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怀中的人不再挣扎,沈谦之才稍稍退开身子,她红唇上还有方才被他欺负过的痕迹,整个人已哭的泪人一般。
街上几个厮混的人也将目光移向他们,沈谦之抚上她的脸颊,用指腹将她眼底的泪抹去,不禁放轻声音道:“……我先送去你万隆酒楼,然后去寻孟珒来。”
说着,他脱下自己的氅衣,将孟妱裹了个结结实实。
她嘴唇红肿,方才因摔在了船上现下也云鬓不整,实不好直接回王府去,只得应了。
好在沈谦之将她送至包厢后,便出去寻孟珒了。
不多时,酒楼内的小丫鬟便叩门进来,“方才的郎君叫奴婢来与夫人梳妆。”
孟妱坐在妆奁前迟疑了一瞬,凝眸瞧向铜镜中自己的模样,还是低声让她进来了。
小丫鬟一面与她整理着长发,一面忍不住的夸赞道:“夫人瞧着便是在家里被夫君娇养着的,发肤都养的这般好。”
“我已不作人妇了,帮我散了髻罢。”若是在以前,听见这般话她自然是欢喜的,可如今再听着,却像是讽刺一般。
小丫鬟怔了一瞬,还是耐心帮她将云鬓解了,孟妱的头发甚是顺滑,饶是缠了半日,再放下来仍是一点印迹都瞧不出。
小丫鬟又侍奉孟妱去净手,与她指了指窗边的小木盆。
孟妱微微颔首,便往那里走去,虽是冬日但木盆中的水是方才丫鬟刚端进来的,甚是温热,她便在窗前多站了一会儿,静静将手泡在盆中,感受着那股温热自指尖蔓延开来。
万隆酒楼二楼中的包厢皆一间挨着一间,且窗子都是朝着一个方向的,隐约间,孟妱似乎听见间壁有女子的呼救声。
她不禁侧眸望向那丫鬟,缓缓道:“可是间壁的女子有什么事?不用去瞧瞧么?”
那小丫鬟脸上闪过一抹异色,笑着回道:“能住的起万隆酒楼包厢的人,都是京中有头脸的,并不会有什么闲杂人来的,如何能有事?”
这时,从窗外又传来女子哭泣的声音,比上一声还要更清晰响亮些。
孟妱迟疑了一瞬,不自觉的身子向窗子外探了探。
见势,小丫鬟连忙几步上前越过孟妱一把将窗子合上了,可就在这时,间壁骤然传出一阵“咚咚”的门被撞击的声音,末了更有女子一声绝望凄厉的叫喊声。
与孟妱过往密切之人,本没有几个,只一瞬,她便听出了那是李韵的声音。
见她忽而向门外跑去,小丫鬟忙追了上去,孟妱已然跑至旁侧的厢房前,直向里头唤道:“阿韵!”
厢房内的动静小了一瞬,听见孟妱的声音,里面登时哭喊起来,“怀仪姐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见屋内的女子果真是李韵,孟妱便伸手去推门,可推了几次就是推不开。
“你,你快将门打开!”
孟妱见这小姑娘方才的神色,便断定她定是知道些什么,便呵斥令她开门。但那丫鬟却丝毫未有动容之色,顿了一瞬,孟妱便转身欲向楼下走去。
行至旋梯口,她便被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逼了回来。
“此事与怀仪郡主无关,还请郡主莫要插手,我等绝不会伤及郡主。”为首彪悍的男人沉着声音说道。
“姐姐!姐姐!”屋内再次传出李韵的声音,“混蛋,滚开!”
孟妱霎时被惊着,里面绝不止她一个人,她厉声对那男人道:“里面的可是肃毅伯府的二姑娘,你们小小酒廊可担当得起!”
那男人却置若罔闻,只双手握在身前,定定的瞧着孟妱。
眼见唬不住他们,孟妱只得用力去敲那门,可似乎是从里面锁上了,任她如何敲打都来不了。
里面又是“哗啷”一声响动,孟妱已是心急如焚,身子却倏然被人揽起,耳边传来他清朗的声音:“你先让开。”
孟妱抬眸望去,只见沈谦之将锦袍撩至一旁,猛地抬高腿狠狠踹向房门。
“当啷”的一声,锁头落地,厢房的门朝里大开着。
孟妱刚上前,李韵便衣衫凌乱的扑了出来,方才那几个大汉,见是沈谦之来了,竟没一个人上前阻拦,干脆都撤了。
孟妱忙接住将要倒在地上的李韵,接着便见陈轩明从房内追了出来,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他的手才要伸向李韵,下一刻便被人狠狠压制在地。
酒楼到底人多眼杂,孟妱揽起她的身子,便将她扶去了间壁的厢房。
久久,李韵都啼哭不止,孟妱亦不敢开口问她。
见李韵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孟妱才缓缓开口道:“让我送你回府罢。”
“不、不要,我不要回家,怀仪姐姐,求求你别将我送回那里,我……我好怕呀,我真的好怕……”李韵再次哭了起来,紧紧抓着孟妱的胳膊,眼神中满是惶恐。
“好,好,我们不回去,不回去的。”孟妱连忙改口,将手轻抚她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又过了许久,李韵才微微抬头,哽咽着道:“怀仪姐姐……我从来不知道,那事是那样可怕,他突然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好疼……我好害怕。”
方才房内的情形,不必多说,任谁一眼也能瞧出是个什么情状。
听得李韵如此说,孟妱心内亦不由想起那日的场景,她从前认识的沈谦之一直是一个温润谦和之人,可那日他亦是如着了魔一般,与她抵死纠缠。
她从未经事,更不懂那事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若一个男人与女人做了那事,便可以嫁给他了。
她犹记得那日的痛,第一次尝到情.事的痛,只有痛楚和无尽的恐慌,事后身上斑驳的痕迹亦让她心生惧怕。她几乎不能相信,这些痕迹都是那般温文儒雅之人做出的。
如今想来,或许当年她看着他喝下那茶的一瞬,便已经心生悔意了。
可许多事,一旦做了便再没有回头路。自此她更是一头扎进她为自己编织的梦里,原以为,那定是一个好梦。
世上还有比她更愚蠢的人么?
直至写下休书的那一刻,她方恍然明白,她的好梦
与噩梦,都结束了。
孟妱忽而紧紧抱住了李韵,低声与她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话罢,外间坐着的沈谦之身形顿了顿,他松开了手中的茶盏,缓缓攥紧了拳,终是起身出了房门。
孟妱好容易将哭了半日的李韵哄着歇下了,便听见门外有嘈杂的声音的,她忙起身走了出去。
“哥哥。”她见孟珒正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来回踱步,他看见孟妱出来了,忙上前扶住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你没事罢。”
孟妱微微摇了摇头,压着声音回道:“我没事的。”
孟珒倏然踹向一旁的栏杆,啐了一口道:“狗娘养的陈轩明,上回吃一回屎还不够?老子现在就去卸了他,卸了他的腿!”
犹觉不足,还补充道:“三条腿,老子都给他卸了!”
孟妱忙皱眉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阿韵才睡下了,哥哥小声着点,”说罢,孟妱的目光又在房门上停了片刻,才问道:“陈轩明呢?”
一直静默站在一旁的沈谦之,这才开口道:“方才那起人应是去报信的,将军府的人将陈轩明带走了。”
孟妱垂眸思忖了一阵,不禁再次确认道:“是他们,去给将军府的人报信?”
因方才的话是沈谦之说的,孟妱问着话时,是瞧着他问的。
听了将才孟妱与李韵的话,他此刻心内正五味杂陈,她澄澈的目光望过来却好似带着灼热之感一般,令他视线左右回避。
沈谦之只垂眸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孟妱却缓缓皱起了眉,现下回想起来,她毕竟不是什么尊贵的公主,平日出行从未有过什么排场,这京城中认得她并没有几个。
但方才为首的男人却直接唤出了她的封号,着实有些奇怪。
第33章 “你别哭了……”
孟妱思绪飘忽了一阵子,忽而觉得方才那男人瞧着很是眼熟,倒像是……在肃毅伯府见过。
“妹妹,怎么了?”孟珒瞧见孟妱脸色不对,忙上前将她扶住。
孟妱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些许回忆的碎片自她眼前闪过,她对沈谦之道:“我哥哥已经来了,多谢沈大人。”
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他即便想再待着,也待不住了。况且当下的形景,她怕是不想见他的。
沈谦之的手微微蜷了蜷,还是转身离开了。
孟珒带人守在了门外,孟妱便静静坐在李韵榻旁,等着她醒来。有些事,她想问个清楚。
良久,落日西沉,李韵才缓缓醒了过来,见孟妱坐在榻旁,她便将身子转向里侧,默不作声。
“今日你与……”
“是被人下了药罢?”孟妱说这话时,声音中有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抖。
闻言,李韵一动未动,仍是静默着。
“下药之人,是肃毅伯?”孟妱缓缓吸了一口气,轻声继续道。
这时,李韵眉头蹙起,躺在榻上用胳膊捂住了双耳。
“你,也是知道的罢。”孟妱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如今想来,三年前的那一日,一切都过于巧合。平日都是她去肃毅伯府缠着李萦,可那日却是李萦专程让婢女来王府请了她,替她装扮成她的模样。
哄她先去芝斋茶楼等她。
李萦似乎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正如今日一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如何知道?我如何知道他今日也会这般对我。”李韵忽而坐起身子哭着说道。
三年前,爹爹见表兄势起,便有意将长姐嫁入沈府。奈何他亲自上门说亲,都未能得舅妈的一个准话。
那时,她还觉着爹爹的想法甚是周全,他也是为了长姐好,为了沈家好。
正巧她瞧见姐姐收到了表兄的信笺,没人比她更了解长姐是什么样的人,孤傲冷情,一心只要嫁她真正倾慕之人,断不肯听爹爹的摆布,唯有折了她的翅膀,她才可能会乖乖听话。
是以,她才将表兄与姐姐相约的地方,以及……下药的法子,都告诉了爹爹。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事,有朝一日也会轮到她的身上。
李韵这才发现,所谓虎毒不食子,或许都是假的,她们只是爹爹握在手中的工具罢了。
放声痛哭了半晌,她伸手抱住孟妱,惶恐道:“怀仪姐姐,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姐姐……怎么办?我如今可怎么办?”
李韵从未经过这事,整个人慌乱不已,便将所有事都与孟妱说了。
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可唯一不知道的是,那日李萦被掳时,去了茶楼的人是孟妱。
“你敢去京兆府么?”孟妱默了半晌,将李韵的身子扶起,使她看着自己。
向京兆府去递上诉状,状告肃毅伯坑害子女。
看着李韵闪烁的眼神,孟妱自己也渐渐没了底气。古往今来,只有父母状告子女不孝,从未有过子女状告父母的先例。且不说京兆府能否给李韵这个公允,这期间城中人的闲谈议论,恐怕都是李韵承受不来的。
扪心自问,她自己又能承受得来么?
“我敢!”
“……可是我不能。”李韵微微摇了摇头,她活了这么大,为的便是能寻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让自己的后半生有依有靠。若她如此做了,一个敢告状父母的不孝女子,别说再嫁入别家,怕是活下去都难了。
母亲虽是疼她的,可她若真做了此事,还能容得下她么?
“怀仪姐姐……我不能……我不能啊。”李韵将头埋在孟妱怀中,纵声哭了出来。
过了许久,李韵才缓缓抬起头来,对孟妱说道:“我想去沈府瞧瞧姐姐。”
孟妱顿了顿,神色黯淡下来,“如今我已非沈府的人,便让哥哥送你去罢。”
*
李韵去了一趟沈府,天色将黑下来时,她回了肃毅伯府。
破天荒的,李毅和沈氏都在大门前等着她,沈氏见她回来了,眼眶登时红了起来,忙上前接住她:“韵儿。”
想问一句,没事罢?到底又问不出口。
李韵满腔的委屈在看见沈氏如此时,也都转为了愤怒,想必母亲也是知道了。她皱着眉嫌恶的将母亲的手剥开,只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李毅。
李毅穿着一身常服,眼神只回避了一瞬,便道:“你好生歇着罢,不日,将军府的婚帖就该来了。”
李韵不禁愕然,此时,他竟还满心只想着这事,她冷笑了一声,将目光缓缓收回。
他怎会在乎自己恨不恨他呢?他只在乎能不能自此搭上昭武将军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