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沈清漪并没有表现得多么得意。
“对,没错,在外人眼里,昭哥哥宠爱你多年,对你百般纵容,几无责备,但那不过是不得已为之罢了。昭哥哥从来没有爱过你,对你的好俱是逢场作戏,昭哥哥爱的、心里有的人从来都是我。”
“你自然不晓得,早在你我入宫之前,昭哥哥便与我定了情。”
“我们甚至有定情信物。”
沈清漪腕间一支不起眼的玉镯子在她面前晃动着。
“宋棠,你死心吧,从今往后,昭哥哥都只会对我好也只会爱我一个。”
言犹在耳,可惜沈清漪再无可能说出这番话。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宋棠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玉镯子,眼眸微眯。
那个时候听到沈清漪这些话,她因骤然得知真相而大受震撼,顾不上去思索旁的。现下回想起来,沈清漪的那番话怎么想怎么可笑至极。倘若那般笃定与裴昭的感情,沈清漪又何必要说给她听呢?
只是她尚能理解沈清漪的行为。
且如若换作是她,定会远远比沈清漪做得更过分,更蛮横。
所以——
这一次,既掌控一切的人是她不是沈清漪,她不心软、不手软,也不客气。
宋棠复记起昨日发生的事。
得知徐悦然邀请沈清漪去御花园叙旧,想着以徐悦然的心性,不可能是单纯叙旧,想必会给沈清漪点苦头吃,她才央着裴昭一道去御花园散步,为裴昭安排一场撞见沈清漪受委屈的“偶遇”。
结果,徐悦然把沈清漪和裴昭的定情信物扔水里去了。
莫怪沈清漪顾不上等宫人来捞,便自己不管不顾跳入湖中。
镯子和跳湖的真相是这样。
那裴昭当时在御花园说过的话,岂不该伤到了沈清漪?
很难不委屈罢?
见面之后是不是也免不了要诉委屈?
宋棠想,假如裴昭知道,沈清漪跳湖是想要去捞他们的定情信物,很难不歉疚。为了弥补,私下里安排人去湖里捞镯子并非不可能。当然,无论他们费多少功夫,都不可能捞得上来。
不错,很不错。
宋棠对自己抢先裴昭和沈清漪一步下手感到满意。
这镯子么,她也不是不能还给他们。
但是怎么还、什么时候还、还回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就由不得他们。
想到裴昭和沈清漪要落得一场空,宋棠又开心了。
她把玉镯子仔细收起来,放在一个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的地方。
·
御花园的事过去三天之后,裴昭寻到机会,如往常般与沈清漪见了个面。
只是见到人,他发现沈清漪不怎么高兴。
他们见面的机会本便不多。
因而过去每一次见面,他知道沈清漪都非常高兴,今天却变了。
“清漪,怎么回事?”
裴昭一边问一边去牵沈清漪的手,“怎么垮着一张脸?”
沈清漪不知道该怎么和裴昭说。
御花园的那件事即便已经过去数日,可她每每想起,依旧难受不已。
连带着此时面对他,她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实在笑不出来,也挣脱了裴昭的手掌。
没有等到沈清漪的回答,兼之她不愿意被他牵,裴昭更加清晰意识到她的反常和心情不好。和沈清漪见面原本便与御花园的事有关,裴昭也觉察到沈清漪的心情不好恐怕因那天的事而起。
“清漪,那一日在御花园,朕是心疼你才不愿意你为了一个镯子下水的。”
他徐徐说道,“这几天朕也在担心你,怕你生病,幸好无碍。”
沈清漪低声说:“昭哥哥不必担心我。”
裴昭重新去握她的手:“朕喜欢你,心都在你身上,如何能不担心你?”
这一次,沈清漪没有挣开裴昭。
听着这些话,她内心无法控制的升腾起欢喜情绪却又仍有酸涩。
既然喜欢她、心都在她身上,为何那一日不理解她呢?
这个问题折磨她许多天,她寻不到答案。
“昭哥哥……”
沈清漪喊裴昭一声,再张嘴下一句话却说不出口。
裴昭将她拥入怀中沉声道:“那天,徐悦然让你受委屈了是不是?”
“她是母后塞过来的人,朕哪怕不喜欢她也须得给母后面子,待她客气。”
“清漪,朕觉得很抱歉。”
“总是因为朕,让你不好过,让你委屈了。”
裴昭语气诚恳说着这些,沈清漪如之前一次又一次那般,无法继续有情绪。她咬一咬唇,说:“那日在御花园,我之所以会跳进湖中,昭哥哥,其实是因为我们那个定情信物的镯子掉进水里了。”
“你知道那不是什么普通的镯子,不是不见也无所谓的东西。”
“昭哥哥,我也知道,我当时太过冲动,但我那个时候没有想那么多。”
猛然知悉沈清漪去水里捞镯子的原因,裴昭满心愧疚。
他该想到是这么一回事的。
“抱歉,清漪,全怪朕没有想到这些。”
裴昭心疼道,“你没有做错什么,都是朕不好。”
沈清漪见裴昭连连道歉,仰头看他的同时用手掌捂住他的嘴巴:“昭哥哥,我不要你这么说。我们是为了彼此在努力,我也不好,那一天你不让我再惦记那镯子,一样是为了我好,我却不理解。”
把话说开,沈清漪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心情随之变好。
她冲裴昭笑一笑:“以后不会这样了。”
裴昭落下沈清漪的手握在掌心,含笑颔首说了一个字:“乖。”
沈清漪抿唇而笑,任由裴昭抱住她。
“不过,那既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沉在湖中,便不像个样子。”裴昭低头亲吻一下沈清漪的额头,说,“朕派人去捞,待捞上来了再交还给你,好不好?”
沈清漪点点头,甜蜜应声:“多谢昭哥哥。”
裴昭微笑:“客气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他们也都放松下来。
裴昭和沈清漪安静拥抱,彼此享受着这样的甜蜜气氛,不舍得开口打扰。
沈清漪心情放松,觉得气氛正好,片刻后,生出新的想法。她抱住裴昭的手臂一寸寸往下,停留在裴昭的腰际,又踮脚趁着裴昭不注意吻上裴昭的唇,手指也在裴昭身上有意无意的撩拨。
这样是个什么意思,不必言明,他们都清楚。
然而,裴昭没有回应沈清漪,甚至几息时间后避开她的亲吻,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沈清漪懵了一下。
她满脸讶然,张一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裴昭心情复杂的扶住沈清漪的肩膀,僵硬开口:“清漪,回去休息吧。”
“下一次有时间我们再见面。”
沈清漪不可置信看着裴昭,艰难出声:“昭哥哥……我……”她咬唇,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裴昭推开她的行为,但她还是把话说出来了,“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我想和你有孩子,我们的孩子。”
对于裴昭而言,所有甜蜜、所有美好,在沈清漪撩拨她的一刻已烟消云散。
那些竟都如同幻境,如同泡沫,他想抓也抓不住。
“回去吧。”
裴昭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背过身,不再去看沈清漪。
沈清漪明白裴昭态度坚决,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无法理解,无法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去:“昭哥哥,为什么?你不愿意?”
裴昭根本不想聊这个话题。
“回去吧。”他重复之前的话,顿一顿,说,“不要不懂事。”
“不懂事”三个字刺痛了沈清漪。
想和他有个孩子,算不懂事吗?她想着这个问题,退开两步,咬牙转身。
上一次似乎也是这样。
沈清漪醒悟裴昭当真在回避孩子的事情,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
她思来想去,只能怀疑到一个人身上:宋棠。
·
直到沈清漪出去了,裴昭才转过身。
表面上装得如何风平浪静,他自己却比任何清楚,他没有勇气看沈清漪。
既没有勇气看她黯淡下去的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也没有勇气看她失望、失落的样子。
尤其沈清漪会这样,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裴昭心思沉沉,回想他自得知自己身体出现问题至今,喝了那么多药,全无用处,根本不见一分一毫的好转。是王御医的药方不够好,还是王御医一直在骗他?
倘若根本不可能恢复,吃再多的药又有何用?
思及此,纵然现下正是夜深之际,裴昭依旧吩咐魏峰:“把王御医找来。”
“朕要见他。”
停顿一瞬,裴昭又补上一句,“警醒些,别让别人瞧见。”
魏峰躬身应是,领命而去。
裴昭沉默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良久,心中做出一个新决定。
陛下召见,王御医不敢耽搁时间,匆匆背上药箱随魏峰到得养心殿。进得正殿内之后,他脚步匆匆行至裴昭面前,喘着气说:“微臣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
负手立在窗边的裴昭没有回头,冷声问:“王御医,你是否有事欺瞒朕?”
王御医听得心惊肉跳,额头直冒冷汗,当即跪下去。
“陛下,微臣绝对不敢欺瞒陛下,也没有任何事情欺瞒陛下。”
他声音微微颤抖,连连磕头,“陛下明鉴。”
裴昭转过身垂眼看着伏在地上的王御医:“好,朕问你,朕身上这顽疾,究竟能不能治好?这么长时间,喝了那么多药,为何半分不见好转?王御医,想好了再回答,若有欺瞒,你定人头难保!”
“微臣绝不敢欺瞒陛下。”
王御医一磕头,“陛下此番情况乃中毒所致,若中毒便必有解毒之法。”
“是以,请陛下宽心,定是能治好的。自发觉陛下身上之病症起,微臣每日都翻阅医书典籍,寻找更为合适的治疗之法,只恳请陛下再给微臣一点时间。”
再给一点时间?
王御医这句话叫裴昭心神一凛,他冷冷道:“朕,快没有时间了。”
多拖一日,清漪对他的失望或便多一分。
又再多拖一日,奏请他充盈后宫的折子便多一摞。
这么一日一日拖下去,他的母后不知会不会发现端倪,不知会做些什么。
越拖下去,他心里越觉得不会痊愈。
王御医用衣袖擦一擦额头冷汗:“陛、陛下……”
裴昭俯身盯住他,声音也压低了问:“有没有什么别的偏方?”
“不论是什么都行。”
“王御医,明白朕的意思吗?”
王御医颤颤巍巍抬头去看裴昭,对上他凌厉的目光,瞪大眼睛,继而重新深深低下头。他试图规劝裴昭:“陛下,切不可操之过急,一旦对身体造成毁损……”
“朕不在乎。”
不乐意听这样的话,裴昭咬牙切齿,“但若给不出法子,王家也到头了。”
王御医伏在地上,哀叹一声:“陛下!”
“三思呐!”
·
从养心殿离开回到芙蓉阁的沈清漪一样心神不宁。想到裴昭近来聊到孩子时反常态度,想到宋棠在后宫的风生水起,她无法释怀,以致于怀疑裴昭的态度转变与宋棠不无关系,怀疑有什么不对了。
弄不明白裴昭心中所想,沈清漪心中的不安无法消解。
过得数日,她仍会在白天坐在窗下,望着窗外发呆,想着这些事情。
今天沈清漪亦是如此。
她想起那些,仍寻不到答案,唯有暗暗叹一口气。
正当这时,沈清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估摸是大宫女怜春回来了,她收敛心思起身,回头看见怜春,又是一怔。
“怜春,你的脸怎么了?”
沈清漪皱一皱眉,“不是去领玫瑰卤的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她只是才人,没有小厨房,有些东西也不是轻易吃得到的。
今天怜春出去便是去尚食局领她的那一份玫瑰卤。
沈清漪仔细看一看怜春,脸上几道血痕,分明是被人扇了巴掌、指甲划破皮肤留下的。怜春一双眼红肿,定是在外面哭过才进来,仪容虽看不出问题,但裙摆上沾上了玫瑰卤,大约是没有注意才没有收拾妥当。这个样子,怕是在外面叫人欺负了。
“来。”
沈清漪把怜春拽到自己跟前,“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