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武安卫战在一处。
刀光剑影,叮叮作响,与那火光中燃烧的噼啪声混作一处,就更叫人觉得心惊肉跳了。
禁卫们很快加入了进去。
宫人们则扶着钟念月要往一旁走。
钟念月轻声问:“陛下呢?”
他们又哪里知晓呢?
只茫然四顾,想着要寻个人来问问,可哪里有人搭理他们呢?叛军最好莫瞧见他们才好!免得一刀斩落,岂不是就没命了?
钟念月视线转动。
倒是终于瞧见了孟公公。
孟公公鞋子掉了一只,一瘸一拐地朝她走来。
钟念月与晋朔帝一同相处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二人间不知有多少的回忆。
她原先是一桩也没记在心头的。
可今个儿记忆倒好像被勾出来了,且印在脑中愈发地清晰。
那时朱家大火,她想去瞧朱幼怡。
晋朔帝在马车里问,若是他有一日也这般,念念可会等在门外久久不离?
钟念月脑中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回忆,一会儿又是罗姑娘说今日只怕早在晋朔帝的算计之中,一会儿又怕原本的男女主光环太大,饶是晋朔帝也抵不过……
钟念月骤然拔腿迎上孟公公:“陛下在哪里?”
说罢,倒像是要往宅院里冲了。
孟公公张张嘴,不等他答。
背后突地伸来一双手,牢牢地箍住了钟念月的腰,一下将她整个捞到了怀里按住。
“念念,往何处去?”是晋朔帝的声音。
钟念月吓了一跳,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了两颗。
她小声道:“我以为你在里头,要去救你呀。”
晋朔帝抬手按住了她的眼角,轻轻擦了两下,又摸到她额前被汗水湿透再被林间的风吹得冰凉的发丝,摩挲了下。
他原先是爱看念念哄他,为他皱眉落泪的。
他自知性情凉薄,于情感上的感知,总比旁人慢了几分。因而总要如此反复,才可从中品味到念念的甜意。
他知道自己骨子里更似个恶人,便怎么也改不掉这性情。
晋朔帝柔声道:“念念如何救得了我呢?”
“若有你身陷火场那一日,我不会在门外等你,我会进去救你的……朱府门外,说过的。”钟念月抽噎了下。
那时钟念月年纪还小一些。
他听过虽觉得震撼,但想着到底是小姑娘的话,没准儿过两年便忘了。
但念念没有忘。
晋朔帝将钟念月纳入大氅底下,又为她擦了擦脸上冰凉的水痕。
他将她吓哭了啊。
晋朔帝终于尝到了直直往五脏六腑钻去的心疼的滋味儿。
第121章 尘埃(二更)
钟念月被蒙在大氅之中, 随即什么情景都瞧不见了,她扒住了晋朔帝的胳膊,只听得金戈声越响, 还伴着几声闷哼惨叫, 衣衫[email protected]。
“臣陈亮前来护驾!”
“臣严师泽前来护驾!”
“……”
声音响起。
钟念月才渐渐放下了心。若是这般,应当便等同于要尘埃落定了罢?
钟念月抓住了晋朔帝的衣襟, 然后将眼泪全部擦在了他的衣裳上。
察觉到钟念月的脑袋在怀中拱来拱去, 晋朔帝忍不住轻按了两下, 但又舍不得喝止钟念月。
他还怕她事后不搭理他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
晋朔帝剥下大氅, 给钟念月留了条缝儿。
钟念月往外挤了挤,扒拉在晋朔帝的怀中, 一瞧。
满地的残肢, 倒下的刀戟与士兵,……有点想呕了。
钟念月晕乎乎地靠住了晋朔帝的肩, 嗅着他身上的一点龙涎香气,才觉得舒服了些。
这时候她听见一声盔甲轻撞地面的声音。
有人在晋朔帝跟前跪了下来, 道:“臣幸不辱命,已平了叛乱。”
钟念月此时睁开眼, 没看见面前跪着的人。
她目光晃了下,却是先望见了不远处的祁瀚。
到底曾经是太子,赶来护驾的将士也为他留了三分脸面,没有待他无礼。
祁瀚便依旧挺拔而立。
只是他再也不必装了。
他彻底撕下了平日里的谦谦君子皮,只目光阴沉地盯住了晋朔帝与钟念月。
从钟念月跑下来,到被晋朔帝揽在怀中……祁瀚都瞧了个清楚。
他的表妹到底是待旁的人好去了……
这里是在山林。
不好放任大火燃烧下去。
其余将士很快便救火去了。
而晋朔帝则抱着钟念月,缓缓走到了山脚下的另一处偏僻宅院。
晋朔帝先为钟念月处理了, 身上在山林间无意间刮蹭出来的伤痕。
而后有人来报:“陛下,人都抓着了。”
晋朔帝应了声, 却没有立即动。
等着钟念月把湿了的鞋袜换了,外裳也换了一件,他才缓缓起身往外行去。
钟念月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人都抓着了?抓着谁了?不会是将朱幼怡也一并抓着了吧?
钟念月在晋朔帝当起了跟屁虫,等跟着进了门,抬头一瞧,却是瞧见了祁瀚。
祁瀚坐在那里,望见钟念月的时候一怔。
心底倒忍不住隐隐升起了一丝希冀,她是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晋朔帝此时回了下头,握住了钟念月的手腕,大大方方将她带进了门,而后才命人关门把守在外。
“朕给了你几年的时间,只是你到底没有把握住。”晋朔帝道。
祁瀚面色微变。
只觉他父皇这番话是奚落,是讥讽他本事微弱。
也是。
如今这些话是在同“情敌”说啊。
“父皇倒也不必惺惺作态,我早知父皇为我设了陷阱。只是我不愿含糊过下去,宁愿就这样拼过再死,也胜过做个懦弱蠢货……”
晋朔帝从身旁禁卫的腰间抽出刀来,扔到祁瀚的面前:“拿起来,可敢与朕一战?”
很久以前。
晋朔帝也是这样教训祁瀚的。
那时祁瀚便心有不甘。
而今更盛。
祁瀚冷冷一垂眸,抓起了刀。
钟念月禁不住出声:“你们作什么?”
晋朔帝拍了拍她的背,道:“念念且到屏风后去。”
祁瀚也道:“表妹去罢。”
钟念月不希望晋朔帝受伤,但她若是出声,倒又显得在祁瀚的面前小瞧了陛下了。
钟念月紧紧抿了抿唇,走到了屏风后。
“铮”一声响。
她隔着屏风,瞥见祁瀚的身影朝晋朔帝冲了上去。
晋朔帝反手拔刀,格挡,飞快抽刀,横劈下去。恍惚间,钟念月似乎都听见了风声。这一刀,又劲又疾,祁瀚虎口一麻,未能及时躲开。
那一刀便劈在了他的肩胛上。
祁瀚闷哼一声。
双眼猩红,也没有喊出声。
他又疼又狼狈。
但背脊却挺得前所未有的直。
这是什么呢?祁瀚恍惚地想。
是在他脑内构建过无数次的,他能拔刀直面敌人的画面。
不必再作隐忍。
“铮铮”,又是两声响。
刀刃破空。
“噗嗤”,撕裂了衣衫,破入皮肉间。
他的父皇比他想象中还要来得强悍。
兴许连半炷香的功夫都不曾到,祁瀚跌坐在了椅子上。
“朕曾经想过无数次,将来要如何安置你。废了你,圈了你,毒杀你……”晋朔帝在他跟前驻足,压低了声音道:“你错在不该在那日,将酒杯递到念念的面前去。否则该有一丝体面在的。”
祁瀚掀动了下眼皮。
他的喉间夹着血沫,一张嘴便是一股铁锈味儿在嘴里蔓延开。
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
恶念一起,便按不住。这便是他与晋朔帝的不同……
祁瀚喉中挤出了一点声音:“我不要……体面。”
他牢牢抓紧了掌中的刀柄。
他这辈子做过许多后悔的事,独今日这一件做得对。
他抓起利刃。
真真切切地去争了一回自己想要的东西。
钟念月在屏风后站了好一会儿,脑中震颤未息。
直到听见晋朔帝唤了一声:“念念。”
她才缓缓走了出去。
祁瀚还坐在椅子上,还抓着刀,只是他的眼皮合了下去,血从他身上的锦衣华裘蜿蜒流下,在他的脚边汇集成了一汪血色。
晋朔帝没有留她多看。
他擦了手,捂住她的眼,便将她带了出去。
钟念月一时分外恍惚。
原本的男主,就这样死了?
她禁不住轻叹了一声。
谁叫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呢。
等钟念月回过神来时,晋朔帝已经带着她到了另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罗姑娘、苏倾娥都被按在了地上,连同一旁的朱幼怡……钟念月惊得掐了一把晋朔帝的手指,还真被抓住了?
晋朔帝的目光径直落在了朱幼怡的身上:“这是……朱家那个姑娘?嗯?怎么倒成了叛党?”
这一点倒确实是晋朔帝没有算计到的。
朱幼怡有些怕他。
哪怕在外头艰难熬了几年,在叛党中都混出个头目来了,她也依旧怕晋朔帝。
她嗓音艰涩地道:“……我父亲,本就是定王旧部。只是鲜少有人知。他在叛党中,人称‘诸葛先生’,地位很高,且很有威信。可那年,我母亲病重,父亲也在外染了病。叛党担心随着我父亲一病,朱家这个暗桩,不再受他们所控,才登门借大火掳走了我与我母亲。我二叔的妻儿,确实是我所杀。刀还是他们递给我的。他们欺辱我母亲,我便动了手。叛党见我出手如此果断,将我带回去后,便悉心培养起了我。只是这般生活颠沛流离,我母亲不到半月,到底还是死了……”
说到此处,朱幼怡忍不住看了钟念月一眼,道:“浪费念念原先一番苦心了,又为我母亲寻太医,又为她寻药,还登门探望,与我一同服侍。”
说罢,朱幼怡又觉失言。
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干净身份,与钟念月扯上干系已经不是好事了。
钟念月轻咳一声,打断了凝滞的气氛。
而后她扒住了晋朔帝的肩头,低声同他咬了咬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晋朔帝便也耐心地听她说。
钟念月将罗姑娘如何找到她,又做了什么。
再是朱幼怡如何来到她面前,都说了。
言下之意便是说明她们二人,如今是与她站在一处的啦,若是查清楚没问题了,便放一马罢。
“尤其是朱幼怡呀。”钟念月悄声道,“今个儿没了定王旧部,明个儿指不准又出来个太子旧部呢?陛下就算再是仁德圣明的君主,也总有那图谋权利的贼人。他们没有名目也要编个名目出来,以完成他们篡权的野心。因而总有个地方会收留这些贼子。灭了一个,还会再出来另一个。那陛下何不将朱幼怡放回去呢?且让她成为陛下的眼线,帮陛下盯着这些贼人呢?”
朱幼怡听不见钟念月都说了什么,只隐约看见她的口型,像是提到了自己。
一时心跳砰砰,怕自己连累了钟念月。
她在外已有几年,哪怕知晓晋朔帝待钟念月极为宠溺,但也不认为皇帝便会听一个小姑娘的话。
直到她听见晋朔帝蓦地笑了一声:“念念也学会权衡之术了?”
朱幼怡一愣,心道念念如今还学这个吗?
晋朔帝低声道:“带她下去。”
当即便有禁卫领着朱幼怡走了。
这下战战兢兢的苏倾娥便进入了他们的眼中。
苏倾娥实在害怕极了。
而晋朔帝接下来说的话,也的确更让她害怕了。
晋朔帝扫了她一眼,连审问也不问,只道:“赐毒酒。”
苏倾娥骤然睁大眼,慌忙问:“太子也是这样被害死的吗?太子呢?我要见他!”
晋朔帝分了一点目光给她:“你想换他那般死法?”
苏倾娥闻声一震,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太子当真死了?……死了?!怎么会?”
她脸上神情一时似哭一时似笑。
她反应过来,恐怕太子死得更惨,于是这下连连摇头道:“我不,我不要……”
她不想死!
“钟念月,你告诉我,你也是重生的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是。”钟念月摇摇头,反问道:“原来你当真是重生啊。可是上辈子太子应该很宠你吧,你们应当是一路顺风顺水才是。你为何还会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