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了按额角。
可见人是不能胡乱行事的,否则后头便要丢脸。
“姑娘要起身吗?”宫人低声问。
钟念月按住思绪,又重新瞧了瞧身下的床榻。没有错, 她这一回睡的真真切切确是龙床。
是晋朔帝平日歇息的地方。
而非偏殿。
那晋朔帝呢?
钟念月一边由宫人伺候着起身,一边问:“昨夜陛下宿在哪里?”
宫人道:“偏殿, 原先姑娘睡的地方。”
钟念月心下都禁不住有些惊讶。
晋朔帝着实大方。
他的床榻,可并非单单是歇息睡觉的地方,同时也是权力的象征。那张床,除了他以外,谁人都是没有资格躺上去的。哪怕是皇后,更不提宫妃了。
而今却是叫她独自睡过。
他倒去睡偏殿去了。
好似这六宫当真只她一人来做主一般,便连皇帝也都由她做主了。
钟念月坐在梳妆镜前,一时按不住心下噗噗止不住往外冒的小泡泡。
晋朔帝总是能将事事都做得极好。
她与他本来又足够亲近。
这样一来,便禁不住一日比一日地觉得他更好了。
连想起他的行事种种,都会觉得舌尖好像落下了点甜意。
那甜,是昔日晋朔帝待她好时,浑然不同的滋味儿。
因在原本的世界里的,她的父母亲人、朋友同学,对她也都足够好。
也正是感受过了足够的好,她反而更能分辨出来,谁人是真情谁人是假意。
晋朔帝便是真情。
这个世界里难得的,分外包容的真情。
钟念月正出神间,孟公公进来了。
他将昨个儿的成果都与钟念月说了,惭愧道:“老奴办事不利……”
钟念月摇摇头道:“并非是一定要逼着她们走的。只是我想着,若是我自己,选不选是一回事。可旁人给不给我选的路,那是另一回事。因而才想着,且要先去问一问她们个人的意愿。而后,要走也好,留下也好,顺着我也好,与我不合也好,都是各自选定好的路了,谁也不会后悔。”
孟公公怔了怔。
原来姑娘是这样想的么?
他还生怕此事办砸了,万一让姑娘转了念头,不想嫁了怎么办呢?
倒不是孟公公想的夸张,而是在他心中,大抵就没有钟念月不敢干的事。
“我要约束的只是陛下。只不过,一旦约束住了陛下,自然便也影响了她们。这才提前知会一声,且看她们愿不愿意走另外的路。”钟念月说罢,便不提这事了,只道:“上早膳吧。”
孟公公应声,忙转身吩咐去了。
要换过去,钟念月都未曾想过她会进宫。
能收拾太子是一回事,再心动,也免不了宫中有其他后妃这回事。
真正叫她松缓了姿态的,是晋朔帝说他从前从不求长生。
再思及晋朔帝要她读策论,带着她一并去青州……钟念月心下隐隐有了猜测,当是晋朔帝忧他年长,若先行一步了,便还要为她铺好将来的路。
这般情深意重,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人生短暂,不长久。
她本也只是外来客。
何不且陪晋朔帝先醉一场……
这番对话,不多时便由孟公公传到了晋朔帝的耳中。
晋朔帝道:“朕知她意了。”
念念若有约束他的心,倒是一桩好事。能说明,念念心下确有他了,而非是稀里糊涂地由他推着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念念是清醒地投入他的网中的。
晋朔帝突然间转过头,问:“礼部准备得如何了?”
孟公公愣了愣道:“方才、方才开始。”
晋朔帝浅浅一皱眉:“该要更快些。”
孟公公难得在晋朔帝跟前生出了哭笑不得的心情来。
陛下怎么急了?
不论急不急。
那大婚典礼到底是在筹备之中了,连同太子的一并。只不过太子大婚的日子选得更早一些。
中途锦山侯还邀钟念月回国子监去瞧一瞧。
按例,已及笄的女子便不能再回去读书了,该要去嫁人了。
只是钟念月的车驾一停在国子监的大门外,方才将帘子掀起来呢,里头的人便赶紧将她迎进去了。
锦山侯还忍不住嘀咕呢:“念念,今个儿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往日里待我还没什么好脸色呢,今日倒是个个冲我笑了。”
高长乐翻了个白眼道:“那是冲念念笑呢。”
锦山侯恍然大悟。
等在国子监里转上一圈儿。
锦山侯直摇头:“没甚么意思了,没意思了……”这下从上到下,见了钟念月都规矩极了。便连国子监祭酒,都要恭恭敬敬唤上一声“钟姑娘”。
谁曾想到过呢?这小祖宗,一跃就跨过了天堑,登上了顶位。
钟念月也觉得没意思。
倒不是别的,只是秦诵等人也少来此地了,多在家中备考。三皇子也转了性子,不出来同他们呛声了。
钟念月轻叹一声:“走罢。”
只暗暗里有人叹了口气,道:“这钟家姑娘在国子监中读书,打过皇子,捉过虫子,却唯独不曾认认真真读过几本书。我怕只怕她连字都认不全,如此怎么堪当国母?”
“要入宫了,却还与锦山侯等人混作一处,成何体统?已经及笄,又非是孩童……”
“嘘,不要命了?”
此时有人插声笑道:“胡说的什么呢?耳听未必为实。且先等着瞧吧……”
“瞧什么?”
“她师承名师,并非草包。”
旁人一笑:“哈,你如何知晓?”
“若是如此,只怕早早传出风声了。”
他们看着眼前年轻的国子监新来的老师,忍不住暗暗摇头,并不认可他说的话。
却说这厢钟念月的马车上了街。
没行出多远,便听得一阵嘈杂议论之声,随即伴着惊呼声。
锦山侯连忙去凑热闹,问:“怎么了?”
旁人见他锦衣华服,不敢不答,道:“有人从边关千里迢迢而来,为告御状。在那府衙前,将头都磕破了呢。”
“告的什么状?”锦山侯问。
那人却一下闭嘴了。
锦山侯心头疑惑,回头道:“你们等着,我去问问清楚。”
说罢,他便拼命地往前挤。
好不容易,挤出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挤到了前头。恰巧此时瞧见个挑着担子卖烧饼的,锦山侯心念一动,忙又掏钱先买了两个饼。
旁人瞧见他的动作,直忍不住翻白眼。
眼前这般惨烈悲苦情景。
他怎么倒还乐呵呵地买起了烧饼?
锦山侯怕那烧饼凉了,拿到手,便捂在了胸口。
而后他才隐约听清了前头,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悲鸣的人口中喊的是什么……
不多时,有人上来驱散了百姓,也将他们带走了。
锦山侯在那里站了会儿,瞧了瞧地上的血迹,这才转身往回走。
等到了马车边上,他先抬手敲敲门:“念念,念念,念念。”
钟念月赶紧掀起了帘子,怕被他念得耳朵起茧子。
“念念,烧饼。”锦山侯从怀里掏出来给她。
钟念月一笑,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却是净了手,给旁人也分了些,一人吃上一小块,比一人吃两个饼要来得有意思多了。
“那厢出了什么事?”高长乐问。
“是状告,状告抢功。”
“谁人敢行如此猖狂之事?不知告的哪家?”
“是姓万吧。”锦山侯咂咂嘴道。
一时。
众人都是一顿。
锦山侯此时也才缓缓回过了神,他愣愣地望着钟念月道:“念念,你娘姓万是不是?”
第106章 掌控(一更)
高长乐一行人哑然半晌, 方才道:“念念,是不是有人故意要趁大典前……”
钟念月皱了下眉。
原来原着中,太子之所以能扳倒钟府, 用的便是这个法子吗?
书中对这一段情节的描写只堪堪带过。
更多写的是钟家落败后, 钟家人过着如何惨淡的日子,“钟念月”如何如何地活不下去。
大抵是为了体现太子神鬼莫测的手段, 弄倒钟家这样一桩事, 在太子口中, 不过是随手施为的一桩小事罢了。
钟念月道:“你们自个儿玩吧, 我且先回去了。”
她须得与父母通个气先,弄明白个中的关窍, 而不能稀里糊涂怒气上头便做了主。
“去吧去吧, 此事事大,决不可拖延。”其余人忙道。
钟念月的马车当即便掉头朝钟府疾驰回去了。
锦山侯在后头愣声道:“咱们……咱们怎么办?我回去找我爹?”
“那也不好使啊。”
“那去把那些人抓起来。”
“那念念先要敲烂你的脑袋。”
锦山侯讪讪闭了嘴。
却怎么也想不到该有个什么法子……
高长乐低声道:“到底还有个陛下呢。”
此话一出。
众人都安静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 方才听得有人低声道:“陛下是明君。素来这样的帝王,最是不愿有损圣名的, 背后之人便是盯死了此道……”
却听得锦山侯大声道:“那是你们不了解皇叔父!”
他顿了顿,不自觉地缩了下脖子, 才又道:“皇叔父……并非、并非是个温和的人。”
他心道。
是个可怕的人。
钟念月前脚回到钟府,京中便下起了大雨。
“姑娘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洛娘惊讶道。
她先是瞧了瞧香桃的脸色。
香桃一贯沉不住气。
洛娘忙问:“出什么事了?”
钟念月先问:“我父亲和哥哥回来了么?”
洛娘道:“这个时辰正当值呢吧。”不等钟念月问,她又道:“夫人今个儿回娘家去了,说是有信写回来。”
万府常年没有男丁在,几位夫人,也是和离的和离,要么便跟随夫君一同入了军营。平日里实在没甚么人。
而上回那位为着高家相托求到钟念月这里来的表舅母, 如今还不敢见钟念月呢。
万氏也就没有带钟念月去。
钟念月点点头:“那不急,我等着就是了。”
她没有再遣人送信去给晋朔帝。
晋朔帝的人是时时刻刻都盯着她, 又何须她再多此一举呢。
香桃见状,急得不行。
她左右转了几圈儿,道:“姑娘怎么就不慌呢?那些人定是奔着姑娘来的,就是不想要姑娘做皇后,也怕姑娘做了皇后。这才编些谎话来……他们还聪明得很,知晓不直接从钟家下手,而是从夫人的娘家下手!”
钱嬷嬷都听糊涂了:“你慢些,慢些说……到底怎么回事?”
钟念月在窗前落座,眼见着雨水从屋檐上滑落连成线。
从前遇着这样的事,她该要想,爱死死了。
你弄不死我我是你大爷。
如今么。
那便更是出奇的镇静了。
为什么呢?
钟念月歪了歪头。
因为她越发地相信晋朔帝了。
从前哪怕晋朔帝待她好,她心中想的也依旧是,太子是他儿子,孰轻孰重?晋朔帝的好,只怕是不能作倚靠的。
果真是关系一变了,想法便也就变了。
“左右还要再等一会儿,去给我端盘果子来。香桃,你洗了手给我剥皮去,在这里打什么转?”钟念月懒洋洋道。
太子从雨中,缓缓走向了面前的宫殿。
他收伞,拾级而上。
便见惠妃立在屋檐下,正在看雨。
见他来了,惠妃已没了那日的气急败坏、面容扭曲,她反而还露出了点笑容:“那盆花正说要枯死了,这就下了雨了。过几日想必能见着它重新开花的模样。”
“明日太后会再请表妹入宫。”太子突然道。
惠妃骤然转头:“你这是何意?”
太子淡淡道:“你心下想的是什么事,便是这个意思。”
惠妃面色变了变,当下也不说什么花不花的哑谜了。
她转身往里走,道:“请太子进来说话。”
太子缓缓跟着她跨进了门。
还不等落座,惠妃便咬着牙道:“是不是你去与太后说的?太后当真是老糊涂了。还一心真要留我那外甥女做皇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