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宝华殿里原用的红绸不够了,内务府另选了几款绸缎,请娘娘过去瞧一瞧。”温贵妃才将孟妱扶起,殿外便有一宫女进来回道。
温贵妃不禁哼笑了一声,“连本宫自己的寿辰,还要本宫亲去安排,这其中的委屈又该向谁哭诉去?”
温贵妃口中抱怨中,面上却不见半点愁色,毕竟后宫中无皇后,便是她代掌着凤印。宫中事务,事无巨细,都是她做主的,自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即便劳累些,却也甘之如饴。
孟妱听了这话,只得适时的说几句奉承之语,这才将温贵妃送了出去。
温贵妃方出去不久,那位掌事侍女便走了进来。
见那侍女面色迟疑着,孟妱缓缓同她道:“贵妃娘娘有事在身,方才出去了。”
掌事的侍女微微朝孟妱点了点头,便向外退去了,待她人已出了殿门时,孟妱才瞥见地上撂着一个香囊,想来是那位侍女的。她便挪下暖榻,几步上前拾起,欲交还给她。
待她走至跟前时,却被那上面绣着的图案惊了一瞬。
因她几日前才在哥哥的房中寻过李萦递给哥哥的书信,那上面的图案原本就与寻常人家用的不同,她便略注意了些,现下还记得甚是清晰。她眼眸再次瞧向香囊,细细扫了一遍上头的纹案,似乎竟是一模一样的。
她一把拾起香囊,轻抚了抚,只觉用的布料似乎也同装书信的香囊一样。
孟妱迟疑间,那侍女已踅回身来,正站在殿门前。
*
沈谦之正在栖云院的书房里,卫辞忽而进来回道:“那几个兄弟倒了两拨班,还真有人来查验了!”
沈谦之将桌上的信笺缓缓收起,将狼毫搁在一旁的笔架上,一双幽深的墨眸这才移到卫辞的身上,问道:“可瞧清了,是谁的人?”
“竟是平阳侯的人!”卫辞早已等不及要回了,见问,忙回说着。听见这般回信,他亦是惊了一跳,怪不得那日大人要舍近求远往京兆府狱去提人。
大理寺如今,也是平阳侯与温贵妃的地盘了。
“温贵妃……?”沈谦之食指轻在书案上敲着,低喃道。
卫辞看着沈谦之,并未说话。任谁都知道,平阳侯与温贵妃本就是一回事。
沈谦之渐渐收回了手,缓缓攥住。若说之前温贵妃利用晁嗣在京城搞出那样的动静,到头来却只是要换一个大理寺卿,却是有些牵强的。
三年前,二皇子便从六部中接手了吏部,兵部尚书与京卫指挥使又都曾是平阳侯的门生。他们实在没有必要冒着惹龙颜大怒的风险去换掉一个大理寺卿。
除非……他们的目的本就不在这个大理寺卿身上。
是昭武将军陈幸?
但为何又不拉拢,而是杀了他栽赃给一个空有虚职的敦肃王世子身上。
沈谦之墨眸渐深,他虽只觉他得出的结论很荒诞,却也不得不警惕起来。
“将那人秘密关押起来,先按兵不动,不要再查下去了。”他淡淡的说了一句,起身走向身后的书架,上下巡视着翻了一本书出来。
卫辞见他不紧不慢的模样,不禁开口问道:“今日不是宫里温贵妃的生辰么?大人不用备一份贺礼?”
周朝规定,高位后妃的生辰宴可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入宫一同庆贺,以显天家恩宠。但寻常都只有低位的官员才会趁此机会入宫巴结,高位大臣都是备一份贺礼便了事了。
沈谦之顿了一瞬,忽而将手中的书“啪”的一声合上了。
“郡主呢?”他声音冷冽的问道。
从李萦入了京兆府狱,巡防营的人出逃后,他便让卫辞暗地派人看着孟妱了。
“郡主,郡主今日入宫去了。”卫辞缓缓回道。
沈谦之蓦地将书放回搁架上,径自向外走去,撂了一句:“更衣入宫。”
宫中的宴会大多都在宝华殿举办,即便是后妃的生辰宴,外臣也只在宝华殿参与宴会,沈谦之匆匆更衣进了宫便大步往宝华殿去了。
此时殿内已有不少女眷在了,见沈谦之一袭靛青官袍出现在宝华殿门前时,都不禁用水袖掩面,美眸流转暗暗朝他瞧了过去。
沈谦之原生了一副好皮囊,眉目如星,身如玉树,饶是穿着一身暗沉沉的官袍,仍是未能将他身上的俊逸之气掩盖。
虽是被郡主所休,但这般男子,仍是让她们难以自持。她们从没想过,竟会在此处碰见沈谦之,若早知如此,今日更该好生梳妆打扮一番才是。
大殿右侧坐着国公夫人与她的嫡女季施嫣,季施嫣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只是国公府规矩森严,是以这位被国公宠若掌上明珠的嫡女平日并不轻易示人。
可即便只出现过那么几次,仍是将美人名头夺了去。
今日她亦是微施粉黛来赴宴的,见众女眷皆向殿前瞧去,她亦流转美眸瞧了过去,这一眼,竟是让心内猛的跳了起来。
父亲从前便总将这个人的名字挂在嘴边,只常说他是如此的青年才俊,对他直赞不绝口,甚至她这个女儿都要吃这个人的醋了。她只当自己是余光暗瞧着的,定是无人发现,却不知自己双颊已红如彩霞一般,连国公夫人与她说话都不曾听见。
“嫣儿?”国公夫人再次低声唤她。
“娘……”季施嫣只觉腔内像是有一只小鹿一般,不停歇的横冲直撞,是以回了话来,都带着几分心虚。
国公夫人因见几位夫人在唤她,便赶着要过去,并未注意到女儿脸上的异样,只对她道:“你且在这儿坐着,这宫里大得很,到底不同我们国公府,莫要往其他处去,只等着娘回来。”
说罢,不忘向旁边的婢女嘱咐道:“看着你家小姐。”
那婢女忙回道:“是,夫人。”
国公夫人方走不久,因季施嫣用不惯几上摆着的茶,她便下去寻宫里的侍女了。
一时间便只有季施嫣一人坐在小几前了,恰巧这时,她余光瞥见沈谦之正朝她这边走来,随着他愈走愈近的脚步声,她指尖都不由微微发颤起来。
沈谦之大步跨进了宝华殿,墨眸扫了一圈,却未看见孟妱的影子。季施嫣所坐之处正位于前殿门前不远处,他两步上前微微颔首行礼,问道:“敢问姑娘可曾瞧见怀仪郡主了?”
骤然被他靠近,又冷不丁的同她说了一句,季施嫣一时脑中一片空白,连他问的是什么都混忘了。
她朱唇轻启又缓缓咬住,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一般。
“打搅姑娘了。”
她还未来得及与他搭上一句话,下一瞬,沈谦之便又同她行了一个礼,径直越过她往后走去了。
“承奕!”
温承奕正替温贵妃巡视着宝华殿附近,忽而被人从身后叫住了,他一回首,便见沈谦之一脸焦急的站在宝华殿前门前。
“嘉容——”
他才张了口,还未说话,沈谦之便一径将他拖着往前走,直至到了一偏僻之处,沈谦之才沉着脸说道:“怀仪现下正在昭仁殿,你去瞧瞧。”
温承奕见沈谦之脸色不对,便也猜到了几分,只应了一声便赶去昭仁殿了。
第44章 活在他的世界里,却不曾……
听见那侍女回来的声音,孟妱心内一惊,未来得及将香囊收进衣袖中,正不知所措,门外忽而响起温承奕的声音:“琇枝姑娘,我姑母可在昭仁殿?”
只因温承奕的这一声,那掌事侍女便忙回过身去,欠身道:“奴婢见过世子,回世子,娘娘现下不在殿内,请世子稍待,娘娘不多时便能回来的。”
这是温家世子,琇枝并不敢怠慢。
孟妱便是趁着这个功夫,忙将那香囊塞进了袖中。
此时,温承奕正阔步自殿外进来,瞧见孟妱遮掩不及的脸色,便取笑道:“你一个人待在我姑母殿中,不会是在偷什么东西罢?”
孟妱因方才的事,心里确实有几分发虚,只得白了他一眼,“有你来守着,我又敢做什么。”
相比孟妱的小心谨慎,温承奕到底是温贵妃的亲侄子,并不拘谨,大步走入内坐在了椅子上,见一旁有时新的果品,便随手拿起一个雪梨就往孟妱怀里扔去。
硕大一个雪梨砸了过来,孟妱如何敢接,下意识直往一旁躲去,那梨子便咕噜噜的掉了好远。
殿外的宫女听见动静,正要进去,却被琇枝拿眼瞅了一眼。贵妃娘娘打的心思,她再清楚不过,是以方才知晓孟妱在殿内,仍旧将世子请了进去。
温承奕见她如此胆小,忍不住的大笑了一回,“那梨子莫不成能吃了你,躲的倒是勤。”
孟妱也不理会他的嘲笑,只一意思量着方才的事。她将目光重新回到温承奕身上时,却见他正朝自己使着眼色。
孟妱迟疑了半晌,还是听从了他的暗示,缓缓走去他身侧的椅子上,跟着坐了下来。
温承奕忽而敛起了面上嘲弄的笑意,瞧着多了几分平日少有的肃穆,向孟妱问道:“你来贵妃娘娘殿中做什么?”
听他如此问,孟妱指尖蜷了蜷,她定了定神,这才将秀眸缓缓与温承奕的视线相交。
他是知道了什么?
温承奕到底是温家的人,她虽拿不准此事温承奕是否参与其中,可她也不能贸然袒露与他,正要寻一番说辞遮掩过去,却听他继续道:“日后少来昭仁宫。”
“本世子可不愿进宫一趟,都要见着你。”
孟妱瞥了他一眼,只将身子转向了另一面,她原也没有想要来的意思。若不是想证实温贵妃与李萦的关系,也不会来昭仁宫这一趟。
“是谁不愿见我们怀仪郡主啊?”二人正说着,温贵妃自外款款入内,笑着瞧向他们。
孟妱与温承奕忙起身行礼道:“贵妃娘娘。”
温贵妃凤眸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微微抬了抬手,“快坐罢坐罢。”
温贵妃被宫人扶着坐回了暖榻上,才缓缓问道:“你们方才聊什么呢?也说与本宫听一听。”
孟妱蹙了蹙眉,不由将秀眸转向温承奕,只听他回道:“郡主只说寿康宫里的花草如何好看,臣觉着郡主许是想念太后娘娘了,便让她多往寿康宫里去去,她只说是怕太后不想见着她。”
温贵妃听着抿唇笑了笑,向孟妱说道:“你这孩子才是多心了,她老人家怎会嫌你去的多呢?”
话罢,温承奕还朝孟妱抬了抬眉尾,倒像是在炫耀他的说法得到了认可似的。
温贵妃瞧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模样,心内不觉多了几分欢喜,便道:“你们两个既争论不休,一会儿去了宴上再接着争罢,现下也该去宝华殿了。”
说完,三人便一齐往宝华殿去了。
温贵妃有意早将孟妱的位置安排在了温承奕旁侧,二人跟在温贵妃身后一同入殿时,沈谦之正独身坐在不远处的上座中。
温承奕今日并未穿官服进宫,只以温贵妃亲眷的身份入宴,他穿着一身千竹紫云广陵锦袍,走至食案前轻撩起前摆缓缓落座。孟妱则是一袭白绫画墨百蝶锦裙,随之徐徐坐下。
一竹一蝶,一静一动。
宫里原本就是芝麻大点子的事也能被传的沸沸扬扬,更何况温贵妃是有意为之,近日宫中便已在流传,说怀仪郡主休夫便是为着这平阳侯世子。
沈谦之再位高权重,终是皇帝的一介臣子,无爵位在身。若跟了平阳侯世子,假以时日,皇帝仙逝,二皇子荣登大宝,更是有享不尽的荣华。
如今又见二人跟着温贵妃一同入席,更是将视线霎时都移到他们身上来了,连坐在沈谦之身侧的人都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沈谦之的目光亦不由得落在了他二人身上,方才分明是他让温承奕去见孟妱的,此时心内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是嫉妒吗?可他如今,还有嫉妒的资格么?
孟妱会对他下药,可见在她心里,他怕是已经站在她的对立面了。
不知怎的,他只觉着,他似乎已许久不曾站在孟妱身侧了。他抬眸望着孟妱微蹙着的眉头,又觉着,他似乎从未守在她身旁过,她一直都是这般孤身努力的活着。
活在他的世界里,却不曾被他看见。
沈谦之墨眸渐渐黯淡下去,他端过了身前的酒盏,不等众人入席便独自饮了一杯。
碎玉纹的酒盏缓缓落回桌上,而案前的人,却不觉红了眼眶。
不多时,皇帝与太后大驾来了宝华殿,后妃生辰通常只皇帝或者太后出来露个面便已是极大恩宠,今日不仅是大驾降临,这两位宫里最尊贵之人,还一同来了,可见是何等风光。
连温贵妃自己个儿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忙起身率众嫔妃往殿外跪迎。
皇帝从龙辇上下来,行至温贵妃身前,居高临下的瞧着她,一双浓黑的眼眸中瞧不清什么情愫,只定定的凝在温贵妃满身华服之上。
“陛下太后亲临臣妾贱诞,妾身惶恐之至。”温贵妃先恭谨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