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不见她说话。
他再靠近一步,沈姒咬了下嘴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齐晟身形一顿,微微蹙眉。
没料到她会示弱,又或许她这张脸在示弱的时候太有说服力,这里的空气都一点一点搅乱了。
齐晟心底忽然很燥,顺手拨了下她的脑袋,“哭什么?”
他沉着脸,阴鸷的眸色却逐渐转淡,全然没有往日的刻薄和狠戾,“拿我当靶子的时候,也没见你心慈手软。我受伤,你还挺委屈?”
沈姒根本不让他碰。
“我哪敢委屈?我哪敢委屈!”她声音往上抬了八度,越想越憋屈,“明明是你自己说要去剑桥市接我的,是你自己说要当我舞伴的,我在梅耶馆外等到凌晨三点,你连一句道歉和解释都没有!我凭什么不能生气?”
他主动说去看她,她在学校期待了好几天,从头一天晚上就挑衣服。
她化了精致的妆,却一天没见到他的人影,她在梅耶馆从Pre-Prom等到After Prom散场,电话都打不通,就得到了一条短信“在忙”。
他随口哄她的话,就她当了真。
齐晟沉默地听完,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几分,“我当时在医院。”
“谁在乎你在哪儿鬼混!”
说不上来是被他吓的还是气的,情绪翻涌上来,沈姒一晚上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完全控制不住,“你就会欺负我,就知道凶我!你不是不管我吗?你这么忙你就永远别来找我啊你……你根本就,就不讲理!”
“我不讲理?”齐晟轻笑了声,依旧俯看着她,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声音压得很低,“你以前招惹我的时候,怎么不怕我不讲理?”
他拨过她的下巴,“你还真当自个儿眼泪很值钱?”
不值钱。
但足够让他心软。
两年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南城相遇的那一晚,混乱又荒诞,比任何小说电影都俗套。沈姒因为一些原因惹上了几个富二代,差点脱不了身,就在那一晚,她遇到了齐晟。
沈姒那时候其实心里没底。
可她扯住他衣角的一瞬间,周遭的交谈声诡异地停下来,刚刚还嘴上没把门百般为难她的人连一个字都没说,没敢打断,也没敢插话。
满场的反应说明了问题。
她看得出来,这些人很忌讳他。
空气里胶着着颓靡的微醺感,周遭强烈的鼓点快要震破耳膜,霓虹错落的光线从拱形顶梁劈落,金属线条切割了巨型挂画,冰块在烈酒杯中相撞,醉生梦死,南城的夜还长。
沈姒咬了下唇,鼓足勇气跟了他一步,手指又攥紧了一点。
齐晟转过头来看她。
他不太走心地扫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凌厉、阴冷,带着一股压迫人的狠劲儿,刺激得人心惊肉跳。
只消一眼,直击心脏。
齐晟半垂着视线,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和攥得发白的指骨,“松手。”
他指间夹了一支烟,钻石袖扣卡住手臂淡青的血脉和紧绷的张力,青灰色的烟雾一飘,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随着他的动作,烟灰无声掉落。
火星掉在她的手臂上。
沈姒的手抖了一下,是被抖落的烟灰烧疼的,也是因为发怵。
她牙齿都在颤。
可即便怕得要命,她还是执着地攥紧他的衣角,“带我走。”
不是救救我,而是带我走。
现场鸦雀无声。
隔着弥漫的烟雾,齐晟虚眯了下眼,有点不耐烦地抽开了手。他漆黑的眸色深沉,似刀刃落在她身上,又冷又利,将她整个人剖了个彻底。
他的态度分明。
她语气弱了三分,眼尾泛着红,气息很轻地说了几个字。
齐晟没听清,也没兴趣听,转身就走了,眼风都不曾掠过她。
只是无端的燥意在心底窜起一寸。
沈姒实在漂亮得没话讲。
醉人三分神,勾魂七分韵,她生了一双含情眼,一副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骨相,她也最知道如何利用这幅皮囊让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齐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比起路见不平,他更喜欢作壁上观。
可就这么一眼,据为己有的念头烧起来。传到耳边的污言秽语很刺耳,催动他体内的酒精和燥意,强烈到无法忽略,强烈到他直接要人。
“让你敬酒是给你面子,老子要什么女人没有?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你刚刚不是挺会勾人吗?装什么装?喝杯酒推三阻四,也不想想自己砸坏的东西,几辈子能赔完?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报警送你去坐牢!”
虚虚浮浮的错乱光影里,齐晟一把夺过对方意欲硬灌的酒杯。
“谁他妈多管闲——”对面的人骂骂咧咧地抬头,抬手先给了自己一巴掌,舌头像打了结似的,话都说不利索,“齐,齐少,”他明摆着不敢拂他的意思,试探性地问到,“您这是?”
“这女的,我看上了。”
齐晟掀了掀眼皮,手腕松散地搭在沈姒肩上,要笑不笑地睨着对方。他另一只手将酒杯一倾,朝地面浇去,“她这杯酒,换我敬你。”
烈酒浇了一地。
他敬酒的姿势,跟祭祀死人似的。
全场死寂。
足够直白的羞辱,偏偏那几个挺狂的富二代跟被扼住喉咙的小鸡崽儿似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个字不敢吭,完全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惜不依不饶的是齐晟。
“我好心敬你酒,你不喝是不是不给面子?”齐晟懒懒散散地问了句。
明摆着,这事没完。
周围人都噤了声,没人敢接茬。
沈姒微微屏住了呼吸。
她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嚣张成他这样,随意踩着对方的脸欺负。
他才是仗势欺人的祖宗。
对面的公子哥脸色实在难看,明明先前还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结果现在一句话不敢驳。他又利落地扇了自己几耳光,客客气气地道歉,“对不住,我今晚喝多了,您别跟我计较。”
这次是对着沈姒。
沈姒下意识地想后退,稍微一动,才惊觉自己还在齐晟怀里。
她看着眼前的一幕,完全不敢动。
也许她今晚做错了事,招惹了一个更不好招惹的主儿。
“算了。”她的声音细弱蚊蝇,有央求的意思,“走吧。”
不是替人求情,而是有点怕了。
齐晟随手摔了杯子,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向上抬了抬。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拇指抵在她耳垂下,轻轻地摩-挲了下,意态轻慢又邪气。
“你确定要跟我走?”
沈姒浑身一阵战栗,脸颊隐隐发麻,烧得耳尖都痒,“是。”
她总不能留下来。
齐晟笑了下,以占有的姿态将沈姒圈牢,笑里带着不明朗的阴冷。
“既然酒敬完了,人我要了。”
时隔两年,沈姒这张脸出落的越发清艳妩媚,让人挪不开眼。
见她不说话,就垂着脑袋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在跟自己较个什么劲儿,齐晟敛去眼底的冷意,破天荒地退让了点,“对不住行吗?我真在医院,姒姒,老爷子突发急症,我那些叔伯兄弟恨不得立刻分遗产,我确实走不开。”
沈姒纤长的睫毛低敛,遮去了眸底的情绪。
在医院忙到一个电话都不回吗?
听着有些不是滋味,但经不住细想,沈姒将手抵在他肩膀上推了推,“谁稀罕你的解释和道歉?别碰我!”
她推不开他,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只是膝盖刚刚屈起,就落了空。
齐晟牢牢握住了她的膝盖,他虚眯了下眼,捏住她的腿弯一捞,另一手箍着她的腰身往上一提,将人抵在了桌面上,控制得死死的。
“还生气?”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喉结滚了一下,忽然很轻地笑了笑,“你就不能给个台阶下?你稍微顺着我点儿,我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沈姒无所依附,条件反射地抓住他身前衬衫,又避之不及地松开手。
“放开我。”
她往后仰了仰,声音很轻。
这个点射箭馆内人不多,但工作人员还在旁边。就算没人特意去看,她还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沈姒小腿无力地踢蹬了两下,挣扎着想下来。
毫无疑问,她那点微末力气在他眼里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齐晟搭在她腰间的手一拢,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朝外走去。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沈姒觉得别扭,推了推他的肩膀,忍不住小声叨叨,“旁边还有人呐,你听没听见我说话?我要下来,齐晟。”
齐晟嫌她烦,“你要是不介意我在这种地方搞你,就继续。”
沈姒噎了一下。
“你做个人吧你。”她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活像一条吐泡泡的小金鱼。好一会儿,她慢慢腾腾地把脸埋进了他肩颈间,没声了。
这下彻底安分了。
-
港城在雨夜中也未沉寂,霓虹迷离,闪电划过漆黑的夜幕,映亮了视野开阔的落地窗,看着易碎而明亮。
沈姒泡完澡,换了一件白色吊带裙,赤脚踩在地毯上。
齐晟还在外面,视频会议还没结束,卧室的门没关严,她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声音。是小语种,他说得很性感,发音和语法偏近罗曼语族,沈姒隐约猜出了几个词,但没兴趣听下去。
沈姒正要吹头发,视线瞥见床头柜子上的另一台笔记本电脑。
[您要的调查报告。]
底端快捷栏是他的工作邮箱和一些文件,页面停留在公司内网后台里,侧栏的对话框刚弹出一条来自总助的新消息,还有几份自动下载的附件。
一个不该有的危险念头在脑海里闪过,像扎了根一样,蠢蠢欲动。
沈姒长睫低敛,像是被支配着划动了下页面,快速地浏览信息。
一份技术专利持有变更条约合同,
一份恒荣内部调查报告,包括近三年的人员变动、资金流动、中高层银行账户交易等排查异常项,
一份公关团队提交的应急策略,
还有网上线下发酵恒荣高层丑闻的所有新闻媒体个人调查。
……
何家荣应该有把柄在齐晟手上。
拿到技术合约,挖走技术核心团队,恒荣就是一个空壳,倒与不倒都无关紧要。如果不是有致命弱点被人拿捏,何家走投无路也不肯点头的。
沈姒不觉得齐晟还会浪费时间在这家南城的事上下功夫。
他在关注什么?
沈姒动了页面,却什么都没心思去看,也不敢继续点下去。她后颈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心跳如擂鼓。
空气像是被冻住了,在她周围寸寸凝结,撕扯不出一丝喘息的空余。
沈姒清除了所有浏览痕迹。
“在找什么?”
一道低缓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像是在烟酒里滚过一遭,颗粒感分明。
第6章 蝶梦庄周 沈姒,我最恨被人利用
沈姒正想得出神,没注意他进来的脚步声,食指跳了一下。
“借你电脑发个邮件,”她不动声色地挪开手,纤长的睫毛轻轻一眨,在白皙的面颊上垂落淡淡的阴影,语气依旧平缓,“我懒得去书房了。”
心跳难平,她想转头看他。
但沈姒稍微一动,冷冽的气息包裹了周身,齐晟长臂一捞,单手从她身后环住了她。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五官的起转承合和阴影的暗色相合,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微滚的喉结。
他生了一幅好皮相。
沈姒有那么几秒的恍神,直到他的唇贴上耳垂,冷意覆上周身。
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被他单手按住,迎面砸进了柔软的薄毯里。一阵阵麻上来,她大脑轰的一声,忽如其来的黑暗和难以言说的羞赧感让她心慌,下意识想躲。
“我头发没吹。”沈姒的声音在颤。
“嗯。”齐晟语气很淡地在她身后应了声,冰凉的指节探她的风光。
谎话编得太离谱,沈姒分辨不出齐晟信没信,又背对着他,摸不透他的脾气,始终悬着一颗心。她任由他在身后作乱,只觉时间比往常还难熬,几乎压不下去绵软腔调,溃不成军。
落地窗外暴雨如注,浅水湾的浮光声色被雨幕笼罩,迷滢滢一片光晕。
悬在头顶的水晶吊灯折出冷光,因他的身影反复消失又倾泻,她看不到他的脸,面前是交错的光与影,只觉得自己是一条搁浅的鱼,贪恋最后一点生机,涸辙难生,又煎熬欲死。
她今天乖顺得出奇。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姒意识朦胧间,齐晟捏控着她的下巴,忽然问了句,“你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
“嗯。”沈姒有些莫名,寻找喘息的间隙,含含糊糊地应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