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他长大的儿子就像是一面高大而冰冷的墙,他态度恭敬地对待着自己,除此之外,父子之间再无半句交流。
男人像个继国府内空享荣华富贵的幽灵,在晚年从被自己看低的女人身上找乐子,最后也死在了女人身上。
……
因为沉迷酒色,男人在去世的时候,瘦的像个皮包骨,这个形象与岩胜记忆里那个“高大威猛的武士”判若两人,所以在父亲的葬礼上,岩胜仅能感觉到一种沉闷而难以理解的荒谬感。
好像那个让他骄傲,让他钦佩的父亲,早在很久之前便离自己而去了,如今送走的只是一具似曾相识的尸体。
他用漫长的岁月看着父亲变老,看着他一点点褪下那层“无所不能父亲”的光环,用每一天慢慢地感到悲伤,用每一天慢慢将他悼念。
这就是我想要成为的家主么?
这就是守护他人的武士么?
我一步一个脚印,走在追求着武士梦想的道路上,可这条路究竟通向何处呢?
父亲离去的那天,下起了一场小雨,岩胜在雨中送别了身边最后一位亲人。
他站在泥泞的地里,茫然地抬起头颅,看着从天而降的雨滴。
那小小的水珠打在了他的脸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让一旁的手下甚至有了种这位强大的武士正在哭泣的错觉。
这位年轻人不禁上前,小声道了句“节哀”。因为真诚地担心这位,虽然看起来矜持而疏离,但实际总是为属下着的高贵之人,他递上了手里的伞,还笨拙地说了些别的安慰的话语。
来自属下那有些越界的亲近让岩胜一时感到了错愕,他下意识拧起了自己的眉头,侧身挡开了那支递来的伞。
“无事。”
“下雨了,早些回去吧。”
那层由自尊与骄傲塑造的坚硬外壳,被落下的雨滴敲碎了小小一块,但很快恢复如初。
年轻的继国岩胜,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上,还剩下什么呢?
剩下了责任。
只是责任罢了……
岩胜望着那个递伞的年轻人,望着自己身边那些,因为他的实力和威望聚集的属下,那都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他们有的才刚刚结婚,会在他人起哄下,红着脸描述和妻子相识的景象,有的人则今年多了个可爱的孩子,会板着脸抱怨孩子的上窜下跳,有的人则家里有和善的父母,会亲自登门送上些家里的特产,感谢他对孩子的照顾……
少年尽心尽力地履行作为领主的责任,他在大多时候并不参与属下放松的闲聊,甚至下意识板着脸直接避开了那样的声音,却又不自觉地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记得他们所拥有的美好生活。
因为有这么一群人紧随于他的身后,所以他要做的,应该做的,只有拿着□□继续往前走而已。
就像当年守护着妹妹那样……
时间漫长而沉闷,他只是走在这条变强,不知通往何处的路上而已。
直到如今,在这场野营中,他要保护的属下,为了保护他被恶鬼的利爪穿破了胸膛。
“活下去,大人。”
“快跑啊!大人!”
……
他们这么说着,然后又接连倒下。
活下去,怎么活下去?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降世的呢?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难以克制的情绪自他的胸口喷薄而出,让他将刀刃指向了食人的恶鬼,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常人所用的刀刃最终在非人怪物的手上一分为二。
……曾经拥抱过珍爱之人的这双手上,现在到底还剩下了什么东西呢?
因为不是那个天神般的弟弟,所以没有办法支持母亲,没有办法用力量保护属下,甚至连妹妹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如今,由这些无能无力的事情构成的,继国岩胜的一生应该只能以“不断失去”这个关键词作为终结了吧。
正当岩胜如是在心中发出自嘲之时,眼前的景色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可能人在生命的尽头,会无意识想起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随着恶鬼的逐步逼近,少年眼前的一切都好似回到了过去那样,原本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突然亮了几分,浓郁到近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逐渐被花朵甜蜜的香味所覆盖,就是在那样的夜里,娇小的女孩推开他的房间,给予了他美好的承诺。
但此时,代替她到来的,却是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的缘一。
若缘一幼时的剑技,只是凭借超人的敏捷,以最快地速度击中要害的挥击。
那现在他的剑技便已经到了至高的水准,手里的□□仿佛早就成了缘一手臂延伸而出的一部分。
他拔刀的动作如此丝滑而流畅,那红如烈焰的刀刃,斩击的轨迹好似火龙俯冲而下,呼啸着咬下了恶鬼的头颅。
突然到来的缘一,只不过使出了这样的一击,便让以一己之力倾覆整支小队的恶鬼身首异处,而在这个过程中,恶鬼的鲜血都未曾溅到缘一的衣袖上。
因为这样的景象,岩胜那停滞不前的时光终于开始了转动。
他本以为曾经的无力是幼时特有的产物,只要长大了,就能变强,得到曾经期许的一切。然后他在失去母亲、妹妹、兄弟,甚至是父亲之后,如愿地成为了大人。
可是有时他却觉得长大了也不开心,说不出的无趣,甚至有了种自己是被遗弃在继国家的感觉。
但好在他守护了手下,作为武士担任起了责任。
可是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被鬼杀了
可是他们被鬼杀了……
不够强的自己,好像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在缘一的面前,手执着断刃的他,就好像是被人拔了牙齿的野狗。
岩胜看着满地的尸骸,就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看着昏迷的剑术老师,感到炙热如同岩浆的愤怒与嫉妒不断翻涌而出,侵蚀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然后这样的愤怒与不甘,在岩胜见到从缘一身后出现,向自己奔来的少女时,又变成了近乎刻骨的疼痛。
这真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她明明在漫长的岁月中全然变了模样,但是在望见她的第一眼,自己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会冲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会有这样眼神的,好像也只有她了……
她总是这样,在人觉得最落魄,最灰暗的时候来了,这么抱住他,用甜蜜的爱意将他拉进了无法挣脱的牢笼。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就这么落在了岩胜的脖颈上,落在了他的心上,那温度几乎是烫伤了他,使得他品味到了同样的苦涩。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你明明已经离开我了,抛下我了,我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了,一无是处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为什么还要对我说出这样关切的话语呢?
我是如此的狼狈啊……
甚至连推开这个怀抱的力气都没有。
所有的一切都令岩胜感到痛苦,但他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的岩胜来了
要氪金抽卡吗?【。】
诅咒,名副其实,这个女人是诅咒【。】
bgm——Confession by鏡音リン?レン
我希求着将泡沫般的怜爱守护到底
在如同密闭后箱子一样的房间的角落中
我们的碎片就被遗留在那里
被雨打声打扰的夜里
不小心遗失的暗号
虽然只是想你将我抱紧而已
第37章
他会不会已经忘记我的存在了呢?
会不会认不出我的脸?
或者又在认出我的时候, 因为憎恶我当时的逃避狠狠将我推开呢?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让跟着缘一行走在森林中蜜, 不断地扯动着自己的袖子, 感到十分的忐忑,但是当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随着晚风飘向她的那一瞬, 这些嘈杂的心思便突然消失了。
“我一定会保护好哥哥的。”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哥哥呀。”
儿时所说的话语,突然间在诅咒的耳边响了起来。
我答应他了,我得保护他才行。
愿望是束缚限制神明的枷锁,同样也是他们借以施展无限可能的力量来源。
总是安静凝视自己的花朵的月亮, 记得她在夜里说过的每一句话语,她吹开了眼前的乌云,向森林投下了仁慈的一瞥。
在月光大盛的一刻,森林也轻轻颤动着响应了诅咒的愿望,被香甜气味笼罩的土地,出现了活性化的现象。
野草避让,树木扭曲, 月光毫无阻拦地倾泻而下, 铺就而成一条银白色的道路,让脚程更快的缘一得以第一时间赶到鬼所在的地方。
蜜也跟着赶了过去, 诅咒凭借本能完成了这系列的咒术操作,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抱住岩胜的脖子哭个不停了。
原先的责问和呵斥并没有出现,这让看见岩胜刀锋折断的一瞬,就下意识跑了出来的蜜感到了一丝安心。
而自岩胜身上散发出的绝望与嫉妒之类的情绪, 沉淀多年早就在他周身形成了浓浓一层咒力,那种对诅咒本源的吸引,还有自己喜欢的冷檀的气味,闻起来实在太诱人了。让蜜一度分不清,在消耗完咒力之后,自己现在流下的是久别重逢的眼泪,还是渴望的眼泪。
这样是不行的,就像救下了岩胜的缘一那样……
时间还是很紧迫的,比起叙旧,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你放心,我这就治好他们。”
于是这个各怀心思的拥抱仅仅持续了一会儿,等到少女出声起身准备离开的那瞬,有些失神的岩胜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将手搭在了少女的腰间。
“蜜。”
他垂下眼眸任由妹妹脱开了这个怀抱,在手臂无力地将她放开时,又不知怎的突然出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不想她离开。
在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岩胜觉得再多看她一眼,好像都成为了他对自身软弱的一种鞭打,这种心情实在是太可憎也太过可笑了。
于是他看着面露疑色问着“怎么了,哥哥?”的少女,只是紧紧地抿起了嘴唇。
“没什么。”
岩胜这么说着,将视线移向了一边,转而看向了沉默不语的胞弟,然而这位在月色下一脸淡漠的少年,还未能开口和兄长说明现在的情况,就被查看伤员的蜜点名叫去帮忙。
此时森林力弥漫的香甜气味成为了最好的止痛药,因为掺杂了她的咒力,甚至有了些轻微的治疗效果,但是要想真正把人从死线上拉回来还是需要不少的努力。
“缘一,你能看清他们的伤势情况吧?”
拥有通透世界且有基本急救常识的缘一,放下了手里的日轮刀,就成了她最好的医疗助手。
蜜熟练地拆开了随身携带的医疗包,飞快地扫了眼现场的情况,心里就有了初步的判断。
“伤到内脏的用这个红色药水,然后骨头断掉的用茶色的,看到暴露出来的伤口,就先浇上这个绿色的……”
她把包里的药剂,跟现场的伤员做了个一一对应,然后望着眼前这个胸口被鬼开了一个大洞的青年,催动咒力从身上长出了几根纤细的药藤,以它们作为线,细致地开始了缝合工作。
“我现在先处理伤情最重的。”
作为“繁衍”的诅咒,她不像真人能使用针对灵魂改变□□的咒术,这种命悬一线的伤员要是用上她那“催化愈合”的咒力,不过是死得更快而已。所以遇上这种事,她只能像个普通大夫一样,老实动手费脑子。
如今人手严重不足,而现场所有人中,岩胜又正是最心系属下生死的那位,这会儿自然是收了对缘一的成见,沉默地在弟弟的指引下,以合适的药剂努力地将伤员拉回人间。
岩胜复杂地望着,那些为了自己而身负重伤的属下,虽然生气正逐渐重现在他们苍白的面孔上,但与之对应的轻松喜悦,并没有出现在这位年轻的武士脸上。
作为他们的首领,岩胜反而更希望,现在代替他们倒下的是没用的自己。
杀掉鬼的是自己的胞弟缘一,而作为主治医生的是妹妹蜜。
在后续的工作里,他看着缘一听从蜜的指导,流畅地做出各种配合——
缘一清楚地知晓,手术中蜜报出的名称所对应的工具,知道各种药剂在她包里的位置,也能很快地分类伤员。
那是两人在自己未曾参与的时光中,朝夕相处所培养出的默契。
而反观自己,只不过是个呆呆听人指示的木偶,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工作罢了……
但就算这样,她还是会对自己露出微笑。
名为蜜的医者刚刚不带间隙的,一口气连续做完了足足十人的缝合,对于她来说,注意力长时间高度集中后,现在正是急需休息的时候,自然是没什么心思再做伤者的抚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