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大小姐路上千万要小心。”英儿红着眼眶道。
“我去东湖游玩的事,记得要透出去,但是我今日回来之事切记要保密,”简轻语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半晌叹了声气:“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懂吗?”
父女关系上,她一向有自知之明,知道父亲对她较为纵容,一是因为没养在膝下,多少有些愧疚,二是的确不够疼爱,期待自然也不会高。她与简慢声不同,知晓她生死不明的消息,父亲或许会伤心,但不会伤及心肺,所以干脆就不要说了。
英儿不知她想了多少,闻言只是郑重点头:“奴婢一定谁都不说。”
“嗯,记得表现伤心些,千万别在陆远面前露出马脚,”简轻语含笑捏捏她的脸,“实在不行,就当我真的死了。”
英儿眼眶瞬间红了:“您别乌鸦嘴……”
“好好好,不乌鸦嘴,总之你安心等着,我会接你去漠北的。”简轻语说完,似乎也没别的可嘱咐了,于是叹了声气转身往外走去。
英儿眼巴巴地目送她离开,待她走了之后顿时哭了。
简轻语不敢回头,匆匆回到了褚祯的马车上。
“都准备好了?”他问。
简轻语微微颔首:“准备好了。”
“先去我府中住一晚吧,明日我叫人护送你离开。”褚祯温声道。
简轻语点头:“多谢殿下。”
褚祯抬头看向车夫,车夫顿了顿,驾着马车朝前去了。
简轻语在二皇子府住了下来,虽然没有出门,外面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耳中,比如落水的是简家大小姐,如今尸体都找不到,估摸着是被暗流冲走了,比如昨晚恰好锦衣卫在附近游玩,听到落水的事后搜寻了许久,那位陆九爷更是一直在水里找人,几次险些丧命。
当听到关于陆远的消息时,简轻语揪心地难受,铺天盖地的愧疚几乎要将她压垮,直到听说陆远被圣上召进宫了,这才多少好受些,只是依然担心陆远会再跑去湖里找她。
好在之后便没有再传来陆远去湖里找人的消息,简轻语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始担心另一件事。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褚祯府中住了三日了,褚祯迟迟不提送她走的事,每次她提起,都会各种将话题岔过去,时间一久,她也开始犯起了嘀咕。
在又一次同桌用膳时,简轻语又提了此事,褚祯不出意外地没有直接回答,她思忖一瞬没有再追问,而是默默吃完饭回了寝房。
夜色渐渐深了,外头逐渐安静,待大院里的灯笼灭掉后,她背上自己的小包袱,趁着夜色朝外跑去。
快跑到后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你什么盘缠都不带,如何能回漠北?”
简轻语心里一惊,不动声色地回头过去:“殿下,你怎么在这儿?”
“孤还想问问你为何在此。”褚祯说着,朝她走了过去。
简轻语笑笑:“我想家了,回去看看。”
“京都人多眼杂,你就这么跑出去,不怕被人发现?”褚祯反问。
简轻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褚祯在她面前停下,盯着她看了许久后叹息:“走吧,我送你。”
“……夜深了,还是明日走吧。”简轻语站在原地没动。
褚祯扬起唇角:“马车和侍卫都已经准备好了,走吧,我送你出城门,之后的路你自己走。”
话里不容拒绝。
简轻语沉默许久,到底还是答应了。
一刻钟后,两个人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往城外走,马蹄声轻盈,车内的气氛却相当沉重。
不知沉默了多久,褚祯才缓缓开口:“孤还是想将你留下。”
简轻语拿着包袱的手渐渐收紧,面上却还在强装镇定。
“可惜你若留在京都,陆远一定会找到你。”褚祯叹息。
简轻语脸上的镇定终于裂开:“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你这次离开,是为了陆远吧?”褚祯平静地看着她,“听说那晚陆远也在,让我想想,莫非是你们在一起的事,被褚赢撞见了?”
简轻语咬紧了牙关,攥着包袱的手指隐隐发白。
褚祯看到她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其实你先前说得不对。”
简轻语抿唇。
“你说我想娶你,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褚祯唇角始终上扬,“可你从未想过,留后路的方式千万种,何至于我以王妃之位易之。”
简轻语隐约察觉到他要说什么:“殿下……”
“轻语,我心悦你。”褚祯打断她的话。
简轻语喉咙发紧:“多谢殿下抬爱,只是小女无心婚嫁,让殿下失望了。”
褚祯定定地看着她,却只能从她脸上看出浓浓的防备,他叹了声气,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的确失望,但凡你有半点意动,我便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简轻语如坐针毡,不敢轻易接话。
马车继续往前走,车里的气氛更加僵硬,不知过了多久,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彻底停在了一个地方。
“殿下,到了。”车夫道。
褚祯笑笑,从马车上下去了,站稳之后回过头:“其实你愿意离开,我倒是挺高兴,希望你一路顺风。”
简轻语愣了一下:“你没想囚禁我?”
“我囚禁你做什么?”褚祯扬眉。
简轻语皱起眉头:“那你方才说那些话……”
“吓唬你一下不行吗?”褚祯板起脸,“我堂堂二殿下,将来要做皇帝的人,被你一个小丫头拒绝了,还不能恐吓一番?”
简轻语:“……”不敢吱声。
褚祯脸上的笑意淡了:“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远离京都,也远离……京都所有的人,知道吗?”
“……嗯。”简轻语谨慎地应了一声。
褚祯也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只得跟她赔不是,结果不道歉还好,一道歉简轻语顿时像看神经病一般看他,褚祯自己都无奈了:“要怎样你才能忘了今日的事?”
简轻语还是不敢说话。
“你可有想要的东西?”褚祯也只能想到送礼了,说完见她欲言又止,于是补充一句,“除了回漠北,这事我已经答应过了。”
“……那没别的了。”简轻语小声回答。
褚祯扬眉:“那便等你想到了,再同我要,”说完,他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又生出一分惆怅,“若还有机会再见的话。”
“……是。”
城门外风声喧嚣,将各人心事吹得七零八落,一片沉默之后,褚祯看了眼车夫,车夫当即将缰绳交给侍卫。
马车重新奔走,很快在视线中变成一个小点,再之后便彻底消失不见。
“殿下为何不将她留下?”车夫询问。
褚祯扬唇:“舍不得,她还是笑的时候最好看。”
“可她一走,殿下连不笑的她也见不着了。”
“无妨,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褚祯说完,回头看向城楼之上巍峨的牌匾。
皇宫内,陆远一子白棋落下,圣上笑了起来:“你输了。”
“卑职技不如人。”陆远垂眸。
圣上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变:“你哪是技不如人,分明是忧思过度。”
陆远顿了一下:“圣上何出此言?”
“京都城都传遍了,你陆远为了救简家大小姐,直接跳进东湖找人,那东湖是什么地方,为了她你竟是连命都不要了。”圣上啧了一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归拢。
“圣上说笑了,卑职与那简家大小姐……并无半点干系,想救她也只是出于道义,”陆远垂着眼眸,脸上情绪莫辨,“毕竟她的亲妹妹已然身死,不好叫宁昌侯失了仅剩的女儿。”
圣上愣了一下,半晌轻轻叹了声气,倒没有再试探他简轻语的事。
陆远安静盯着棋盘,漆黑的眼眸没有半点波动。
第53章 (暴露)
京都下了几场小雨,天气愈发寒凉,宁昌侯府却始终没办丧事,即便都知道这么久没找到人,几乎没了生还的可能,但宁昌侯府还是坚持一日没见着尸体,便一日不承认大小姐身殒。
东湖的打捞还在继续,见侯府这般坚持,人人都感慨惋惜,可惜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仅议论此事的人少了,就连打捞的人马越来越少,起初有几十人,渐渐变得只有十几人,最后只剩下几个人守在湖边,时不时绑上绳子下水找一遍,宁昌侯府虽然还是未办丧事,可都看得出已经不抱希望。
京都城依旧热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都在努力地活着,痛楚永远摆在最隐蔽的角落,只有黑暗降临,才可以稍微放纵。
“……大人,您又去东湖了?”季阳在陆府一直等到深夜,才看到身上冒着寒气的陆远回来,他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皱了起来。
陆远垂着眼眸,平静地往后院走:“交代你的事做得如何了?”
“已经办妥了,现已经置于主殿牌匾后,每一个字都是直接临摹圣上笔迹,保证看不出破绽,”季阳跟在他身后,“入冬以来圣上的病愈发重了却始终不恢复大皇子职务,大皇子早已心急如焚,一旦发现传位于二皇子的诏书,必定会有所行动。”
“可知会二皇子了?”陆远又问。
季阳颔首:“已经说了,二皇子明日起便会到宫中照料圣上,无事不再出宫,大皇子若想对他动手,只剩逼宫一条路。”
这计划万无一失,就等大皇子按捺不住起兵造反了。
“给他添一把火,”陆远已经走到寝房门前,推门进去后倒了杯茶,拿着杯子的手通红,上头还长了冻疮,“将皇宫的布防图给他。”
“是!”季阳应了一声,双眼一直盯着他通红的手。
公事已经说完,陆远便突然沉默下来,季阳也想不到新的话题了:“若没别的事,卑职就告退了。”
陆远不语。
季阳抿了抿唇,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刚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天儿愈发凉了,湖水冷得刺骨,暗流愈发厉害,日后还是卑职下湖找……如今正是关键时候,大人切不可出事。”
这些日子陆远不能光明正大地继续找简轻语,便每日夜里去东湖,湖中暗流涌动,一群人结伴搜寻尚且可能有危险,更别说他一个人去了,季阳真是害怕,哪天他扎进水里,便和简轻语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没事,”陆远淡淡开口,“你可以走了。”
“大人……”
陆远抬眸看向他,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到半点光亮。
季阳认识这样的他,在他们初相识时,陆远刚失去所有亲人,便总是这样看人。
季阳心里堵得厉害,再想想那个又懒又怂还爱惹事的简喃喃,如今连尸骨都没找到,于是更加难受:“……大人,若简喃喃知道,定舍不得看你如此糟蹋自己。”
“那便让她自己来同我说。”陆远面无表情。
季阳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许久之后叹了声气,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走了之后,陆远愈发沉寂,坐在桌前静默许久,最后换了身干燥的衣裳,如往常一样去了宁昌侯府。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宁昌侯府依然不肯接受事实,所以简轻语的寝房一直保持原样,只等着她有朝一日能回来。
陆远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寝房,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站了片刻,才抬步到床上躺下。
床上的被褥还是先前那套,上头有只属于简轻语的独特药香,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味已经越来越淡,陆远要躺上很久,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味道。
圣上病重,京都形势突然变幻莫测,他白日要筹谋一切,晚上去湖中找人,每日里只有两个时辰能休息。然而身体虽然已经累到了极致,可脑子却如何也睡不着,一直到天亮才勉强睡去。
和失去简轻语之后的每一个夜晚相同,他睡得并不踏实,刚睡没多久,脑子里便突然浮现季阳那句‘湖水冷得刺骨’,然后猛然惊醒,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她会不会冷。
陆远垂着眼眸,在床上静坐许久,待远处鸡叫三声,便握着绣春刀顶着寒露进宫了,刚进到宫里,便有宫人急忙冲了过来:“大人不好了,圣上昏迷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