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艰涩之间，有人无声而有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侧头，对上温檐深沉冷定的双眸，她将手机屏幕对准他，上面打了两行字：不要吓到他，尽量像平常那样和他说话。他不认识我，怕他见到我情绪会波动，我先到旁边躲一躲。
　　这条理清晰的两行字，让他稍稍冷静下来。
　　他闭眼深吸了口气，朝温檐点点头。
　　楼顶没什么建筑档隔，温檐扫了眼周围，发现只有他们身侧消防门所在的这块长方形建筑，建筑后方是死路，朝右方延伸出一段距离，再过去就是大楼边沿处的护栏，护栏相隔十多米远的地方，就是洛嘉一此刻所站的位置。
　　温檐如果直接从建筑前面绕，肯定会被洛嘉一看见。
　　苏遇森以为她会直接躲到消防门里面，退回楼内，结果却看见她轻轻褪了凉拖，伸手一跳，反手握住门框上方，一个引体向上再加吸腹提腿翻转，瞬间悄无声息的上了建筑顶部。
　　这如同电影场景般利落的身手让苏遇森吃惊不已，但莫名的，恐惧的情绪似乎又减少了一些。
　　撇开一切前事不提，这种情况下，她展现出来的冷静和身手都令人十分有安全感。
　　不会有事的，他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消防员也在赶来的路上，他只要拖上十分钟就可以了。
　　苏遇森这样想着，朝前走了几步，像平常那样用平和轻松的语气开了口。
　　消防门上方，温檐并没有苏遇森以为的那么轻松，她翻身的动作凭得是过去的经验，但动作到一半才发现这不是自己那副经过长期训练打磨的身体，原主的手臂力量不够，她咬牙硬撑着再配合巧劲才成功翻上来。
　　仅仅这样一个动作就耗费了她大量体力，现在两边手臂正隐隐打着颤。
　　这身体实在太弱了，体能训练得尽早开始。
　　她稍稍缓解了一下，趁着黎明前浓黑的夜色掩饰，伏腰半蹲着朝建筑另一头的护栏方向走去。她没穿鞋，也没有穿袜子，粗糙的水泥地磨蹭着她的脚底，带来细微的疼痛。
　　她告诉苏遇森自己需要躲一躲只是个借口，她想事先查看一下地形，等消防员抵达时，能更快把现场情况交代清楚。
　　建筑很快到了尽头，建筑比护栏高出很多，她朝下方看了眼，发现公寓楼边沿朝下大约一米五的地方还有一条宽不到一米的延伸台，延伸平台从她所在处一直到洛嘉一的那边。
　　她回头，建筑下方不远处，苏遇森已经成功和洛嘉一说上话，但因为洛嘉一的坚持，苏遇森没办法靠太近。
　　“……嘉一，你知道我恐高，你先过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苏遇森试图将人哄下来，但以往乖巧听话的男孩子此刻却固执的很。
　　他仿佛经过了长长的跋涉，却始终陷在一滩泥泞里面，他以为只要自己努力，终有一天可以挣脱泥潭，像自己在荧幕前展现出来的那样干干净净继续梦想。
　　可现在这唯一支撑他的希望没了，今天的所谓爆料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哥，我觉得好累，真的太累了……我不明白，我只是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不怕吃苦，我愿意付出很多努力，可是为什么这么难？”
　　他回头，面容苍白无色，一双幼鹿般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眸光细碎涣散。
　　“我知道很难，我会陪着你，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苏遇森试图朝前迈步，但洛嘉一却朝旁边挪了一步。
　　从他此刻的角度看去，对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他顿时不敢再动。
　　“努力一点用也没有！他们根本就看不见，他们只相信谣言谎话，他们把那些拼凑出来的截图和只言片语当做真相，骂我的时候满口都是主持正义……可他们哪里正义了，他们又从哪里看到了真相，子虚乌有的谎言却成了他们骂我的凭证，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三十八层的高度，城市的一切都变得渺小。
　　他太难过了，心里堵着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庞大，已经压得他没办法喘气，是不是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不会再这么难过？
　　“洛嘉一！”苏遇森握紧双拳，声音哽塞颤抖，“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想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想想你爸妈，他们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爸妈……”清秀年轻的男孩子看向脚下五光十色的城市，脸上满是泪痕，“他们不会想要我这样的儿子，哥，对不起，我太累了——”
　　话音戛然而止，对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护栏边沿。
 
 
第8章 穿了
　　8、
　　“不要——”苏遇森脑中一片空白，他僵了一秒，突然冲过去扑上栏杆。
　　夜色浓黑，大楼下方仿佛巨兽的大口，他什么都看不见，唯独逆行的血液撞击着他的太阳穴，嗡嗡作响，震得他一片耳鸣。
　　“别松手……”熟悉的嗓音从他脚下传来，如瞬间重燃的火焰，将他从荒诞的世界里用力拉回。
　　苏遇森低头，在正下方的黑暗里，那个一度令他无比排斥厌恶的经纪人正紧紧拽着洛嘉一的手腕，拽紧了他的生命。
　　“温姐……”他扶着栏杆想翻下去帮忙，却被温檐喝住。
　　“别添乱！你没安全措施到时候你滑下去我没有第三只手来拽你！”
　　苏遇森心急如焚，却只能生生忍住。
　　温檐没想到他居然说跳就跳，几分钟前，她借着光线暗淡，从楼沿外的延伸平台上悄悄摸到了洛嘉一的下方。
　　她学过紧急施救，知道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所以想着多一层保障，以防万一。
　　同时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她脱了身上的T恤，绕过护栏底部缠在自己手腕上，做了个简易安全扣。
　　洛嘉一身影倾斜朝下时，她刚固定好自己手腕，下意识飞速伸出另一只手去拽他。
　　人是拽住了，可因为一只手被她自己固定，她此刻只剩下一只手能拽洛嘉一，根本不可能把他拉上来，但如果对方肯配合，完全可以借着她的力爬上这宽约一米的延伸平台。
　　但问题就在这里，对方不肯配合。
　　“你快上来！”温檐咬牙死死握紧他的手腕，“掉下去真的会死，我一只手拉不住你——”
　　“我没救了……不值得你冒险……”洛嘉一闭上眼睛，任凭身体坠在那里，手腕一点点从对方指间滑落。
　　苏遇森心急如焚，“胡说什么！快上来，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你不明白……”那时候对家黑他，空口造谣毫无证据的事网民都能把他骂成那样，更何况现在这种根本解释不清的事，他完全可以想象网上将掀起如何的腥风血雨：“那些骂我的人，他们不会停的……我死了就好，死了他们就满意了……”
　　“放屁！”温檐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刺激他，但她实在忍不住。
　　她在上面拼命救人，尤其被T恤固定在栏杆上的那只手腕因为承受两个人的体重都快被勒的失去知觉了，他居然还在那里死死死的，明明怕的声音都在抖。
　　“你他.妈.的在扯什么鬼话！别人骂你几句你就不想活了，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你不懂，那些人——”
　　“不懂的那个是你！那些骂你的算人吗，理那些傻.逼做什么！他们根本不认识你，从一些所谓真相的网站道听途说了一些从未求证过的谣言，就自以为成了上帝，有权利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你肆.意.谩骂嘲笑。别说脸，他们连真名都不敢露，在你身上发泄他们生活的不如意，恶毒又脑.残，有什么资格来评价你？
　　哪怕你真的是gay，喜欢男人，这也是你的私事，干.他.们.屁.事！更何况你根本不是，凭什么让这些傻.逼把你逼到这种地步？他们骂你，你就骂回去！他们打你，你就打回去！你死都不怕，还怕这些吗？别这么蠢！”被网络暴力的感受，她从原主身上体会过，原主选择用死亡结束这一切，但她不会。

　　她哪怕是死——也会拖着那些人一起。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话，让洛嘉一懵了，他连眼泪都忘记流了，怔怔的看着她：“……可、可是，我没办法，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你.他.妈的能不能先爬上来再和我说！我手快断了！！”温檐没好气的命令。真的是，好好说话不肯听，非要她开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骂懵了，洛嘉一恍惚间，终于向上伸出了另一只手。
　　几分钟后，回到楼顶的洛嘉一抱着苏遇森肩膀放声大哭，断断续续的像他控诉这个圈子的复杂和黑暗。
　　曾经这些，他什么都不敢说，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没办法开口。
　　光有梦想，没钱没背景，是不是只剩下陪.睡.一条路？
　　就因为他不愿意出卖自己，所以连努力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为什么？
　　他不甘心，他好恨……
　　苏遇森拍着他的背，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没办法回答他，因为就连他，在不久之前，也感受过这种耻.辱——尽管那个人，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停止了，今天甚至还冒着巨大的危险救了人。
　　他侧头，视线余光扫向一旁的人，心情复杂。
　　她应该是救人时伤到了，此刻坐倒在地，正反复查看手腕，时不时旋转舒缓几下。
　　她的T恤不久前为了固定手腕脱了下来，此刻上身只穿了件打底的白色.小.吊.带，黎明的微光从天幕远方一点点亮起，映在她白皙精致的锁.骨和手臂上。
　　很难相信，就是这样一双纤细的手臂，在片刻之前，拽住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温檐检查完手腕，确认没伤到关节韧带。
　　她闭上眼，坐在那里细细感受，头部并没有任何异常，晕眩也好，疼痛也罢，所有先前几次有过的异样这次都没发生。
　　怎么会？
　　难道她猜错了？改变原小说剧情，改变小说人物命运，并不会引发头疼晕眩这类提示般的警告？
　　那之前那几次为什么会莫名出现头疼眩晕？到底是巧合，还是存在其他规律？
　　但，如果改变剧情和人物命运并不会引发负面状态，这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这代表她有办法挣脱原主的既定命轨。
　　她闭眼思索的时候，脚步声在消防门处响起，施救人员终于赶到，危机信号彻底解除。
　　洛嘉一手臂和腿.上有部分擦伤，手腕也有扭伤，施救人员简单查看后表示没有大碍，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去医院检查一下。
　　苏遇森在旁边仔细听着，直至此刻，他内心依然后怕到颤抖，如果今天没有她在……
　　他再次朝温檐看去，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他的目光，被施救人员用薄毯盖住肩膀的人侧头朝他们看过来。
　　她五官艳丽，双眼轮廓略显柔媚，眸光却浅淡冷定：“这圈子回报率高，利益冲突导致环境艰深复杂是很自然的事。你刚才不是说你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吗，我是个经纪人，我现在回答你。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也改变不了，但我会做好自己，无论环境多恶劣都会坚持本心。敢骂我的艺人，我就教他骂回去，敢打我的艺人，我就帮他打回去，敢造谣威胁我的艺人，我就用法.律手段来保护他，弄.死那群.渣.滓！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退圈，从今往后换个梦想，换个环境生活，也不是生存不下去，何必继续留在这里被一群脑残骂。要么——”
　　她顿了顿，看向洛嘉一满是彷徨哀切却依然期待的眼睛，缓缓道，“要么——从今天开始，你学会凶悍的保护自己，暴躁的坚强，豁出去，谁敢跑来欺负你，你哪怕拼着受伤也要从对方身上咬下来一块肉！”
　　这时的温檐没有想到，自己这些话，会被人当做真理一般信奉。
　　数年之后，当洛嘉一终于爬上一线艺人的位置，曾有人整理过他的成名之路，表示当他真正开始散发魅力的时候，正是在他的低谷时期。
　　从出道就因为长相清秀柔美酷似女孩，性格腼腆而被冠以小绵羊称呼的洛嘉一，一夕之间抛开了绵羊人设，变得凶悍而暴躁，堪称“人.间.凶.器”。
　　这样的性格，配上那样一张脸，极度的反差萌，反而给他带去了意想不到的人气。
　　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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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嘉一选择了报警。
　　他不是没有证据，天娱那位吴董直.白.骚.扰的讯息，经纪人威.胁.恐.吓的讯息，他都有，他只是不敢。
　　因为太过丑陋，曾经怕公开之后会产生不好的误导，让不明真相的人信以为真。这世界上总有些不是人的东西会谴责那些被强..暴的女人说是她们自己穿的太露才招来的祸.端。
　　当然，他并不是孤军奋战。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公司的董事，一个是拿捏他行程的经纪人，他如果孤军奋战硬碰硬，那不叫勇敢，叫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