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唇角扬了扬,眼底却没有笑意。算起来,婚期还有半个月,可圣上却像是忘了此事一般,并没有发落李桓的意思……但愿他是真的忘了,亦或是愿给他一条生路。
这一晚之后,陆远便没有再来了,但桌上的小东西们再次出现,简轻语每次都要盯着这些吃的用的发许久的呆,直到被简慢声拉去帮忙。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宁昌侯府也愈发忙碌,连简轻语也失去了早睡晚起的权利,每日里都要跟简慢声一起忙碌。
京都有婚前不相见的习俗,这段日子李桓便没有再出现,可简轻语亲眼看着这俩人的书信一日来往三四趟,比先前见面的时候还黏糊,转眼便是大婚前日,宁昌侯府都快忙疯了,简慢声却还在不紧不慢地给李桓写信。
“……若真这么思念,偷偷见一面不就好了,何必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简轻语刚忙完,一回来就看到她正在叠信封。
简慢声扫了她一眼,将手中信封郑重折好,待送信丫鬟拿走后才不紧不慢道:“习俗上婚前若是见面,婚事便不长久,该避讳还是要避讳的。”
“你何时也这般迷信了?”简轻语不屑。
简慢声眉眼带笑:“与他的婚事,马虎不得。”
简轻语顿了顿,抬头将她认真打量许久,才小声问:“嫁给他就这么好吗?”
“嗯,”简慢声点头,眼底是细碎的光,“我这段日子,高兴得像做梦一样。”
简轻语眨了眨眼:“你不怕他婚后变心?”
“……我还没成亲,你就这般咒我了?”简慢声无语。
简轻语讪笑:“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若是介意就算……”
“我不知他日后会不会变心,我只需知道这一瞬,他心中有我便够了。”简慢声打断她的话,眼底是浅淡的坚定。
简轻语愣了愣,许久之后才道:“若是我的话,他要是敢变心,我就不要他了!”
简慢声顿了顿,突然福至心灵:“简轻语,你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不准胡猜。”简轻语顿时绷紧了脸。
简慢声笑了起来:“看来即便是我成亲后,有人也未必会离开了。”
“谁说的,我定然是要回漠北的。”简轻语小声嘟囔,只是想到某个人,就没什么底气罢了。
简慢声也不拆穿她,只是握紧了她的手:“我明日便要出门了,你今晚可要与我同衾?”
“这也是京都的习俗之一?”简轻语扬眉。
简慢声含笑点头:“算是吧。”只不过习俗之中,是要同母所出的亲姐妹才行。
简轻语对京都习俗不熟,闻言便直接答应了。
皇宫,主殿门前。
李桓被几个同僚打趣得黑脸泛红,却始终是笑的,只是不停地提醒他们明日来喝喜酒。
“知道了,都说八百遍了,如今谁不知道你要娶宁昌侯府的二小姐了。”季阳笑骂。门口离内间有三道门,倒不怕惊扰圣上。
李桓不好意思:“她即便是布衣之女,我也是心喜的。”
“够了啊,再这么酸我可真要打你了!”季阳说着便要动手,却在余光扫到谁后立刻站直,其他人见状也顿时各归其位。
陆远走过来时,一群人已经老实得像鹌鹑一般了,他扫了季阳一眼,这才看向李桓,神色中透出些轻松:“恭喜。”
“多谢大人,”李桓嘿嘿一笑,看了眼周围后不好意思道,“大人,明日便是我的婚期了。”
“嗯,所以才要恭喜。”陆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明日就是婚期,而圣上始终没有动手,看来是真的网开一面了。
李桓听到他道喜,心里愈发高兴,正想拉着他说些话,里头伺候的内侍便来了:“陆大人,圣上还等着您下棋呢。”
陆远应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他在圣上对面坐定,接过圣上递来的白子。
“知道为何朕总执黑子吗?”圣上咳嗽着问,停查二皇子遇刺案后,他鬓间的白发便又多了许多。
陆远垂眸:“卑职不敢妄揣圣意。”
“你呀,总是这么小心,”圣上叹了声气,“能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黑子先发制人,而朕从不喜欢被动接受。”
陆远正欲落棋的手指一顿,倏然下错了地方。
圣上大笑一声,立刻吃了他几子,陆远抬眸看向他,面上一片平静放在腿上的手却暴起了青筋。
“朕先前赐婚的那个李桓,明日就该成亲了吧,”圣上啧了一声,“他可是第一个坏了朕规矩的人,当真是勇气可嘉。”
“圣上……”
“还记得朕为何为你取名培之吗?”圣上含笑看向他,“‘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培之,倾者覆之’,中用的就留着,不中用的就放弃,《中庸》诚不欺我。”
陆远静了许久,才哑声问:“圣上既然已经决定倾者覆之,为何到今日才说?”为何偏偏是李桓成亲前一日,是连他都觉得圣上大发慈悲的时候。
“若非如此,如何以儆效尤?”圣上笑呵呵地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来不会让朕失望。”
陆远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知道你心肠软,或许下不了手,待会儿出去时带上两个内侍,”圣上又落一棋,面上显露疲惫,“记得将人带得远些,别脏了皇宫这地界儿。”
“……是。”
陆远应声,将棋盘收拾妥帖后便往外走,刚走出第二道门,便有内侍跟上了。他眼底一暗,没有阻止二人,只是安静地往外走。
李桓还在与人说笑,看到陆远后立刻站直:“大人。”
“跟我来,有事要你做。”陆远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李桓愣了愣,急忙跟了过去,本想仔细问问情况,可看到他身后的内侍后顿了顿,到底是没有问。
一行人径直往外走,坐上马车出了宫,又出了城,最后在一片乱葬岗停下。
此刻已经天黑,空无一人的乱葬岗只有乌鸦低飞,时不时发出嘶哑难听的响动。
陆远终于停下脚步,两个内侍也松了一口气,赶紧站到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安静地等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李桓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陆远:“大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陆远眼角泛红,话没说完绣春刀突然出鞘,光影流转之后刺进李桓心口,“杀你。”
李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吐出一堆血沫,最后睁着眼睛直直倒了下去,抽动两下后闭上了眼睛。
陆远握刀的手微微颤抖,面色冷硬如十殿阎罗,许久之后阴鸷地看向两个内侍:“两位公公,可以来检查了。”
内侍本就因为四周乱丢的尸体生出胆怯,对上陆远的视线后更是一颤,匆匆上前查了下李桓的鼻息,便急急退后了:“大人,查验过了,咱、咱们走吧。”
“既然查完了,我便叫人将他的尸首送回李家了,圣上既然没定他的罪,他便依然是锦衣卫,不该被丢弃在这种地方。”陆远淡漠开口。
内侍连连点头:“是是,大人说得是。”
陆远蹲下,抬手覆上李桓的伤口,哑声道:“下辈子若还做锦衣卫,记得听话点。”
他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内侍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只留下浸在血水中的李桓还留在乱葬岗。
半个时辰后,李桓被两个锦衣卫送回了李家,与此同时也来了宁昌侯府报丧。
秦怡听完直接昏厥过去,宁昌侯和简震急忙去扶,整个侯府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简慢声却显得极为平静,只是扭头看向一旁的简轻语:“方才那人说什么?”
“他说……说李桓今日办差时遭贼人暗害,已不幸离世。”简轻语小心地看着她,仅仅是说出这些便有种不真实感,很难相信好好的人会突然离世,可来报丧的是李家管事,绝不可能会开这种玩笑。
简慢声在听完她的重复后,竟然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即又淡了神色:“李家也真是的,明日就要成亲了,怎么今日还敢开这种玩笑。”
“慢声……”
“我要去李府,待我知道是谁胡说,看我不撕烂他的嘴!”简慢声说完扭头就要走。
简轻语看到她的样子极为担心,忙追了上去,然而刚追了几步,简慢声便突然停下了:“不行,不能去,未婚夫妇婚前见面,日子会走不到头的。”
“慢声……”简轻语蓦地心头直疼。
简慢声眼圈渐渐泛红,许久之后颤声开口:“我与他情投意合,怎么可能会不到头,姐,你陪我去李家看看好不好?”
简轻语急忙答应,叫人备了马车,扶着她便偷偷出了府。二人一路赶到李家,还未到门口便听到了震天的哭声,简慢声颤了一下,突然白了一张脸,接着疯一样从马车上跑下去,简轻语心中一紧,也急忙冲下去追。
待她追上时,简慢声已经在厅中停下,而在她面前的,便是一口还未阖上的棺木。简轻语走上前去,便看到了里面脸色灰青的李桓。
真的……死了?简轻语怔怔,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四周遍是哭声,偶尔也有远亲议论的声音响起,简轻语隐约听到有人说,这棺木本是为李府老太太备的,没想到祖母还没用,孙儿就先用上了。
简轻语能听到的话,简慢声自然也听得到,当听到孙儿先用上那句时,她竟笑出了声,在满是哭声的主厅里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慢声,看也看过了,我们先回去吧。”简轻语担忧地扶住她。
简慢声将手抽了出来,平静地与她对视:“姐,你听到了吗?这棺木是为李家祖母准备的。”
“慢声……”
“祖母的棺木,定然是最宽敞最气派的,”简慢声扭头看向李桓,“做婚房,似乎也不算委屈。”
说完,不等所有人反应,她猛地朝棺木上撞了过去,简轻语下意识去抓,却只抓住她一片衣角,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撞在了棺木上。
满堂皆惊,一片混乱,简轻语的眼睛被她额上流出的血刺得生疼,慢慢的肚子好像也跟着疼了起来。
第48章 (我没那么喜欢你...)
随着简慢声倒下,厅内一片混乱,简轻语不自觉地攥紧了小腹处的衣料,额上的虚汗落入眼眸,害得她看不清前方情景。
她想去扶简慢声,可腹痛得厉害,连半步都挪不得,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众人抬走。她整个人都是茫然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片混乱中被李家丫鬟扶住,携裹着朝前走去,走了没几步便两眼一黑。
待她眼前恢复清明时,已经回到了寝房之中,英儿急切地忙前忙后,看到她睁开眼睛忙冲过来:“大小姐、大小姐你可算醒了!您再稍等一下,大夫马上就来……”
简轻语嘴唇动了动,半晌哑声问:“慢声呢?”
“二小姐没事,她没事,”英儿红着眼眶,“就是头上的伤口吓人,大夫忙活许久才给止了血。”
简轻语听到简慢声还活着,便微微松一口气,随即感觉到小腹又是一阵疼,她脸色刷的白了。
英儿吓了一跳:“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奴婢现在去催大夫……”
“不用,”简轻语颤声开口,“我只是癸水推迟引起的腹痛,你去将我的香取来,点上一块便好。”
“好好,奴婢这就去。”
英儿慌里慌张地去取了香,直接在床边点燃了。刺鼻浓烈的味道升起,许久之后腹痛逐渐减轻,简轻语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大小姐,好些了吗?”英儿担心地问。
简轻语微微颔首,英儿轻呼一口气:“那奴婢去跟大夫说一声,叫他不必过来了。”
“嗯。”
英儿又看了她几眼,确定她没事之后转身离开,简轻语安静地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简慢声撞上棺椁时的画面。
一块香燃尽,小腹终于不再疼了,她试着坐了起来,见力气恢复了些,便径直去了简慢声院中。她到时大夫刚走,围满了人的院子总算清净了些,宁昌侯红着眼眶坐在门口的地上,彻底没有了往日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