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睡不着,在课题文件里敲了两行字,抱着电脑去了书房。
今天是她生日,礼物和祝福已经纷至沓来。她翻了翻手机,随手点开未读消息,基本都是祝福语。
可惜她没心情看。
外面乌云压顶,渐急的雨塌了天似的落下来,雷鸣轰沉。
她鬼事神差地点开“天气”。
近几日沪上和纽约的天气都不好,来往的航班也受影响,白天要停飞了。
齐晟应该赶不回来了。
现在凌晨两点,纽约在十一点左右,午餐时间,他应该不忙了。
他自己说要陪她过生日的。
就算赶不回来,为什么他从不给自己打电话?
灌了几杯酒后,沈姒忍不住想。
沈姒倚着书架编辑消息,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从“你还能回来吗”到“你在做什么”到“项目进展顺利吗”再到“东西收到了,还行,所以你——”,反复修改了十几遍后,又尽数删除。
她在干什么啊?
沈姒按掉了屏幕,启了一瓶“沉船之歌”,看酒液如注倾入杯中。
她刚和齐晟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有点怵他,但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在哪儿,什么都摆在明面上,有试探的心思,也是真无所顾忌。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越来越患得患失了。
酒越喝心里越燥,沈姒推开高脚杯,坐在齐晟的位子上发呆。
恍惚了好一会儿,还是无聊,她随手翻了翻手边的文件,还有他的电脑。
无意间点开一封邮件,沈姒稍怔。
“您先前送来的三份原石材料,设计师已初设款式,情侣对戒采用简单款,椭圆形粉红星,铂金戒托;订婚戒指选用鸽血红钻,三角白钻镶嵌戒圈,双花彩设计;婚戒用全美方钻……”
是几份设计师图纸。
比粉红星和鸽血红钻更引人注目的,是底下那枚45克拉的钻石,无可挑剔的材料,完美的切割,透过屏幕都让人心动,满目的流光溢彩。
戒指?
他订了戒指?
沈姒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心跳得厉害,一下一下,清晰而有力。
他打算求婚吗?
他求婚的人是……我吗?
说不上来的感觉袭卷了全身,沈姒关掉邮件的时候,大脑还是一片空白的。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凌乱,还有一点点高兴和期许,尽管她不想承认,她坏了好几天的心情还是多云转晴了。
过了很长时间,她的手指还在颤。
沈姒深吸了口气,忽然有心情去拆礼物和生日祝福语,甚至生平第一次,耐心又细致地回复那些客套话。
往下翻了翻,她才注意周子衿在半夜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姒宝,姒宝你睡了吗?]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看不出问题,不过周子衿撤回了七八条,不太像她直言直语的作风。
奇怪。
她有急事干嘛不打电话?
沈姒回问了“怎么了”,结果对面大半夜没睡,对话框上方反复出现了几次“对方正在输入”,才弹出一条。
[你和三哥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你怎么这么问?”
又是反复了几次的“对方正在输入”,隔了很久,周子衿才回:
[算了,也不是什么确切的事,等你生日后再说吧。]
似乎怕她问,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宝贝生日快乐,今年青青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
沈姒其实莫名,但因为戒指的那点小雀跃还没平复,也就没多想。
-
沈姒今年的生日排场格外大。
往年她不太喜欢这么闹腾,不过因为心情好,由着折腾。宴会的食材是提前一个月筹备的,鲜花是随一架私人飞机送她的,郊外一场白日焰火后,下午茶在花田,正宴和舞会安排在游轮上,晚上还有一场无人机表演。
沈姒第一次喜欢上这种热闹,即使这次他没在身边。
秋初的天空澄澈,像一块薄荷蓝的透明钻石,上千只白鸽在花田放飞的瞬间,热气球缓缓升起,从私人飞机里满载玫瑰开始,她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惊喜:吃长寿面吃出一块祖母绿宝石,游花田发现一双早就订制好的水晶鞋。
齐晟最不吝啬的,大约是钱。她要是不跟他较真,也能找到一点乐趣。
中间的空隙,沈姒去了趟洗手间。
“……你没看到吗?人家的玫瑰花都是用私人飞机载的,我还是第一次见过个生日送檀宫别墅和跑车还不够,还要送私人飞机。”
女人的声音微酸,“派头好大啊,我还是头回见有人能春风得意三年。”
“得意也就这几天了,说不定是分手礼物呢。”另一个人嗤笑了声。
沈姒正要推开洗手间的门,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算了吧,赌他们分手都赌三年了,三哥不也还是没腻吗?”
“没腻不就是喜欢她这张脸吗?又不是要娶她。我可听说,陶家那位才是齐老爷子内定的儿媳妇,两人前段时间在燕京已经打过照面了,说不定已经在商量怎么订婚了。”
女人一边补妆,一边不太在意地笑笑,“等陶敏玉嫁过来,还有她容身之所吗?”
他要订婚了。
沈姒大脑轰地一下,空白了。
“人家说不定不分。反正这年头联姻也都是各玩各的,她跟三哥在一起后,完全被簇拥在中心,家世再好的贵女千金也得让她三分,到手的富贵和权势,哪有人舍得放手?”
“也对哦,你看她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算起来也不亏。”
两人的轻笑混杂着一点讽刺,沈姒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沈姒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冷下去。
她从没想过,会在自己生日当天,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一个笑话。
第15章 心灰意冷 三年了还没玩够,把自己搭进……
滴滴答答的水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洗手间,外面的声音已经远了。
沈姒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前几天陶敏玉对自己是那种态度和反应。
陶敏玉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和平和的态度,除了是在维系自己的教养,也是不拿她当回事儿。她看她的眼神是鄙薄,是嘲讽,甚至施舍了一丝同情,比刀子更利、更狠、更诛心。
她偃旗息鼓,只是觉得没意思。
秋初的风从通风口灌进来,带着雨后的清冽,凉意渗入肌理。沈姒站得有些发麻,指尖克制不住地在抖,大脑却在不断回想这段时间的事——
她想起昨晚看到的图纸,想起那三枚昂贵又别致的戒指,可笑她看到那份戒指设计图时,真切地期许和幻想过,甚至无法克制心里心底那点小雀跃,她跟个傻子一样心动了大半宿。
原来全都是痴心妄想。
他要娶的不是她。
她看上的戒指,是别人的东西。
那天在花廊里,齐晟告诉她“不重要”,也不避讳她听到任何东西。
她以为他跟她没什么,现在想想,也许不是陶敏玉不重要,而是对他来说,她是否误会无关紧要。
这些年发生过那么多事,不管哪一次,齐晟都懒得向她解释,似乎从不在意她是否介意,就像上次答应她去舞会,结果爽约后连个电话都没有。
他的道歉居高临下。
就连解释都是屈尊降贵的姿态。
至于她信不信根本不重要,他这人向来没什么耐心,在她不顺服的时候更甚。他退让了,她就没资格计较;他已经试着哄她了,她最好接受。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是觉得没必要通知她,还是没想分手,因为没腻,所以想要她继续留在身边,当情人,当小三吗?
他都要订婚了,为什么还能坦然地和她纠缠不休,连一句“好聚好散”都不允许她说出口?
他明明可以告诉她的,明明可以让她死心的,至少别让她这么难堪。
她不会……不会赖着不走的。
沈姒深呼吸了几下,仅剩的理智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
她不甘心,她不信他对自己一点感情都没有,她至少该问清楚,至少得到一个足够死心的答案。
沈姒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推开门,边拨电话边朝僻静的地方走去。
电话接通的意外顺利。
“喂?”齐晟的嗓音微哑带沉,听着似乎有点疲倦,“怎么了?”
气氛难平,心跳也难平。沈姒一时间反而没那么痛快了,“你还忙吗?”她迟疑了几秒,才含含糊糊地说道,“我有事情问你,你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通话对面传来一阵杂音,似乎是一段琵琶声,听着像燕京翠屏胡同里锦棠的场子。
沈姒怔了下,“你回国了?”
齐晟还没有搭话,那边先传来一道有点不乐意的女声,“谁啊?”
“你和谁在一起?”沈姒的嘴唇在打颤,声音轻得快听不到了。
“几个朋友,处理点事儿。”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了,他似乎换了个更僻静的地儿,笑了笑,“怎么,想我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
今天是我生日。
是你自己说要回来陪我的。
沈姒喉咙里涩涩的疼,眼泪无声无息地往下掉,轻扯了下唇角,“没事,”
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异常,“我只是没想到,度过了一个这么难忘的生日。”
齐晟轻轻一哂,“我傍晚就能过去,你自己待一会儿,晚上有——”
他的笑音从嗓子里低低地荡出来,散漫的、轻佻的,像是靠在她耳边一样,“算了,晚上再说吧。”
好像突然没有问的必要了。
他是不是要订婚也不重要了。
她纠结他跟别的女人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就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拿她当什么呢?
她因为他一件礼物高兴,因为他一个举动在意,因为他一句话在脑子里千回百转,而他始终这样,若即若离,心情好了才上上心安抚两句。
沈姒突然觉得很可笑,她就不该当真,更不该心存幻想,都这样了还要给他打电话,就为了一个解释。
自取其辱,不过如此。
-
挂掉电话,齐晟的面色沉到了底。
“给个解释,”齐晟手指勾着领结松了松,眉眼间浸着风雨欲来的戾气,嗓音听着有些不耐烦,“昨天家宴你跟老爷子胡说八道什么了?”
“你是不是应该先给我解释?”陶敏玉夹着一只细长的烟,红唇吐出一小圈儿蓝色烟雾来,轻讽道,“我们快要订婚了,你背着我偷情?”
“你太小看我了敏玉,”齐晟短促地笑了一声,眉骨硬朗,漆黑的瞳仁沉冷而凌厉,“就算结婚了,我看上的女人,你以为我需要背着你搞吗?”
热闹的环境一瞬间降到了冰点。
“我不介意告诉你,我们还没到走完订婚流程那一步,她现在算我女朋友。
如果我跟你有什么,才叫偷。”
“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深情。”陶敏玉掐灭了烟,将烟身碾到稀碎,“当年是你自己说只看上了她这张脸,怎么,三年了还没玩够,自己搭进去了吗?”
她轻嘲,“你别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喜欢什么?喜欢她听话顺从吗?”
“玩没玩够也是我说了算,”齐晟虚眯了下眼,周身气场都冷,“我就喜欢乖一点的,有什么问题?”
“那你还想怎样?领她进门吗?”陶敏玉脸色不好看,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她冷笑了声,“我倒不介意和你的这场联姻成不成,但你想过怎么收场吗?你以为老爷子允许她存在吗?”
“你拿我爷爷压我?”
齐晟抬眼,眸色阴恻恻地往下沉,锋利如刀,“少他妈给我摆你的大小姐脾气,陶敏玉,不满意你现在就滚回去,着急促成联姻的又不是我。不管我未来娶谁,谁都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他这人天生反骨,最恨别人掣肘,更见不得别人甩脸色。
“你什么意思?”陶敏玉维持地平和碎了一角,却不好跟他翻脸。
“我这人不擅长奉劝别人收手,所以我只能警告你,”齐晟勾了下唇,嗓音微冷带沉,“一个人只要不死,折断她一身傲气的方式总会有的,就像一块块敲断对方的骨头,只要耐心足够,总有她承受不住的一击。你可以试试看。”
陶敏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漂亮的一张脸血色褪了大半,“疯子。”
很矛盾的一种气场,齐晟笑起来有时反而比不笑更骇人,明明意态是懒散的、轻慢的,甚至有一点浪荡和风流,可他身上的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