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眼瞧着她,却半晌不发话,还是一旁的太后笑着开口道:“贵妃侍奉皇帝二十余载,有教导众妃之辛劳,膝下又养着茂儿与郦儿两个可人的孩子,有绵延子嗣之功,该当如此啊。”
隐见皇帝腮帮处紧了紧,这才大笑了一声,伸手将温贵妃亲扶了起来,道:“是啊,贵妃有功啊。”
最后几个字,咬的尤其重了些。
温贵妃如今是喜上心头,只觉是皇帝对她宠爱有加,并没听出任何不妥来。
她玉指搭在皇帝的大手上,心内满是欢喜,小心翼翼的跟在皇帝身后,缓缓往首座而去。
落座后,皇帝往下阶瞧了一周,对温贵妃道:“茂儿呢?”
温贵妃忙垂首回道:“茂儿近日忙于学习陛下给他布置下的功课,现下应去往内阁请教大学士们了。”
“他若要用功,也不在这一时,百善孝为先,他母妃的生辰怎的也不来?”皇帝问道。
温贵妃原想趁给自己儿子说两句好话,却见皇帝并不吃这一套,忙请罪道:“是臣妾教导无方。”她忙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毕竟,皇子不是她一人的皇子,既是皇帝的儿子岂有不好之理,即便有错,也是她这个母妃的错。
“臣妾现下便去派人将他传来宝华殿。”
温贵妃说罢,皇帝脸上并未有什么神色,她忙朝琇枝使了使眼色。
不多时,二皇子魏茂便穿着一身蟒袍缓缓入殿,依次向皇帝太后与温贵妃请安。
皇帝朝他抬了抬手,免其礼,问道:“这半晌忙着做什么去了?”
魏茂原就是个胆小的,听的皇帝如此问,便心生害怕起来,母妃时常教导他言行需时时谨慎,是以半晌不敢开口,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岂料皇帝今日本就是带着一肚子火来的,当下便将手中的茶盏顿在桌上,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朕问你话呢。”
皇帝一开口,整个大殿便极其安静起来,一盏茶并没有什么分量,但此时在寂静的大殿内却宛若巨石一般砸在了每个人心头,几个官阶微末的家眷更是连呼吸都不敢了,直屏息垂眸躬身坐着,丝毫不敢去窥瞧皇帝的脸色。
魏茂“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脸色煞白,他的反应比平时更慌张,哆哆嗦嗦的道:“儿臣……儿臣……儿臣方才在与大理寺卿谈论政务。”
皇帝一双锐利的眸子仍旧定定的瞧着他,语气却减缓了许多,“你母妃方才说你是在内阁向几位大学士请教呢。”
魏茂知晓他母妃近日一直在设法除掉敦肃王的儿子,只因母妃说,那敦肃王世子是父皇的私生子,更是父皇最疼爱之人所出,因而对他威胁巨大,定要除掉。可自打孟珒下了狱,他便更终日惶惶不安,他直觉这般是错的,可他不敢违背母妃的意愿,也曾建议母妃要么干脆早日杀了孟珒,但母妃也不允,只说要逼的父皇没有退路亲自处死孟珒,才是真正的永除后患,他亦不敢反抗。
魏茂跪在阶下,脸色惨白眼底却青的很,已数日不曾睡过好觉了。听见皇帝传他,原本已是怕的要死,见自己回的话再次遭到皇帝的反问,心内早已溃不成军,只红着眼睛瞧着温贵妃,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见势,忙在一旁打圆场:“既是有心学问,请教哪个不是请教,皇帝你倒是跟孩子较什么真呢?”
“起来罢。”
皇帝脸上已沉了一大片,但比起失望,更多的却是寒心。沈谦之方才来报之事,与他暗卫所查的结果无甚出入,他特意将魏茂传来宝华殿,也是想试试,他是否知晓温贵妃所行之事。
他们疑心孟珒是皇嗣,想杀孟珒。但在皇权的诱惑之下,兄弟阋墙手足相残之事,并不少见。
可他们却动了陈幸之子,陈幸存是助他登上皇位的人,也是如今他倚靠着的武臣。
皇帝忽而长舒了一口气,朕的贵妃还是真是聪慧,若他不处置孟珒,便会失了陈幸的忠心。那么……
他并不敢再往下想,届时,他们会做什么?
第45章 “这是在宫里,还望沈大……
皇帝一向是沉稳的,太后也知他今日如此,是伤了心的缘故。魏茂虽是她的亲孙子,却到底是隔了一层的,对于温贵妃与二皇子的野心,她是怒大于哀的,而皇帝才是真正寒了心。便未再说什么。
一旁的温贵妃今日却欢喜的很,以至于全然不曾察觉出皇帝的异样,只是暗暗怨怪儿子不争气,扫了她今日的兴致。
“你父皇发了话,还不快些起来!”见魏茂仍愣着跪在地上不起来,温贵妃只得出声呵道,说罢还抬起凤眸往下阶的座位上都瞟了一眼。
如此场面,又有哪个有胆子的人敢瞧,一个个都只垂着头。温贵妃心内这才松下几分,她悄声向琇枝挥了挥手,那侍女便忙下阶去将魏茂扶起身了。
魏茂此时腿下确实发软了,幸好有琇枝搀扶着他,才得以走回了位置上,琇枝顺势给他斟了一盏茶,便听他低声道:“多谢琇枝姐姐。”
琇枝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借着斟茶的姿势,眸光略往上座瞥了一眼,见皇帝太后贵妃三人的视线皆没往这边来,来蹲下身去作与魏茂布菜之势,低低的说道:“殿下不必这般惊慌的,您还有贵妃娘娘在。”
琇枝比眼前这二皇子殿下,大不了几岁,他更是同自家弟弟差不多年岁,一般大的孩子,她家中虽不那么富裕,更不敢比这皇宫,可弟弟过的日子竟比这二殿下还要舒心些。
至少,不需要终日的提心吊胆。
这话显然并不能安慰得住魏茂,但他却还是感激的,起码还有人关心他是否害怕,是否惶恐。而不是一味的只逼迫他去争那高不可攀的帝位。
魏茂微微点头,琇枝才敛袖回至上座,重新站回了温贵妃身侧。
今日毕竟是温贵妃的主场,不一会儿,国公夫人便先起身行了庆贺之词,接着,殿内的其他几位夫人也跟着贺了词。
少时,便将方才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尽了。
“贵妃,今日是你的生辰,朕也来同你喝一杯。”几位夫人轮番的庆贺完后,皇帝寻了个空隙,端起身前的酒盏,朝温贵妃说道。
“臣妾……臣妾谢陛下隆恩。”温贵妃方才已被几位夫人敬了几盅酒,现下正在欢喜头上,见皇帝亦邀她饮酒,面颊上不禁泛了红,欣然接过了。
这一场宴席下来,在座的人皆瞧得出,上座的这位贵妃,恩宠比从前更甚了。
殿内一位才从偏远地方上任的大臣家眷,头一回入宫觐见温贵妃,便遇上了这样好的时刻,一时忙着巴结奉承,只道:“娘娘与陛下如此伉俪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此话一出,她周身的几名家眷都不禁停了手中的动作,斜着眼朝她望去。
谁不知伉俪一词只用于夫妻,温贵妃即便身份再尊贵再得皇帝恩宠,终究是个妾罢了。说这样的话,简直是大不敬。
若在平日,即便旁人不说,温贵妃定要第一个问责。但,人越是在春风得意之时,便越容易忘了形。
今日温贵妃不但没有责罚与她,还即刻赏了。
皇帝坐在温贵妃身侧,并未作声,只是唇角掠过一抹凛冽的笑意。
*
“怎么?终于歇了?”
直至日落时分,宝华殿那边的人才来奉天殿回话,皇帝倚靠在暖榻上,淡淡地问道。
温贵妃见孟珒在京兆府狱里关了数日,皇帝都不曾派人去探看过,又任陈幸对他用了重刑,便只当皇帝是舍了这个私生子了。心内自是欢喜不已,今日又在宝华殿中给了她天大的脸面,自是受用,便由着那些人闹到了日落时分。
“回陛下,贵妃娘娘现下才出了宝华殿。”
皇帝冷哼了一声,将手搭在了小几上,默不作声。
一旁的大太监姜贯见势,忙挥了挥拂尘,将那小太监屏退出去。
“皇帝……你当真想好了?”太后终于将这几日一直想问却又不大敢问的话,问出来了。
话落,皇帝却久久不曾回应,只一下一下轻敲着案面。隔了半晌,沉着声音哀叹了一句:“茂儿性子实在太过软弱了。”
此话一出,太后便明了皇帝的意思了,无论留不留魏茂,许不许他继位,他这母家都是留不得了。魏茂如此性子,若让他当了皇帝,日后必是外戚掌权。若只让他做了王侯,这般盛气的温家又岂会安分守己?
瞧今日的情形,魏茂对于温贵妃所作之事多少是知晓一些的,即便他不曾参与其中,可他却连告诉皇帝的胆子都没有。
“那温承奕又该如何?这孩子任了三年的工部侍郎,若论其功绩当是六部侍郎中的佼佼者,是可堪重任之才。况如今各方工程水利都要要紧关头,这般人才正是紧缺,可偏生他却是平阳侯之子。”太后说着,亦颇感惋惜。
“平阳侯之子怎的?那也不是他能选的。”
皇帝这话固然是对的,但其中原因却不单单如此。当年他南巡被刺杀时,若无平阳侯在,怕也捡不回这一条命。他登上皇位时又亲封了平阳侯的爵位,如今转眼又来一招狡兔死、走狗烹,不免会失了人心。
若将这平阳侯之爵直传给温承奕,便是恩威并重了。
太后听了不免笑了笑,说道:“哀家瞧着,他倒真和那丫头般配的。”这话,她也是见皇帝方才对温承奕松了口,如今才敢说出来。
“什么般不般配的?她才从狼窝里脱了出来,便又把她扔去虎穴中!”皇帝歪了歪身子,不以为然。
“哀家知晓你舍不得她,可她后半生终究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是,要么那满腹心事,届时她寻谁说去?”
“怎的就不能与朕说了?”
太后闻言又笑着问他:“若你先去了呢?她一个人又该如何?再说了,你怎就知道温家世子是虎穴不是福窝了?”
“您这般的质问,儿子连个答话的空隙都没有了。”
提及孟妱,皇帝脸上的阴霾才渐渐散去,也同太后玩笑着说着。
***
宝华殿的宴席散了,孟妱便自往宫外走去,她渐渐放快了脚步,虽心知在宫里尤其还在这样宽大的宫道上,应不会有什么事,却还是觉着身后有人跟着一般。
终于,在一个拐角中她先闪身躲了过去。
听着脚步声渐近,她正要瞧瞧是谁时,却迎面与沈谦之撞了个满怀。
一整场宫宴,他的目光总不由得时不时落在孟妱身上,直至散席,见她走了,便也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总觉着看着她,便甚是心安。
一转角见人不见了,便快步匆匆的寻了上去,却不料撞了那人,未免她摔着忙大手将她腰揽住了。
“怀仪……”
许是吃了酒的缘故,他又大着胆子唤起了她的封号。
“这是在宫里,还望沈大人自重。”孟妱蹙起眉头,欲将他推开,却见他双臂如铁一般,任她怎么推搡都毅然不动。
“……我只想在看看你。”他意识到怀中人的不悦,忙将她放开解释道。
“现下沈大人已看到了,我可以走了么?”她甚少见沈谦之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若说心中丝毫没有触动亦是假的,可如今她清楚的知道,什么于她才是最重要的。
孟妱神色淡漠,话语也未留一丝余地。
良久,沈谦之低哑着声音道:“好,我看着你走。”
沈谦之眼见孟妱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才缓缓低下了眼帘。
“大人。”身后响起卫辞的声音,他才定了定神,不疾不徐的回过身去了。
“宫外的快马已备好了。”卫辞见他神色不大对,却也不敢问,只回禀了正事。
沈谦之这才想起他今日要往京兆府狱中去一趟,点了点头,便大步朝宫外去了。
因时间紧急,他便让卫辞将马车改为了快马,不多时便到了京兆府狱。
沈谦之一面拿出腰牌亮了一瞬,一面径直往里走去:“提审肃毅伯之女李萦。”
狱差见是内阁的牌子,虽未见过沈谦之也忙往里让着,一脸谄媚道:“大人往偏厅稍候,小的这便去知会我们头儿一声。”
“还不往审讯房带路!”见沈谦之脸色铁青,卫辞忙在一旁补充道。这帮子人拍马屁也不瞧瞧时机,明明这人脸色难看的能吃了人一般,还不要命的往上撞。
卫辞嗓门又大又粗,惊得那人忙忙的往前带路。将他们二人安置好,便将李萦提了出来。
李萦是被狱差推搡着拿进审讯房的,但见着沈谦之后,便即刻双眸放亮起来,“嘉容……”
沈谦之未作声,只墨眸往他对面的木凳上瞥了一眼,示意她坐过去。
“嘉容……我不是的,我不是有意杀人的。我是见了你的信,见了你的信才会出去的。接着,便在那个屋子里遇见了那个男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