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土又呆萌的家伙，经常一句话把他噎得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揉了揉额角。
　　她问：“殿下，当今帝国非常非常依赖星源矿。如果不抢夺星源矿的话，我们又该如何发展呢？”
　　她毕竟是一位十年老矿工，深知星源矿的重要性。
　　“发动侵略战争、将矿星掠夺一空，这是低成本高收益的事情。”闻泽精致的唇角勾起浅淡的冷笑，“有此坦途，自然无人去探索荆棘之路。”
　　“荆棘之路……”云悠悠眨巴着眼睛，“您指的是研究那些不损害大自然的可再生资源吗？”
　　她很了解过度开采的结果。美丽的星球变成死寂的坟场，一块块凹陷的伤痕就是永远无法复原的疮疤。
　　她不眨眼地看着他。
　　真是难以置信，一个来自地底矿道的底层人士，竟然能与帝国太子坐在一起谈论这样的问题。
　　“嗯。”闻泽道，“抛却道德底线换取高额回报，得一时之利，却终将走向自我毁灭——这不是物种存续之道。”
　　云悠悠震撼地看着他。
　　没有一个既得利益者会去考虑这些事情。殿下他，真的和那些唯利是图的政客完全不一样！
　　“您非常伟大！我相信，您一定可以给这个世界带来奇迹！”
　　她的眼睛里闪烁起明亮的光芒。
　　闻泽：“……”
　　“少给我戴高帽。”他叩了叩桌面，故意沉下脸，却摁不住心头泛起的愉悦。
　　她冲着他傻乎乎地笑：“这是真心话，不是拍您马屁。”
　　他正想说些什么，光脑上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帝国科学院的科学家们联名为林瑶担保，要求将她送回首都星，由帝国最高法庭公开审理，还她清白。皇帝陛下亲自关注了这件事情。
　　闻泽微微蹙眉。
　　“林瑶有可能脱罪。”他说，“昨日，我赦免了那三名无意识袭击我的战舰成员，此事将成为参考例证——倘若无法找到林瑶的杀人动机，那么，法庭很可能同意院士们的保释申请，直到‘手滑事故’有最终定论。”
　　云悠悠攥住了拳头：“有她亲口承认剽窃‘林思明’成果的视频还不够吗？”
　　“仅有口供不足以定罪。”闻泽的语气平静得骇人，“遣返途中让飞船失事如何。”
　　她怔怔张开了口，愕然看着他。
　　难以相信，正直无双的殿下竟然也会说这种公然违宪的话。
　　她知道他是在照顾她的心情——如果林瑶逍遥法外，她会非常非常痛苦。
　　其实现在她的手上已经有了实质证据，哥哥那张储存卡中的成果留有时间印章，完全可以成为法庭认可的铁证，足以证明林瑶有杀害“林思明”的强烈动机。
　　“殿下，我可以带上储存卡出庭作证。”
　　闻泽语气强硬：“不行。”
　　她沉默片刻，很认真地凝视他的眼睛：“殿下，哥哥假冒林思明的事情，还有我和哥哥的关系，是不可能瞒得过去的。”
　　今日在他怀中醒来时，她曾仔细考虑过这件事情。
　　他平淡地说：“我护得住你。”
　　她的心头涌起酸酸甜甜的热流。
　　她心想：‘可是我不想拖累您，殿下，您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牵扯到林德家族的事情，一定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低下头，说道：“您知道我非常讨厌林瑶。我不愿意她再受到任何赞誉，不愿意让公众以为她真的无辜，不愿意那些科学家们被蒙在鼓里。我要揭穿她的真面目！”
　　“我说了，可以让飞船出事。”闻泽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她飞快地摇摇头：“人们总会同情、包容逝者。如果她死了，迟来的唾弃将变得毫无意义。这一次，就是让她身败名裂的最好时机，殿下，您知道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小威的事、哥哥的事……”
　　他忽地笑了笑：“不想拖累我？”
　　云悠悠像被点了哑穴：“……”
　　半晌，她艰难开口：“不是的……”
　　“云悠悠，”闻泽叹息，“我是把你当正经女朋友的。”
　　她惊愕地看着他，唇瓣无意识地分开。
　　“女朋友就该有女朋友应得的待遇，你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他抬起手，握住她小小的肩头，“放心把一切交给我。”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速。
　　“殿下……”她发出了飘忽茫然的声音，“我，哥哥……”
　　“我会和西蒙解决这件事情。”他挑起她的下巴，望进她的眼底，“你喜欢的是我的样子，和我在一起非常愉悦，也认可我的事业，不是么。”
　　他俯身凑近了些，亲耳听到她的心脏为他而跳动。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留下来。”低沉的嗓音贴住她的耳廓，温存诱哄，“陪我一生一世。”
 
 
第81章 “那就这样一辈子吧。”……
　　“殿下……”
　　云悠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的关系, 不是那样。您无需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捏在她下巴上的手指轻轻摩挲片刻。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是能医我的药。”他平淡地问。
　　她讶然看着他。
　　他放开手指，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 把她带到了舷窗边上。
　　他抬手，指向无尽深空。
　　“就是在那个方向, 有人向我发射了一枚黑弹。”他的声音非常冷静，冷静得近乎冷血，“撒伦家的人, 做得很漂亮，抓不出是谁。”
　　云悠悠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继续说。
　　“虽然死里逃生, 却还是受到了幅射影响。”他抬起手指，毫无怜悯地戳了戳自己的头部, “头疼，压不住暴戾情绪。三年前某一天，皇后召我去见她。”
　　他停顿了片刻。
　　她发现他的喉结一直在滚动。
　　半晌, 他轻轻一哂：“她戴了一条矿物项链, 能够显著提升幅射影响的矿物宝石。”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狠狠下坠。
　　“我怀疑过任何人。”他垂下眼睫，“唯独没有她。”
　　他的黑眸一片清冷，没有半点泪意。
　　她的眼眶却悄悄湿润了。眼前这个人，身上究竟背负着什么啊。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回到星河花园, 想用一用虚拟舱，却发现……”他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有人霸占了我的地盘。在她的帮助下，我的病症得到了有效缓解。”
　　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需要我详细说么？”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坏笑。
　　她的脑袋垂得更低，小幅度摇了摇, 耳朵尖红得滴血。
　　原来那天殿下到虚拟舱，是因为这样。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在此之前，他几乎没有多看过她这个“契约情人”一眼。
　　在那之后，他偶尔就会召她到健身房，陪他一起健身。
　　她从来也没看出他身体不适。
　　这个男人有完美坚硬的外壳，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温和冷淡的外表之下。
　　“殿下……”她探出手，轻轻牵住他，“您也是能治我的药。”
　　他低笑着，反手扣紧她的手指：“那就这样一辈子吧。”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他手背的皮肤。
　　他的皮肤冷白光滑，比她的坚硬很多，触着他，让她感觉无比心安。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殿下，我得回去。”她的声音轻而坚定，“我需要时间冷静想一想，这件事也必须亲自向哥哥交代。而且，我无法接受林瑶脱罪，清清白白回到公众视野——哪怕只有几天。请您相信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活下来，回到这里。”
　　闻泽沉沉喘了一口气，半晌，轻飘飘地说：“你知道刑讯逼供是什么样子么。相信我，落到那些人手上，你会后悔莫及，只求速死。”
　　她把嘴唇抿得微微发白，过了好一会儿，努力挤出笑脸：“殿下，我会争取不被活捉。”

　　“别找死。我走不开，无法陪你回去。”他冷冷地说。
　　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非常糟糕。
　　“殿下，我身为证人，他们不可能公然让我出事。我只要事先制定好撤退计划，出庭之后及时逃出他们的视野就行了——有您接应我啊。”她轻轻软软地安抚他。
　　“远水不救近火。”
　　“殿下，我无法心安理得留在这里。”她凝视着他，温柔却坚定，“除了林瑶的事情之外，覃飞沿的状况我也有些担心。我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了。”
　　他垂眸看她。
　　这个绵软软的女孩，平时乖顺得不得了，但是遇到她坚持的事情时，却比任何人都要执拗。
　　“如果我一定不许呢。”他的唇畔露出微笑。
　　她慢吞吞地垂下眼睛：“胳膊拧不过大腿。也许您会收获一具听话的行尸走肉。”
　　闻泽气笑了。
　　半晌。
　　“好。”他挑眉，微笑，“去吧。如果查到西蒙的状况，别指望我会告诉你。”
　　云悠悠：“……殿下。”
　　他指着书房的门：“去找白侠，他会替你安排行程。”
　　云悠悠能感觉到，她把他气狠了。
　　殿下每次特别生气，都会让她滚蛋。
　　她悄悄观察他，发现他的眼睛里出现血丝，额角露出跳动的青筋。
　　除了这两处之外，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丝异常，唇角挑着礼节精致的笑容，仪态完美，风度翩翩。
　　“殿下……”她小心地问，“您是不是头疼？”
　　“没有。”他答得很快。
　　“哦。”她垂着头走出两步，微微侧过脸，“要不要吃个药？”
　　“不要。”
　　“哦。”
　　她点点头，鞠了个简易版的躬，然后走向门口。
　　手指触到门锁时，身后忽然掀来一阵风。
　　手腕被捏住，无法抗拒的力道带着她旋了个身，后背被狠狠摁在了合金舱门上。
　　高大的男人俯下了身，偏头，猛地咬住她的唇。
　　没有任何章法和技巧，他只是在无声地发泄心头的怒意。
　　那些隐忍克制的、深藏不发的情绪，尽数付诸一吻。
　　云悠悠被动地承受着这个毫无体验感的亲吻。
　　脑袋磕在了舱门上，她的唇间溢出低低的呜嘤。
　　他一边冷笑，一边抬起一只大手罩住了她的后脑勺。当然，他的唇齿依旧丝毫也不绅士，不温柔。
　　她可怜的嘴唇不知道破了几处，他并不怜惜那些伤口，反倒故意挑噬它们，就像一头贪恋血肉的野兽。
　　她觉得，如果此刻他把她带进卧室的话，她很可能会半身不遂。
　　这样的闻泽，让她心惊又心悸。
　　在他忍不住要躬身抱起她的时候，她探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背。
　　她把脸颊贴向他，把自己粘在他的胸口：“殿下，您别生气，一定要保重身体。”
　　他沉沉一喘：“少来这套。”
　　她抬起眼睛看他，踮起脚，轻轻亲吻他的脸颊。
　　唇上有血，印在他冷白的侧脸上。
　　她默默把这副容颜记在了心里。
　　“殿下，再会。”
　　他面无表情，直到她离开书房都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
　　云悠悠和林瑶搭乘同一艘飞船返回首都星。
　　她没去休眠，而是把哥哥留下的成果翻阅了一遍，挑出那些标示“完成”的发给太子殿下——在发送文件的最上面，明晃晃地浮着一行提示——【您将“闻泽”从黑名单释放】。
　　云悠悠努力让自己不用余光去看这行尴尬无比的提示。
　　发送了三个成果，殿下并没有任何回复。
　　这让她感到轻松，也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心酸。虽然她忤逆他在前，但是这一去说不定真是永别，她不免期待一句小小的祝福。
　　然而并没有。殿下很忙，并且也不想理她。
　　她摇摇头，继续扒拉哥哥留下的目录。
　　1338年1月1日。
　　这个文档里面竟然不是研究成果，而是一份奇闻轶事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