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生了一双细长而上挑的眼眸,含着月光的那种顾影自怜的清幽与冰凉,为那张清秀的脸庞增添了一份说不清阴郁情意,看起来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只可惜他那双眼里,此时正肆虐着冬日的暴雪,虽然他抿着嘴唇,脸上并无怒意外露,但是那种武家男儿浴血奋战培养出的杀意却若有实体紧紧将他包围,仿佛要将排在他身前的恩客们都尽数斩杀一分为二了。
无人敢反驳,无人欲挣扎,喧闹的人群重新归于寂静,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自觉让开,给前进的男子让出了一条通路。
“莲屋”的老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因为男人的出现莫名损失了一大笔的竞拍费用,心底不禁产生了埋怨的意味。但老板到底是个惜命的聪明人所以也没有直说,在听到了男人给出的价格后,他甚至还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好的好的,秀康大人,小人这就通告紫姬。”
“像您这般尊贵俊美的男子,必然会得到紫姬的青睐的!”
按照“莲屋”的规矩,花魁第一夜接受指名,第二夜走一回“花魁道”两人喝喝茶培养感情,第三夜才是正式过夜,之后顺理成章提出赎身,所以这令人不快的任务至少还要持续个三天。
一想到自己的珍宝,自己的妹妹还要被这群“害虫”围观这么久,化名秀康的岩胜心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他抱着双臂安静地站在栏坊外看着蜜发呆,身上环绕的杀气让其他男人们自觉给岩胜让出了一片空地。
也让原本摸鱼做任务,在脑子里和蛇莓叭叭“我演技是不是特别优秀,有没有傲慢花魁味道”的蜜,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岩胜几眼,产生了“他是不是发现我摸鱼了”的恐慌感。
【太完美了大人!你成功表现出了那种用刻薄、残忍又天真的感觉,我为您骄傲】
无脑吹神明的蛇莓今天你也发挥稳定,然后在听见蜜之后的吐槽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哎,我觉得岩胜也演得很真欸。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阴沉感真是太厉害了!”
【是么,大人。其实我觉得,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什么?他生气了?天啊!”
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岩胜生气原因的蜜,只能借鉴过去的经验,仔细想了想还是找到点眉目。好像她原来在家跟岩胜独处的时候,好像没脸没皮怎么做都行,但是有外人在的话,她要是不端着点,岩胜就会有点不开心。
于是这会儿,蜜只好重新坐直了腰背,维持着高冷的表情,看起来反而像个贵族小姐了。
这变化完全是岩胜出现后才产生的,围观群众结合之前的故事,一下就察觉了傲娇和傲娇之间的爱情要素,开始了新一轮的窃窃私语,殊不知蜜其实不光在看岩胜,还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除了岩胜,在场的还有两处让蜜感觉到了异样——
一个是角落里垂首散发黑气的游女,这一看就是那位不得了的诅咒了。
一位则是一脸玩味望向这里的贵族男子。他留着海藻似弯曲的黑发,有着猫儿一般水红的眼眸,看起来完全是个不亚于岩胜的美男子,就是身上给人的感觉不太舒服。
第45章
因为从手下那里听闻了花街女鬼出没, 甚至重创了鬼杀队上位剑士的消息, 鬼舞辻无惨这才于夜色中来到了这条热闹的街道。
然而不说凶残的女鬼, 无惨于此处甚至还发现了更有趣的存在, 比如这位艳丽的花魁小姐,以及眼前这位据说痴恋着她的武士。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那个男人腰间的佩刀正是斩鬼用的日轮刀……
这可太有趣了。拥有这般美貌以及残酷性格的女人,若是化为恶鬼,必能引得无数男人心甘情愿献上血肉,成长为强大的新秀为他所用。而目睹所爱之人坠为恶鬼, 这位鬼杀队成员又会露出怎样悲痛欲绝的神情呢?
如此晦暗的想法让他露出了轻松愉快的表情。带着浅笑的青年像是思慕于花魁动人的外表,前行欲将一表心态,却被一只柔软的手掌搭上了肩膀——
“我美么?”
无惨的耳边突兀地响起了这样的一声轻唤,回首时便看见了那张如传闻一样怪异的缝合脸。
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他不仅发现了新的素材,连原先的目标都如愿出现在他的眼前。只可惜他并不喜欢这种行动被人强行打断,擅自触碰他的感觉……
“卑贱的家伙, 是谁给你勇气触碰我的?”
无惨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因不快猛然下坠, 秀气的眉毛也紧紧地皱了起来。
站立于无边黑暗中的男人身上,猛然爆发出了令诅咒感到无比胆寒的气息, 使得她下意识就抽开了手臂, 尖叫着向后撤去。然而就算如此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她苍白的手臂仅撤回了半截,剩下的小部分竟是硬生生被男人尖利的指尖削断了。
不仅如此,男人的指尖上似乎还附着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让诅咒的伤口处突然萌生出了无数的肉芽。它们如活物般蠕动着向上攀爬,直接袭向了诅咒的面门,令她发出了极为恼怒的尖叫。
“该死的,虫子!!”
“恶心的男人!滚出我的领域!!”
咒术领域中的上级诅咒不甘示弱地做出反击,她咒骂着放弃了身体的化形,以灵体状态直接逼走了无惨的鬼血。又因忌惮男人身上的威压,最后选择直接用空间领域将他转移出了花街,甩到了几十里开外的地段。
“……又是地缚灵那种无聊的东西么?”
诅咒。
这种和鬼一样喜好夜间行动,甚至连实际□□都没有的家伙,在无惨看来简直是比人类还要低等的存在了。然而这种东西有着杀人的恶念,以及不用特定方式就无法杀死的活性,所以和食人鬼处于相看两厌,又互不干涉的状态。
愉快的夜晚被这样的插曲毁于一旦,一想到被这样的东西碰到了身体,无惨便无法抑制地感到恶心。
真是扫兴,何等不快,还是让那些鬼去花街好了……
……
无惨被游女搭上肩膀的画面同样被蜜收入了眼中。同样作为诅咒,蜜大概能猜出花街诅咒的一套行动方针——
她的狩猎方式其实非常有个人风格,甚至带了点精挑细选的味道在里面。
受害男性多半是英俊不凡的男子,而女子的话则更为挑剔,更为耐心,一定得是那种终于等到幸福降临年轻貌美的姑娘。她们在即将离开花街的前一晚,体会到了无人知晓的绝望。
她会纵容、会等待,在“紫姬”成为人群焦点的那一刻,再亲将花枝折断。所以新任花魁到来的这段时光,无疑是花街最为平静安全的时刻,
按这个规则,至少等到岩胜留宿的那晚她才会对自己动手。而这种挑食的诅咒甚至会为了仔细品味绝望的滋味,在进餐前完全放弃猎食,好以重置自己的味觉,迎接至尊的享受。
所以此刻她的目标绝非岩胜,而是一旁同样英俊的黑发青年。
要怪只能怪他模样生得太过俊美?让诅咒忍不住想在大餐前先尝一顿精致的甜点了……
看着游女不断走近,蜜忍不住眯了眯眼睛。虽然她不太喜欢男人身上的气息,但也不想看见帅哥惨死,于是就在男人走到自己施术范围的那一刻,准备赐予他神明级的祝福。
然而她却失败了……赐福在碰到男人的那一瞬,就被他周身环绕的黑气所吞噬了。
她也是用愿力碰到他才发现了这种异常。那种黑暗的浓厚程度甚至不亚于产屋敷身上背负的,但是又没有给男人本身造成任何负担,他们完美的融为了一体,这让他比起人类反而更像是个披着人皮的诅咒。
这可真是怪极了……
不过连神社供奉她所产生的愿力都失效了的话,也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他并不在蜜需要关心的“好人”范围内了。
和之前存活者汇报的一样,时间在咒术领域内外流速不同,不过五秒,消失的游女就重新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步入了黑暗之中。
一旁岩胜和蜜一样,都是具备咒术天赋的存在。注意到这场事件的他,将手扶上了自己的剑柄。对此举动,蜜则举起自己的手掌,垂下眼眸,百无聊赖地以拇指慢慢地摩挲着自己染红的指甲。
这是“没事”的意思。
……
除去了那位举止怪异又猛然消失的青年,此后再没有人打扰故事中的两人了。
初来乍到的花魁仅仅接受一人的指名,在排除了那些“害虫”再度靠近蜜这一可能性后,岩胜隔着漆红的栅栏凝视着坐着发呆的蜜,在怒火逐渐褪去后反而感到了某种宁静。
一切都仿佛都回到了遥远的过去,他的小女孩在安静地坐在庭院的深处。她是被圈养在牢笼中的金丝雀,没有了缘一的陪伴,仅仅只是等待归来的自己,等待着那些点心、珠宝,品尝着那些由他带来的喜乐,并随之露出愉快的笑容。
而此时,记忆里无形的牢笼被“莲屋”以栏坊的方式再现了,她成了等待他指名,仅属于他一人的花魁。即便知晓这不过是任务所需的剧本,但是眼前的一切还是让男人感到了不可明说的动摇。
在第二夜,盛装出行的花魁会为了自己的恩客,踏上万人瞩目却仅属一人的花魁道。“紫姬”换上了比起亮相之时更为艳丽的华服,饰以满头珠钗。她于洒满鲜花的道路上缓步而行,以纤细苍白的脚腕,走出了金鱼摇曳尾鳍似轻盈优美的步子。
而围绕在花魁身边,或护送或陪衬的男男女女们,也收起了于店内或凶狠或撩拨的表情。他们神情肃穆而庄重,仿佛正在参加一场圣洁美丽得婚礼,而她正是那位高贵动人的新娘。
新娘啊……
坐在茶楼窗边的岩胜居高临下注视着这场献给自己的□□,比起欣赏他心中涌现出地更多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这让他忍不住端起了一旁的茶盏,企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但茶盏中盛放的并不是他习惯的茶水,而是店家为了庆祝今日的喜事,所特意准备的美酒。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扬起的手腕已将半盏酒水送入喉中。
于是等到蜜顺利抵达茶楼的会客室时,看到的便是岩胜坐在桌边,用单手撑着额头,心情不太愉快的样子。
她皱了皱鼻子,闻着屋内弥漫的属于清酒淡淡的甜味,用上自带的魅惑属性随手遣散了作为护卫的侍者。在会客室内仅留下自己与岩胜两人后,蜜径直走到了岩胜跟前,好奇地望向了桌上的酒盏,
“唔……你喝酒了么?我听说这家店因酒水出名,甚至接待过上一任的大名。”
“所以好喝嘛?”
“我不小心尝了一口,好像是加了青梅……”
“虽然味道还可以,不过你是不能喝酒的吧,这个稍微……”
因为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作为花魁的蜜,岩胜只是撑着自己的额头发呆。在没有直接看着蜜的情况下,他的反应慢了一怕,“有点烈”还未说出口,这个好奇宝宝嚷嚷着“果酒呀”已经灌了小半盏下去了。
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异响,迅速抬头的岩胜看着美艳的花魁直接趴在了桌上。岩胜在走之前是从胞弟那里接收了一套“蜜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指南,其中“不要沾酒”正在“一定不要让她做的事件”之列。
缘一提到的限度是一盏,不过由于这次酒水过于强力,直接被浓缩到了一口……
“你醉了。”
面对岩胜的总结,不想承认自身酒量之差的少女哼哼唧唧做出了反驳。
“我没有,我只是头疼,为了梳这个发髻还要插这些个满头钗,把我头皮扯得好疼啊。”
“蛇莓,给我拆了,然后给我揉下头……”
但好在昏睡之余,她还记得自身的任务,深处胳膊唤出了属于自己的咒术领域。
“我把领域张开,月华啊……呼呼……”
响应眷者的呼唤,皎洁的月色仿从窗外倾泻而入,如清凉的泉水洗去了屋内的酒气,也漫过了男人被晦暗所堵塞的内心。所有的黑暗因这片银白而无处遁形,无论是咒术构建的幻术,还是人们隐藏真实想法的谎言,都将在花朵的领域中消弭。
十年前,她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诱导岩胜向自己道出了心中的愿望。
月光缓解了她的头疼,缓解了岩胜的压力,但是改善不了她醉酒后什么都敢说的肆意。她好像又成了十年前,会不顾性别与身份向人撒娇的孩子,恃宠而骄地将家族教育带来的距离感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