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点一点不远处,“今天也想试一试,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生疏。”
是在抬眼便可以瞧得见的地方,
因而宋云章微笑颔首说:“妹妹去吧。”
宋棠莞尔,随即慢慢悠悠从桃树底下走出来,沐浴着日光。须臾,她摘回来几条柳枝,复蹲在一丛丛的野花旁边,颇有闲情逸致耐心挑选起不同颜色的花。
在一片烂漫春光与鸟语花香中,有美一人螓首低垂,端的是娴静安然。
如是画面,赏心悦目,叫人不忍出声,唯恐惊扰。
直到有只野兔无知无觉靠近宋棠的身边。
她偏头去看那只太阳底下皮毛油光锃亮的兔子,见它全无防备,不由微笑。
然而下一瞬,宋棠耳中传来利箭破空的响动。
待她再望向那只兔子,只见其腹背横插着一支箭,这支剑的剑羽甚至仍在轻轻颤动,被射中的野兔则在短暂抽搐过几下以后,彻底无声无息,葬送在她的面前。
宋棠不禁嘴角抽了抽。
射箭之人必定箭术十分精湛且对自己无比的自信,同时地位不会低。
否则如何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
宋棠一面想一面站起身,手里攥着一把五颜六色的花。
她挑眉望向远处,见裴璟背脊挺直坐于马背上,遥遥拱手:“淑妃娘娘。”
“宁王殿下。”
宋棠笑又不笑回应,视线飞快掠过地上那只兔子。
对于裴璟当着她的面射杀一只野兔的行为,她感到非常的不爽。
这种情绪促使她想让裴璟同样不爽一下。
宋棠拎起地上那只野兔子。
复把兔子在裴璟面前略晃一晃,扯了下嘴角说:“多谢宁王殿下相赠。”
宋棠直接拎着兔子往回走去找宋云章,手里那一把花被她无情抛弃。
一只野兔当然算不了什么,但她就是不想给裴璟。
裴璟不见得在意这么一点小东西。
可好歹是他的猎物,被旁人坐享其成了,他最好不是无动于衷。
宋云章当下虽然不在宋棠跟前,但将这会儿发生的事一一看在眼中。
在宋棠朝他的方向走过来时,他也走向宋棠。
两兄妹很快碰面。
宋棠一声不吭把兔子塞给他,宋云章却看得出来她的不高兴,不免失笑。
他妹妹这是在置气呢。
宋云章把兔子扔给他自己的副将,压低声音说:“妹妹别气。”
听言,宋棠反而气呼呼鼓一鼓脸颊:“我裙子脏了。”
宋云章低头去看,艰难从宋棠的裙摆上找到一点格外不起眼的血迹。
他愈发无言,又忍不住笑,再次伸手去揉宋棠的头发。
“好啦好啦。”
两个人几句话的功夫,不紧不慢跟在宋棠身后的裴璟也已到得近前。
宋云章主动行礼,裴璟回以一礼:“宋小将军。”
他暗中观察裴璟的表情,本为判断裴璟是否在意这件事,却发现裴璟眉眼间藏着几分愉悦之意,哪里有什么不高兴?只这样的宁王,实属少见,乃至多少稀罕。
宋云章有些莫名。
一时之间拿不准裴璟心情好的因由。
而裴璟坦荡望向宋棠,似语气诚恳:“方才不小心惊扰淑妃娘娘,实非本意,还请娘娘见谅。弄脏娘娘的衣裙亦属无心之失,待回去后定然向娘娘赔礼道歉。”
这样都听见了?这人是有顺风耳?
宋棠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全无真心微笑道:“宁王殿下不必如此破费。”
宋云章对自个妹妹置气时的模样再熟悉不过。
见妹妹如此,他站出来解围,询问:“宁王殿下也是来此地休息的吗?”
裴璟目光不动声色从宋棠脸上掠过,望向宋云章,一笑说:“本是打猎恰巧路过此地,瞧上一只兔子,担心它逃走便出了手,也不小心惊扰了淑妃娘娘。”
“因而特地前来向娘娘赔礼道歉。”
“不知娘娘消气否?”
伸手不打笑脸人。
哪怕为裴璟突然射来的一箭而不爽,宋棠也知不能不给他面子。
但她尚未回应裴璟的话,远处传来异样声响。
是有将士连续射出用于求救的响箭。
宋云章和裴璟几乎同一时间觉察到这突来的动静,互相对视过一眼,彼此也都确认过对方的判断。宋棠在他们两个人脸色骤变的一刻,同样意识到是什么事情。
终于,来了。
念头闪过,宋棠眉眼微沉,心中开始默默祈祷——
苍天在上。
愿裴昭此番无人相救,受伤昏迷,将当初她吃的那些苦一一咽回去。
第14章 喜事 竟然还能有这样值得普天同庆的大……
变故横生,裴璟和宋云章皆推断是裴昭出了事,当下自即刻率领侍卫出发。作为裴昭最宠爱的妃嫔,宋棠与他们一道。转瞬马蹄声响彻山林,所有人齐齐朝求救的信号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宋棠起初紧跟在自己哥哥和裴璟的身后。
然而一段时间后,她被落下了,待重新追上他们,已然到得出事的地方。
前方传来一阵厮杀声,宋棠欲骑马过去,被护送她的侍卫劝阻:“前方情况不明,为了安全起见,淑妃娘娘请暂勿上前,待卑职派人前去查探一番情况。”
是这么个道理。
宋棠表情严肃点点头:“速去。”
侍卫当即抱拳领命,指派一名小将前去查探。
宋棠同其他侍卫皆在原地等待,这一等便等到前方的打斗声渐渐小下去。
查探情况的小将回来的时候,看得到他身上、脸上被溅了鲜血。他表情肃杀,收起手中染血长刀,复单膝跪地,垂首抱拳,向宋棠禀报道:“淑妃娘娘,刺客已被宁王殿下和宋将军率人悉数制伏,但陛下……”
宋棠神色一凛:“陛下怎么了?!”
未等对方回答,她似焦急不已,驱动身下大马,朝着前方策马奔去。
宋棠这般举动来得全无预兆,以致一众侍卫当下一愣。
几息时间,反应过来,他们来不及多说别的,立刻策马去追她。
宋棠骑马赶到之前发生打斗的地方,裴璟、宋云章以及裴昭都已不在这儿。
这个地方只留下一些将士收拾残局。
人既不在这里,裴昭受伤,定然是得先送回宿营地让御医抢救。环视一圈确认过情况,宋棠没有怎么迟疑犹豫,一声娇喝,驱动身下大马心无旁骛赶往宿营地。
她赶回去的时候,宿营地已经加强守卫。
在外围巡逻戒备的将士们个个满面肃杀凝重之色。
宋棠见状,翻身下马,一面示意他们不必行礼,一面快步赶去主帐。
意料之外的是,她在半路上遇到沈清漪。
与此同时,沈清漪受伤了。
伤口被处理过,胳膊上缠着棉布,走路的姿势也不自然,像是左腿有伤。
在沈清漪行礼的一刻,宋棠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大致明白她应该是让宫女搀扶着她去裴昭的主帐。可宋棠不太明白的一件事情是,沈清漪是怎么受伤的?
之前,由于不想给沈清漪任何替裴昭挡箭的机会,她确实暗中在沈清漪要骑的马匹上动了一些手脚。不过,沈清漪从马背上摔下来只是扭了脚,除去行动不便,没有太多大碍,可完全不应该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你既受伤,又何必到处乱跑?回去好好歇着,别添乱。”
宋棠丢下两句话,直直越过沈清漪先走一步。
裴昭受伤,沈清漪必然心急如焚,想着哪怕在裴昭的帐外等着消息也好。
她偏不让沈清漪如愿,偏要让沈清漪煎熬却束手无策。
宋棠知道只要她说出这样的话,沈清漪就必然放弃去见裴昭的想法。
“别添乱”三个字足以令沈清漪警醒。
提醒沈清漪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包括在当下尚且有几分混乱的情况下,她作为一个外人眼里不受宠的小小妃嫔,可以说是没有资格出现在那样一个地方的。
沈清漪的确因为宋棠的话变了脸色。
在宋棠离开之后,她站在原地,颓丧片刻,闭一闭眼开口:“回去罢。”
不回去能怎样呢?
她不是御医,不会医术,又是个受伤的人,帮不上任何忙。
昭哥哥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会担心的。
沈清漪缓缓转过身,纵然竭力安慰自己,依旧无法遏制的心如刀绞。
·
一国之君于春猎遭遇行刺,毫无疑问是一件大事。
尤其裴昭受伤昏迷,情况似十分不妙,数名御医竭力抢救却都无法下保证。
裴昭所在的主帐外围满了随行大臣。
在宋棠出现后,他们让开一条路,宋棠得以顺利进入主帐。
裴璟和宋云章都在里面。
宋棠快步上前,语声沉沉问:“宁王殿下,哥哥,陛下怎么样了?”
宋云章两步迎上去,压低声音,说:“御医正在努力救治……”话未说完,他只见自个妹妹脸色骤然变得灰败,像不堪打击,脚下跄踉两步,又扑向山水花鸟屏风后——御医正是在这扇屏风后面救治陛下。
担心宋棠情绪失控影响御医,宋云章准备去拦下宋棠。
刚迈出去的脚步,却因为裴璟骤然横在他面前的手臂收了回来。
“宁王殿下?”宋云章对裴璟的行为有所不解,故而解释,“娘娘若没有控制住情绪,恐怕会影响到救治陛下的御医。”这样的罪责,在场的人,谁都担不起。
裴璟低声说:“不会。”
他示意宋云章注意屏风后的情况,宋云章方才发觉自个妹妹并没有乱来。
宋云章有瞬间的失神。
下一刻,他心底又生出几分难言的复杂滋味。
妹妹当真长大懂事了不少。
和入宫以前的那个妹妹……连性子都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
宋云章退回屏风后,轻叹一气。
这两年,他的妹妹在宫里,到底都经历过些什么?
宋棠不知自己哥哥此时的复杂心情。
当她绕过屏风,看到躺在小榻上的裴昭时,其实内心是诧异的。
御医正在处理裴昭心口位置的伤,说明他这一箭异常凶险,但这不是宋棠诧异的原因。她诧异的是,伤口流出的都是污血且嘴唇乌紫、面色青黑的裴昭,明显中毒了。那恐怕是一支毒箭。
正因为是一支毒箭,所以这件事情不大对劲。
当初她替裴昭挡箭虽也曾命悬一线,但那支箭没有毒,她从未中毒。
今天,裴昭却中毒了。
裴昭的中毒意味着针对他的这场刺杀计划出现了变化。
可是这一种变化从何而来?
难道说……
宋棠怔怔看着裴昭,没有出声,没有打扰御医,也试图从脑海涌现出的万千想法中对他中毒一事梳理出一丝头绪,试图摸清楚事情与她所知有出入的真正原因。
却又没有太多的线索。
她唯一敢大胆怀疑的是有想要裴昭性命的人,知道今天这场刺杀会失败。
因为知道这场刺杀会失败,所以为了达到目的要改变计划。
或者是,利用这场已知的失败,做一些部署,扭转这场刺杀的结果。
但会是这样吗?
宋棠无法下任何定论。
不过好的一点是,哪怕有这么一个人也肯定不是后宫里的妃嫔。
裴昭后宫这些妃嫔没有这么大能耐。
不太好的一点是,如果裴昭真的就此丧命,从利弊角度出发,对她来说实则是一件没有太多益处的事。只有裴昭活着,她才是淑妃,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妃嫔。
裴昭倘若丧命——
按照大夏一惯的皇家规矩,皇帝驾崩,后宫无所出的妃嫔,或是要被送去皇恩寺出家当姑子,或是要被送去皇陵守墓。无论哪一条路,那便都注定与青灯古佛、清苦无念一生相伴了。
她对裴昭既早已死心,这个淑妃当不当倒是其次。
可是,要让她为裴昭出家或者给裴昭守灵,她重活这一辈子能有什么劲?
按照她的设想,可不该是这样的。
“几位御医皆医术高湛,请务必陛下无恙。”
宋棠开口,殷殷叮嘱一声。
之后,她不再说话,却也留在裴昭的身边,寸步不离。
算是做一些“宠妃”的分内之事。
宋棠看着御医帮裴昭处理好心口的伤,又为裴昭行针,再一碗接一碗的汤药往裴昭口中灌。然而裴昭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主帐内外所有人都从白天等到黑夜。
直至月上中天。
御医又一次对裴昭灌下一碗汤药,而在汤药下肚不久,裴昭呕出一口鲜血。
眼见御医紧皱的眉终于有松开的迹象,宋棠意识到这是裴昭情况好转了。
她当即问身边的王御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