物一样,不带丝毫警惕地靠过来。
旷野的风穿过芦苇,拂过河岸,却被毛毯隔绝在外。
毛毯之下,仿佛是一片小小的天地。
时间在那刹那间变得很慢,很慢。
燕一谢浑身僵硬,只能感觉到厚重的毛毯仿佛也带了姜宁的体温,温暖地裹在了他的身上。
远处的夕阳落在她脸上,他能看到她白皙的脸上可爱的绒毛,带着光晕的温度。
还有空气里,若有若无的干净的樱桃洗衣粉的味道。
周遭很安静。
燕一谢胸腔里的跳动好像变得格外突兀和剧烈。
见燕一谢仍瞪着她,姜宁则睁大眼睛:“?要我帮你擦?”
少年瞬间回神,仓促地别开目光。
他冷着脸,不发一言,拽起毛毯粗暴地擦起了漆黑短发:“小明的爷爷活到一百岁知道为什么吗。顾好你自己。”
几分钟后,毛毯终于将两人身上的水吸得差不多,变得沉甸甸起来。
管家赶紧将毛毯接过去。
燕一谢道:“回去。”
管家把轮椅推过来,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神色一变,看向燕一谢的脚踝:“少爷,你受伤了?”
方才刚从水里出来,两人浑身都是水,姜宁也没注意到,此刻才发现岸边的河水里隐隐约约有血丝,来源正是燕一谢脚踝。
他把双腿从河水里提出来,动作之下,白色的裤腿上立刻有血迹渗出来。
“是刚才在河水里割破了吗?”姜宁的愧疚顿时更重了。
燕一谢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但语气没方才那么冷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回去再处理。”
“好好好,赶紧回家。”姜宁急忙站起身。
燕一谢却一动不动,瞪着她:“转过身去。”
姜宁:“?”
姜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见到他都受伤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对他插科打诨耽误时间了,于是听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燕一谢这才用双手支撑着,费力地攀上轮椅。他一个男的,坚决不让管家公主抱,于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下床还是进浴室,都是他自己来。
背对着他的姜宁听到动静,已经猜到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尊心要不要这么强?
*
当天晚上,姜宁在燕一谢的别墅里洗了个澡,等自己的衣服烘干后穿上,喝了一碗管家熬的姜汤,稍微祛了点寒气。
燕一谢却发起了烧。
不知道是由于回来的路上浑身湿透还吹了冷风,还是由于被河水中石块割破的伤口感染。
吃过晚饭后,管家急忙打电话叫来了私人医生,给少年输上了液,少年开始躺在床上昏睡,一直昏昏沉沉,高烧不退。
姜宁自责得要命,在河边的时候,她只是见燕一谢口是心非,有意想和他开个玩笑,但没想到会酿成这样的后果。
私人医生还在房间里输液,姜宁在燕一谢的房间外徘徊。
管家端着退烧的酒精走过来,安慰她道:“你别太自责了。少爷自从事故之后,身体就比寻常人要弱一些。刚开始那几年一直躺在国外医院,手术做了几次,依然没能修复腿部神经,这之后就很容易感染发烧。他常年吃药,但最近以来却经常任性断药,导致抵抗力下降,也有一部分原因。总之不全是你的问题。”
管家是好心安慰,姜宁却更愧疚了,小声问:“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发烧吗?”
“以前?”管家苦笑了一下:“刚受伤那几年,他不认命,折腾个不停,这两年……”
管家没再继续说下去。
私人医生走后,管家送他出门。
因为晚上这边打不到车,管家开车送他,让姜宁先看着少爷一会儿。
姜宁接过酒精铁盘,轻手轻脚地用肩膀推门进去。
床上的少年紧紧阖着眼,裤腿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纱布,应该是已经被白纱布包扎过。
他面容苍白,漆黑额发凌乱地遮在额头上。
少年昏睡的时候没了冷意,但嘴唇仍然紧紧抿着,蹙起来的眉心透着一股脆弱。
姜宁将铁盘轻轻放在床头边,顺着他右手的针管抬头看,见打完这瓶,还有两瓶药水。
“对不起。”姜宁不由得道。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烫得要命。
姜宁心里有些愧疚,决定负起责任,等燕一谢退烧了以后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