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抱着肩膀坐在营帐的地下,营帐里的碳火接连燃尽,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约摸着时间到了午时,一个小兵道:“都到饭点了,我看别处的都去吃饭了,我去拿点饭菜回来,你守在这里,晾他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也跑不了。”
“去吧,记得给我的那一份带回来。”
大部分兵马都出去应战了,如今军营里的士兵也不多。如今到了午时,他们也应该是去吃饭去了,这是军营里守备最松懈的时候。
“军爷?”枝枝试探性喊了一声。
“有啥事?”那人应道。
只要他愿意跟她搭话,就说明这事有可能办成。
“军爷,妾身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方才起来吃糕点,一脚被绊倒了,如今起不了身,军爷能扶妾身去塌上躺着吗?”
她故意软了声音说话,听得外面的士兵骨头都酥了,搓搓手就要进去。
美人恩,不可负。
却不知这美人恩也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
他刚掀开营帐的半边,帘子露出他的胸口,一把匕首就直入那处,匕首拔·出来,他的身子应声倒地,鲜血才流出来。而他连美人的面都没见着。
哐当一声,匕首应声落地,枝枝才迟钝的哭出来。
令人庆幸的是傅景之给她的这把匕首足够的锋利,而士兵的盔甲也是粗制滥造的。否则以她的力气,怕是没这么容易得手。
也只是呆愣了一瞬间,她就又捡起地上沾了血的匕首,插入刀鞘,放入怀中。
从前傅景之带着她去了两三趟马厩,旬着记忆里的方向,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去了马场方向,又偷了一匹马冲了出来。
马场在军营的外侧,待有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出了军营,直直去了山下。
有两个士兵骑马追了出来,也被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冷箭射了个对穿。
冷风带了冰雪,刮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但是她已经顾不上外界的因素,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模糊竖影,她只想逃出去。
直到马匹突然不受控,旬着哨声去了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枝枝大惊的抱着缰绳,惶恐的看着马匹很快停下。
雪地里站了一个黑色衣衫的人,他冷声问道:“现在放在姑娘面前的有两条路,跟我走,或者那边是回县城的路。”
跟着他去见六殿下,就会被带回京城,成为皇子贵妾。若是回县城,就会继续颠沛流离的生活。
几乎是没有思考,枝枝道:“我要回去。”
带着一股决绝的情绪,枝枝近乎崩溃的说:“殿下留我一人在营帐三天,为的就是混淆视听,让别人以为他还在营帐中。我做到了。如今我与殿下,可算两清?”
似乎是没想到,一个闺中女子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始终,还这么冷静的进行了讨价还价。冬至沉默了一刻,才用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姑娘的话,我会一字不落的转告给殿下,姑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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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李牧急得吹胡子瞪眼,声音大的临时主帐都震了三震:“什么我派人烧了他的粮草,我看他就是寻了个事由,想翻脸了。”
没多久,一个人急匆匆的从外面进入,跪地道:“将军,慕容烈的先锋军已经打到壶口了。”
李牧气的拍桌子:“我们的先锋军呢?”
那人回道:“被打退回来了。”
“不争气的东西。”李牧怒气冲冲的骂道。
小兵想争辩一下,又看了一眼陈副将,憋的退了回去。
地图上被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壶口变成了一个可攻可守的绝佳位置。若是他们想进军,便只能进入壶口,到时候就可以把他们包成口袋闷头打。
就算打不过,壶口也是个防御佳地,撑十天半个月都不是问题,朝廷的军饷就要到了,就算耗也能把对方耗死。
想到这些,李牧的脸色渐渐舒缓。
陈副将看了一眼李牧,笑着说:“将军,我出去点兵去了。”
“去吧。”李牧继续看着兵力布防图,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叫住了陈副将说:“陈兄的儿女说,很想陈兄,就等着陈兄凯旋,家人团聚了。”
陈副将的脚步顿住,低着头沉声道:“末将也是如此希望。”
说完,他大步去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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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景园。
战报通过飞鸽传书一封一封递过来,傅景之拆了以后,将鸽子放飞,问身旁的人道:“冬至回来了没?”
听雪上前回道:“冬至大人还没回来。”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接过了递过来的茶水,朦胧的雾气散开,看不清楚他面前的神色。
不多时,一个人冒着雪从外面回来,跪地道:“主子。”
“回来了。”茶盖轻触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傅景之问道:“那边的事做的如何了?”
秋至道:“南国的粮草被属下烧了一大半,如今南国太子正以为是李牧做的,派了大军也想偷袭朝廷送来的粮草和军饷。只是派来的人都是死士,没留下活口。”
傅景之轻飘飘的说:“扣下来吧,城外找个地方,等我吩咐。”
山上的粮草已经不剩一分了,只需要三天。三天后正是人心涣散的时候,李牧怎么造的反,他就让他怎么自食其果。
秋至问道:“李将军这些年扣下来的粮草,都被偷卖了换成黄金了,这些黄金也已经被找到了。”
朝廷每年都会发往边疆数十万两黄金,沿路都有押送使,到了边疆却有大部分都不翼而飞了。如此几十年攒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怪不得主将会起别的心思。
“知道了。”傅景之听完,有几分心不在焉。
谋划了两个月的一盘大戏,如今敲锣打鼓的上演了,他却发现有些索然无味了。
在傅景之喝了两壶茶水之后,冬至终于回来了,只是他是只身一人的。
听完了冬至的回话,傅景之不怒反笑:“好一个两清,真是算的十分明白了。”
冬至问道:“殿下,可否需要属下去把人带回来。”
傅景之将茶杯扔出了门外,刚乘过热水的茶杯落入寒冷的雪堆里,杯面上迅速生出裂纹,无声无息的慢慢裂成了碎片。
“不用了,强扭的瓜又不甜,爷可没兴趣。”
第17章
枝枝到甜水巷的时候,全身都冻得没有知觉了。
下马后,马直接自己跑了,她也没有管。只记得当初和阿弟在杏花楼说话的时候,阿弟提起过他们住在甜水巷的最深处。
她到巷尾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外出置买东西的陈母。
陈母看到一个衣衫带血的人出现在自家门口,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可是仔细一看,这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她赶紧叫了儿子出来帮忙把女儿扶了进去。
整个过程中,枝枝都不发一言,直到陈母给她盖了被褥又出去以后,她才悄悄的流泪。
合上门,陈父陈母表情凝重的坐在巴掌大的厅堂。
陈父沉重的开口:“今天是怎么回事?”他粗黑的眉毛紧扭在一起,就像两团愁云。
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只是签了活契去给人家帮忙的,如今一身是血的回来,哪个父母不心疼。
陈母忧心忡忡的说:“方才我出去,就碰到了枝儿,她一句话都不说。方才我也看了,她身上的血迹不是自己的,应该是带的别人的血。”说着话,她再也忍不住小声的哭出声来:“也不知道她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就算是睡着了,她也不松开手中的匕首,看着让我这当娘的心揪着疼。”
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就好,但是这也说明女儿遇到了多大的难事。一个女儿家,尤其是这样漂亮的人儿,能遇到什么事,几乎是可以想象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如果枝儿不说,别逼她。”陈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深刻出来:“这孩子心事大,以前是我这个当爹的不济事,连累了孩子。如今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当初女儿为了给他治腿,把自己卖给了别人当丫头,陈父自暴自弃了许久。如今女儿回来了,他是舍不得让女儿再受半分委屈的。
“你们带枝儿进来的时候,没被人看到吧。”陈父问道。
陈母肯定的说:“我看了的,没有邻居看到。”
陈父谨慎的说:“这几日,不管是谁打听,我们都要一口咬定,枝儿一直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女儿家到了年纪了,这种战乱时候,不方便见外人。”
“知道了,知道了。”陈母摸了两把泪,哽咽道:“家里还有半只鸡,我去炖上,枝儿醒过来能吃点是点。”
别人不知道,陈瑾却是知道一些父母不知道的内幕的。思及那个尊贵无比的男人,再想想姐姐今日的状况,他的小脸上神色更加复杂了。
陈父面色难看的在椅子上不知道想着什么,陈母去厨房忙碌。
陈瑾一言不发的打开了内室的门,静静地守在姐姐的床边。
枝枝浑浑噩噩的睡着,半梦半醒的时候记得自己已经回家了,但是又梦到了一个黑漆漆影子一样的怪物狞笑着扑到她身上。
她用力的喊,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浑身也用不上力气,就像一滩烂泥一样无力挣扎,绝望又压抑。
陈瑾突然看起来姐姐的额头浮起细密的汗珠,嘴角被她自己狠狠的咬住出血,手心也紧紧的攥住,整个人都在小幅度的颤抖。
他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着急的叫道:“姐姐,醒醒,姐姐。”
枝枝睁开眼,双眼放空,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姐姐?”陈瑾小心翼翼的唤道,似乎是怕大声吓到了眼前的人。
枝枝撑起脸上的皮肉,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安抚他道:“没事,我就是刚睡醒,有些没醒神儿。看看你这什么表情。”
陈瑾憋着嘴嘟囔道:“姐姐,你还是别笑了,比哭都难看。”
枝枝这次是真的笑了,笑骂道:“臭小子,这就开始嫌弃姐姐丑了。”
陈瑾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低头盯着姐姐手中那个镶满宝石的匕首,低声问道:“姐姐,他是不是辜负了你,把你抛弃了?”
枝枝愣了一下,她垂下眼帘,轻笑一声道:“没有,我们只是各取所需,如今一拍两散而已。”
她当初费心讨好,乖巧温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从那军营中出来。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不过如今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看的很开。
陈瑾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姐姐的意思是,以后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
“可以这么理解。”枝枝看着手中精巧的匕首,轻声,似乎是在对自己说的一样。
陈瑾抬头问道:“那个人真的会放过姐姐吗?”
想到那个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枝枝突然也不确定起来了。
但是如果他真的不愿意放过她,此刻也应该已经找过来了吧。
没等到姐姐的回答,陈瑾的眼圈泛红,喉咙间发出呜呜又压抑的低音:“没事的,姐姐。阿瑾已经长大了,他如果敢强迫姐姐,阿瑾跟他拼命。”
枝枝看着他小大人一样拍着胸脯,眼底泛过一丝心疼,把弟弟抱到怀里,声音也哽咽了:“说什么拼命不拼命呢,男女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两姐弟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知心话,枝枝敲了一下阿弟的脑袋,笑着说:“走吧,我都醒这么久了,去见见爹爹和娘亲吧,别让他们担心了。”
枝枝出去后,陈父陈母收起了眼底的愁容,笑着迎上去:“枝儿,快过来,娘今天做了鸡汤,你小时候最爱喝的。”
久逢的亲人亲切的叫着自己,枝枝的眼眶一瞬间湿润了,她冲过去抱着母亲,在母亲的肩头蹭了蹭,闷头嗡嗡道:“娘,我好想你啊。”
“娘也想你。”陈母抱着女儿,擦了自己的眼泪,道:“快起来吧,多大的人,像个孩子一样。一会儿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陈父在一旁看的也眼酸,他给陈瑾道:“瑾儿,去给姐姐盛汤去。”
枝枝喝着鸡汤,熟悉的味道让她分外安心,恨不得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一连四五日,枝枝都留在屋子里,院门都没出过,晚上的时候就和母亲睡在一处,白天就在院子里听弟弟背书。
这样过了几日,母亲出去买菜的时候,她挽着陈母的手腕,笑意盈盈的道:“娘,我同您一起吧。”
陈父见女儿终于露出了笑脸,脸色渐缓,威严的声音道:“让她去吧,出去散散心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