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视太子为一生之大敌,自然不愿输给他,扭头便学着如何和蔼可亲地笑去了。
等钟念月转身回去,洛娘正巧写完了一封信,呈到了晋朔帝跟前。
洛娘的字写得歪扭难辨。
钟念月震惊道:“与我当年有得一拼了。”
洛娘羞涩道:“哪敢与您比?”她还只当钟念月自谦呢。
晋朔帝听着洛娘羞答答的声音便觉得说不出的牙酸。
等看清楚那要交予相公子的信――
“钟氏女,转眄流精,光润玉颜,气若幽兰,罗袜生云。世间难得……”
那还是洛娘贫瘠的肚皮底下,挖空墨水,才拽了个好听点儿的词句。
晋朔帝更酸了。
却听得钟念月大赞一声:“好!洛娘真会夸人,我喜欢。”
哪像京城里那帮人,动不动就骂她不学无术。
也不知道相公子看见这封信会不会吐血。
让洛娘盯着她。
盯了半天,就盯出来个这玩意儿。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
第65章 送信(且听我胡编乱造...)
一封信摆在了相公子的面前。
扮做成熟妇人的少女, 推开门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派去的人将信儿传回来了?”她颤声问。
相公子低低应了声:“嗯。”
她疾步走到桌案跟前,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拿那封信。
她忌惮钟念月入骨,但钟念月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她还一概不知呢。
替下了太子, 她便一跃而起,成为晋朔帝捧在手心的人了?不, 也未必, 晋朔帝的性情凉薄冷酷得很……
她念头刚起, 便被相公子按住了手腕。
相公子笑道:“你急什么?”
她这才顿住了, 勉强挤出笑容来:“公子莫要不信我,这个钟家姑娘着实邪门儿得很, 我心中忌惮她, 这才慌了手脚。”
相公子此时缓缓拆开了那封信。
她连忙将目光落了上去。
第一眼辨认过去……这字真丑。
只听得相公子淡淡道了一声:“原来这个钟家姑娘生得是,倾国倾城, 恍如神女之貌啊。”
少女闻声心下一惊,这才强迫自己摒弃那些偏见, 仔仔细细盯着那信上的内容看了起来。而这一看,她的脸色变禁不住变得难看了起来。
只因那上面通篇尽是对钟念月的溢美之词。
她咬牙切齿道:“公子派去的人, 难不成是被她迷住了吗?”
相公子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派去的是什么人?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还近不得那车舆,就要被禁卫斩杀了。我派去的是个貌美且柔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只有这样,她才进得了门。”
少女面上不由青红一片,眉眼间有几点尴尬之色滑过。
相公子却还问她:“你道这女子,又如何被一个女子迷住呢?”
少女答不上来, 又觉得自己方才的种种行径,似是又暴露了自己的急躁, 还有在钟念月跟前的自卑。
明明都已经重头来过了,为何她还要怕钟念月?
她攥紧手指,一时目光乱晃,最后落在了那封信的落款上。
相公子并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因而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落款:洛娘。
洛娘?!
洛娘竟也是他的人!
她心下惊愕,一面又露出了嫌恶与畏惧之色。
此人会在几年后,成为京中赫赫有名的蛇蝎美人,先是给三皇子的表兄做了外室,而后又辗转与大皇子相好了,……不知与多少个男子纠缠过。尤其那些形容猥琐的男子见了她,都好像失了脑子一般,任由洛娘以低贱之躯,自命“洛夫人”在京中贵妇圈中来去。
实在令人分外不耻。
她的追求者也甚众,可却与洛娘全然不同。
想到这里,少女心底浮动起了一分急躁。
同她示好者,本不止太子,还有另一个相当重要的人……那便是钟念月的兄长。只是这辈子一切全然变了,到如今她也没机会见钟随安一面。
她张张嘴,正要同相公子提议,相公子却更先开了口:“……居然不成。”
什么居然不成?
她低头重新去看那封信,才留心到后半段又提及,洛娘有意勾引晋朔帝,未成,还险些被看破。多亏宣平世子中意于她,这才免逃大难。
她倒是暗暗笑了下。
可见不是人人都受这洛娘的引诱的。至少晋朔帝这般人,是不会轻易软下心肠来的。
“宣平世子……”相公子又喃喃念了这四字。
却不知为何,似是十分在意。
“公子,听闻他们今日在九江县外驻扎了下来,不如我们也就近去瞧一瞧……”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他们在九江救灾,你以为是在逛集市?你我这般模样,混入灾民之中,那就等于明晃晃的靶子。等着罢。”相公子道。
此后相公子要洛娘每日都送一封信回来。
少女不由问他:“公子不怕她被发现吗?”
“若是发现了,她自会想法子。你凭的是你周身的气运,而她凭的是她每每绝地逢生的本领。”相公子随口道。
少女见他说得平淡,平淡中都透出了凉薄。
心道这又是一个不轻易近女色的。
想必就算见了钟念月,也不会为钟念月的姿容所打动。
她更放了心。
相公子很快拆了第二封信。
通篇先又是对钟念月的一番溢美之词。她骤然想到,若是每日都要先看一遍这些话,对她来说,实在是种莫大的折磨。
她忍不住出声:“写一回便罢了,今日怎么又写?”
相公子懒洋洋道:“是你说那钟家姑娘是个变数,恐成我的阻碍劫数,我这才命洛娘将她一言一行都记下来……便是今日穿的什么,吃的什么,有甚么喜好,都要记下。怎么?”
他扭头看她。
她也只能闭嘴了。
只是绷紧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抖了两下。
那洛娘是如何记的呢?
她今日着鹅黄色衣衫,头戴珍珠钗环,倚在窗前,一手握着书,一手端着茶,低眉颔首时,面上有莹莹光华……
这样一写,那纸上的人都好似活了过来,真脆生生立在了面前。
这会儿洛娘都已经开始写第三封信了。
钟念月便坐在她的对面,信口胡诌道:“她今日着绿色衣衫,头戴玉蝉,梳着堕马髻……”
晋朔帝在后面好一阵无语,但也只能不紧不慢地笑着提醒她道:“念念,堕马髻乃是妇人梳的。”
钟念月听见笑声,当下回了头,漫不经心地道:“那便改作,改作……”
她都没自个儿梳过头,又从未追过京中的流行,一时还真说不出来。她脑子里就只剩个堕马髻、飞仙髻,这般常在小说里见到的发型。
晋朔帝为她梳过发髻,倒还真仔细去了解了,这年轻女子和那已婚的女子,都梳什么发髻。
他道:“垂鬟分肖髻。”
钟念月:“那便写这个罢……”
洛娘应声。
钟念月并没有急着将目光挪回去,她先是将晋朔帝上下一打量,晋朔帝便也就这样任由她打量,随后她才道:“手中执笔,坐于案前。”
钟念月哪会手握什么书呢?
昨日手里握书的乃是晋朔帝。
今日执笔坐案前的也是晋朔帝。
左右晋朔帝在做什么,但凡让她瞧见了,也就成了她胡编乱造的素材了。
明个儿就得送到那位相公子的手里去。
晋朔帝原先还对洛娘在信中百般夸赞钟念月有所不满。
他本能的怀着私心地,不愿旁人窥见她身上的半点光华。
不过这般胡编乱造也就罢了……
钟念月如今还作少年郎的打扮,那落在纸上的钟念月的模样,自然皆是虚构出来的。
晋朔帝觉得这样倒也有两分意思了。
便好似旁人所见,皆是虚假,独他才能得见念念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于是就生了三分纵容出来。
洛娘酣畅淋漓地夸完了钟念月,然后才抬起头来怯怯问道:“今日也写城中的境况吗?”
“写罢。”晋朔帝道。
洛娘得令这才敢往下写。
她也隐约察觉到。
这信于相公子来说,是他了解晋朔帝一行人的途径,但同样也是晋朔帝钓他露面的饵。
相公子这般谨慎的人,会不会露面,就端看这信中的东西够不够吸引人了。
洛娘深吸一口气,便又接着往下写了。
另一厢,相公子紧盯着信上的内容,缓缓皱起了眉:“三皇子竟然一力肩负起了救治灾民之责……”
少女脱口而出:“不可能!”
三皇子心性恶毒,别说是黎民百姓了,便是他自己的亲人,日夜陪伴的宫人,他也未必会与人共情。晋朔帝怎么会将这样的事交给他?
一直神色悠闲的相公子,这才缓缓撕碎了手中的信。
冷冷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转眼第三日。
信再来。
除了开篇依旧的夸赞外,后面便提及钟氏女有一兄长,如今分管清淤、建屋,遏制疫病蔓延诸事,此人年纪轻轻,却极为得用……
相公子突然问:“你原先说,钟氏女与太子甚密?”
“是。”
相公子沉声道:“我可不愿见到太子有这般助力。”
第四日。
小船铸成,下水救人。
九江县中乱象渐渐平息。
这都不消洛娘来信说了,便是相公子手底下的人都报过来了,那人还道:“三皇子每日天不亮便起,年纪虽轻,在多方相辅之下,却也勉强揽住了手头的大事。若到九江县,还可听见百姓对他感激涕零的声音……”
这说的是三皇子?不可能!
与他们一般想法的,还有三皇子的表兄余光。
余光左等右等,都没能等来三皇子来问他,“表兄,我该如何是好”。他年级长,主意多,三皇子又听庄妃的话,往日里可没少同他说这句话啊!
余光看向不远处。
只见三皇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了钟随安。
他又遇上些麻烦了。
王大人,老古板,问不得,问了还要同父皇说。
钟念月,又时时与父皇在一处,又爱骂他蠢。
三皇子便琢磨出了个新路子。
他学会去找钟随安了。
想一想,若是将来真要娶钟念月那泼妇回家,岂不是也应当与她兄长打好关系么。
钟随安不喜三皇子。
但相比之下,他如今更厌憎的是太子。因而三皇子在他跟前躬身弯腰,难得拿出那三分礼节来,钟随安也就给了面子。一时间,那表面瞧着倒还有几分和乐融融的味道。
这可叫余光攥紧了拳头,心下之不甘,几乎要将拳头都捏碎一般。
等他回去,一定要好好同姑姑说一说!
这厢晋朔帝也将三皇子请教的模样收入了眼底。他原先如何提点三皇子,三皇子一概都抛在了脑后,仿佛扶不起的阿斗。
晋朔帝轻声道:“念念真是温柔。”
若非钟念月愿意与三皇子说话,钟随安恐怕也不会理会的。
钟念月闻声,疑惑地转过了头。
嗯?
她做什么了?她什么也没做啊。
……兴许是在晋朔帝心中,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第66章 神女(我送你去做交江县的神女...)
钟随安看起来是个古板文人, 骨子里却也有几分武将的杀伐决断。由他来办清淤、收治灾民、处置腐尸这一类的事,竟是办得分外利落,有模有样。
古时烧毁尸首, 乃是十恶不赦之人才会有的惩罚。
与戮尸的羞辱相等同。
寻常百姓自然有不愿意的, 见朝廷来人救灾,心底大石落地, 于是也就更希望将自家的老父、老母, 将自己家的男人, 都入土为安。而不是任自己的亲人, 死也死得不安宁。
钟念月一早便猜到,兴许有人要反抗不服从的。
谁晓得, 有是有了, 但个个都被钟随安老老实实按了下去。
“念念忘了,你兄长殿试时作的策论, 乃是战守疏。”晋朔帝道。
钟念月还真忘了。
寻常文人都喜爱在民生、朝廷规制上大做文章,再有剑走偏锋的, 上来就先骂一骂皇帝于朝事上的不足,反正少有谈论军事的。只因武将不喜文人, 文人也瞧不上武将。因而在作策论时,都泾渭分明。但实则古时但凡是些身负大才的人物,都是文能提笔写文章,武能驱马守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