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蝴蝶——严雪芥
严雪芥  发于:2021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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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解郁无语道:“今天没想让你请。”
  姜蝶有模有样地在他对面坐下,扬了扬下巴,另一只手还非常细节地抓着仲解语。
  毕竟曾经也是有过“营业”经验的人,她对这种戏码手到擒来。
  男人眼神扫过她们交缠的手,已经有所警觉地看向她。
  姜蝶迎上他的视线,拿出正宫的气势开口:“其实你挺好的,肯定会有别的女孩子喜欢你。但解语不会,因为她喜欢的是女人,是有胸的女人,你有吗!”
  说着,姜蝶挺了挺胸。
  对方挺了挺自己比姜蝶还大的胸肌:“我有啊。”
  “……”
  姜蝶扶额,和仲解语无奈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仲解郁出马道:“你光有胸也不行,我还晕机(鸡)。”
  这下轮到对方:“……”
  最终一番纠缠下来,那男的总算相信她俩是一对,愤而离席。
  仲解语大松一口气,招呼姜蝶吃饭。结果吃饭途中仲解语还收到对方的微信。
  她翻了个白眼:“我的老天,他说我会喜欢女的是因为没真的试过和男人doi的感觉。我要是有他这种自信,我什么男的泡不下来。那个蒋总早被我拿下了。”
  姜蝶的叉子划拉了一下盘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仲解语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姜蝶状似随意道,“你和蒋阎……?”
  “啊我就是随口一说,早没那个心思了。”仲解语叹了口气,“给你个忠告,过分自信的男人碰不得,但是,有白月光的男人也同样碰不得。”
  姜蝶心里一惊:“你这都知道?”
  仲解语放下刀叉,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蒋阎当时的语气,说道:“我的心脏就是一个微缩模型,我把我爱的人亲手放在里面。虽然我知道她已经不会再回来了。”她甚至还学着指了下胸口,“可是在这里,她是永恒的。”
  “哎哟我的妈,我当时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说完,仲解语搓了搓胳膊,“这句话我一个字都没忘记,真的有惊到我。其实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去谈论永远这种词是挺可笑的,我只能说我永远热爱爱情,但我不会去说我永远爱一个人,被一个人捆绑住一生和被爱情捆绑一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你说是不是?”
  她正期待着姜蝶给予自己一些反应呢,就见她神色放空。
  “姜蝶?”
  然而,眼前的人久久没有回过神。
  *
  千里之外的平溪。
  这儿是一个边陲小镇,依山傍水,但很清贫。镇上没多少青年人,一只竹椅,一个老人,一轮落日,组成一幅静止不动的画面。打破这幅寂静的,是巷口两个跳皮筋的孩子。他们无学可上,整日在街头巷尾厮混。
  蒋阎到达时,被安排住在沿河的吊脚楼,这是平溪唯一一处设施还算不错的招待所,说是不错,也只是针对窗外的景色而言,里面陈列的设施只能用民宿形容更恰当一些。
  毕竟这儿的旅游还没开发起来,地形刁钻,高铁未通,导致平溪和外界的沟通总是很缓慢,连带着经济也落后。
  蒋阎来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旅游或者商业开发,而是之前他在儿童基金会捐了一大笔款用于平溪公益小学的创建,他们特意邀请他前来参加学校落成的剪彩仪式。
  他过来并不是想揽功,就想亲眼看一看这所小学建成的模样,确认没有偷工减料。也算额外也给自己抽空放两天假。
  最近的一段时间,他比之前更疯狂地投入到集团的运作中,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神经质地去随时看一眼手机,看看置顶的那个人有没有给自己发来任何消息。
  但是没有。
  这就好像是一场漫长的审判,他畏惧最终的判决,可又受不了这种悬而未决的凌迟。
  剪裁仪式将会在第二天清晨举行,大家都提前一天到,基金会的创始人怕蒋阎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无聊,推荐他去离平溪不远的平谷转转。
  他说这个时节,平谷正迎来大规模的蝴蝶爆发,是难得一见的奇观,成千上亿的毛虫,将会在两三天内陆续地一齐羽化成蝶。
  蝴蝶大小爆发周期不一,大爆发得间隔六七年,错过这次,也许下次就要再等六七年。所以剪彩仪式选在这两天,也是讨个好彩头。
  蒋阎原本兴致缺缺的,听到他说蝴蝶爆发几个字,突然提起神,问他怎么走。
  结果这下中午聚餐都干脆缺席,直接动身去了平谷。
  平谷距离平溪大约有两小时的车程,主要山路不好开,越野车只能匀速慢行。蒋阎倒是不介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走过神。
  车窗外全是单调的重复的绿色,沿路已经依稀能看见蝴蝶的痕迹。
  他一直觉得,人类走神的时候是最接近神的瞬间。
  大脑无所思,无所想,也无情,如果有神明,大概就是这样子的,不会被这些所累。
  但这样超脱的时间没有维持很长,工作微信又不停发进来。
  他揉着眉心,开始和秘书沟通积压的工作。他来平谷前人也不在西川,才去了一趟纽约谈合作的项目,以及找寻之前承诺给母亲的古董花瓶。
  完成所有任务,连时差都没调整,就奔波到了这里。
  秘书有条不紊地汇报完,蒋阎正欲挂断,对方欲言又止地说:“预约您时间的客人都在这里了,但还有一位,她说不用再预约,但之前亲自来公司找过您。我想了想觉得需要知会您一下。”
  山路渐陡,他的心脏和身体一起跟着被车子抛来抛去。
  “……谁?”
  “对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但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她是您手机屏保上的那一位。”
  “好,我知道了。”蒋阎极力平静地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声调,“谢谢你。”
  一挂断这通电话,他长长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完心理建设,给置顶的头像拨去了这些时间以来的第一通语音。
  很可惜,语音未被接通。
  蒋阎摩挲着手机,有种不顾一切,放下手头所有琐事,即刻飞到姜蝶身边去的冲动。
  车子这时已经缓缓开至平谷,车夫是个本地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告诉他:“小伙子,下车吧,这儿就是了。里头全是蝴蝶,可亲人了,谁进去都是‘香妃’。”
  蒋阎抬起头,平谷两个草字嵌在木板上,粗旷地挂在大门口。正中心还挂着一个类似的蝴蝶标本的雕刻模型。
  山上雾气蒙蒙,并不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一头扎进去,踏入竹林,却还没见到传说中随处可见的蝴蝶。
  他心里打的算盘是,姜蝶无法亲眼看见这个奇景,那么他拍下来给她看也是可以的。
  结果在迷雾中转了半天,就看到几只蝴蝶在山路两边打转,完全名不副实。
  他没有泄气,继续执着地往面前的丛林里深入。
  雾气越来越稀薄,隐隐约约能听到瀑布和溪流的声音。
  越靠近,水流到石头上的淙响愈发清晰。蒋阎拨开草木,如同穿过桃花源的洞口,眼前豁然开朗,山清水秀,瀑布从望不到顶的悬崖上飞溅而下,大片大片的蝴蝶栖息在山谷里,像一件剪裁精妙的礼服,穿在岩石、树林、河流身上。有一部分毛虫还在迅速蜕变,将这件衣服织得更完整。
  蒋阎不由得屏住呼吸,即刻拿起手机想视频姜蝶。
  可惜手机信号微弱,这是一通根本打不出去的视频电话。
  “……”
  黑屏的荧幕上映出蒋阎有些懊恼又有些许落寞的神色。
  天空远远地飞来一只黑鸟,起先只是一个小点,越来越逼近,丛上俯冲而下,蜻蜓点水地从山泉中掠过,刹那间,惊飞所有蝴蝶。
  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可在这里不是。蝴蝶不愁看不见,成群结队飞舞,米白的,嫩黄的,颜色饱和不一,却又完美融合,宛如神迹。
  蒋阎站在这片蝴蝶雨中,举着手机拍下每一个瞬间,仰头到脖子发酸。虽然不是实时,但延迟的也没关系吧,只要她能看见,一定会喜欢。
  瀑布的淙响掩盖了正在轻轻靠近的脚步声。
  “新闻上说这里蝴蝶大爆发了。”
  脚步落定,背后一个声音轻声开口。
  蒋阎瞬间转回身,对上姜蝶风尘仆仆的眼睛。
  他们彼此凝视,空气安静,蒋阎听见她继续说:“但我不是为了看蝴蝶来的。”
  他喉间微颤。
  “……那是为了什么?”
  姜蝶再没说话,上前两步,扑进他的怀抱,撞得蒋阎毫无防备地倒退两步。
  平谷的毛虫们等待数年,苦尽甘来,在生命最绚烂的这一刻爆发。漫天的蝴蝶下,他心口缺失的那一个也混在其中。
  他同样也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她飞上他的指尖,飞回他心脏的巢室。
 
 
第73章 结局(上)   爱恰巧是愿意默许那点残缺……
  姜蝶决定来到平溪的前一天晚上,失眠了一整夜。
  她其实在决定去蒋隆集团当面找蒋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在得知他并不在,为了剪彩仪式会直接去平溪之后,鼓起的劲儿又突然一泻千里。
  有时候,有的东西,需要一鼓作气。再而就衰。
  她对秘书说了不需要留自己的联系方式,扭头脚步匆忙地背身离开。
  或许这就是天意吗,老天在告诉她,你们不适合重新开始。
  她失神地逛着超市,失神地拎着食材回家,失神地边开着电视边煮饭,最后一尝,咸得一口都吃不下去。
  得,把盐当糖全放进去了。
  只是为了增加点动静的电视新闻此时正好播报道,位于平溪附近的平谷将会迎来时隔七年的蝴蝶大爆发。
  从未注意过新闻的姜蝶蓦地抬起头。
  她抓着手机,回味过来时,已经鬼使神差地定好了前往去平溪的火车票,距离西川特别远,需要坐一天两夜,期间中转,整整需要三十六个小时。
  而出发时间,就在三个小时后。
  姜蝶告诉自己,我只是去看一场难得的蝴蝶爆发。
  可是当她真的站在蒋阎面前,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她不舍得再看见那眼神里流露出任何飞溅的水流碎片。
  胸口几度起伏,最后她开口说:“但我不是为了看蝴蝶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
  听着他微颤的声音,她无法再用语言回答他。
  她的身体给予了他颠簸在火车上三十六小时后的最直接反应,一个拥抱。就像那年他们在普吉的酒吧里听到那首名叫拥抱的情歌,嘶声力竭地唱着,在这个当下,只要抱紧我,其余什么都可以不必再说。
  反应过来之后的蒋阎,如梦初醒地将人紧紧抱住。
  两个人久久停滞,好像天地间两株枝头缠绕在一起的树,引得纷飞的蝴蝶好奇地栖息,它们落在头顶,肩膀,萦绕在身侧,不愿离去。
  “你知道你这次来意味着什么吗?”
  蒋阎拥着她,在她耳畔问。
  “我知道。”
  他似乎被这简短却饱含坚定的三个字震住,姜蝶几乎能感觉到他抱着自己后背的手指因为过紧而变得绵软。
  “很惊讶吗?其实我也很惊讶。毕竟……曾经完全摧毁了我对于情感信任的人是你。”姜蝶脱开怀抱,仰起脸注视他,“可是,在后来不断重塑我对于爱的认知的那个人,也是你。”
  当时她为了他去书店挑选抑郁症相关的书时,为了满减凑单,同时还买了别的书。
  这段时间,她偶尔翻开那本书调剂,就读到了一段内容。
  上面说,“你害怕雾吗?有一首诗,叫《雾中散步》。雾中散步,真正奇妙。谁都会有片刻的恍惚,觉得一切都走到了终结,也许再不能走下去了。其实我们的大限还远远没到呢。在大限到来之前,我们要把一切都做好,包括爱。”
  她才恍然,原来自己一直走在这场名为爱的迷雾中。
  她以为那些浓烈的爱意早就蒸发了,可只有当恨意的涨潮散去后,才能现它只是落潮。
  但是她偏偏不愿意对自己诚实,拿各种理由还在遮遮掩掩,推给醉酒,推给他的病,最后还要推给自然景观,好似就有了遮羞布,不用面对自己最诚实的情感。
  内心深处,她或许还在计较着这场已经称不上纯粹的爱情。
  可当一遍一遍目睹他的爱意,就好像自己被大火烤着,皮被一层一层扒下来。那些不甘心最后都被炙烤成一片灰烬。压在最底下的不舍得现出原形。
  有不舍,就证明还是有爱意。无论是过去积压的,还是现如今又再度萌生的。

  她就像是站在跑步机的皮带上,或者是上行的扶手电梯,又抑或是机场的自动传输纽带,脚下的路面都在不由自主地往那个人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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