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蝶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好晚了,再不睡新娘子明天起来脸会很肿……”
*
第二天闹钟在清晨五点准时响起,大家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个早上。
中午随便吃过东西后,所有人就得赶到酒店提前彩排。彩排完毕之后,姜蝶这个伴娘得和伴郎一起,合伙负责宾客的姓名登记和收红包。
文飞白那边的伴郎是邵千河,当初他们还以为两人没有分手而邀的约,觉得这样方便,现在反而成了一种尴尬。
但邵千河还是若无其事的,主动和姜蝶在间隙聊天:“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吧?”
“谢谢你那时候还特地赶过来看我,已经好了。”
“我一直都很有责任感好不好!”他垂眸打量一眼她身上的礼服裙,笑着说:“还是第一次看你穿得这么正式,很漂亮。”
“你也是,第一次穿得这么人模人样。”
“啧,这听起来不像好话啊。”
“我说真的,穿西装能掩盖下你的散漫,以后多穿穿吧。这是专业建议。”
“真的吗?我这样比较帅?”他开玩笑地点着从二楼扶手直梯下来的男人,“那那个人帅还是我比较帅?”
他点到的人虽然只露出上半的黑色西装,但挺直的脊背和锐利的肩线将西装撑得格外出众,一眼就能看到他,仿如雪地里的一株黑树。
“要听真话吗?”姜蝶耸肩,“好歹是前男友,给你个面子我还是闭麦吧。”
然而当电梯下行到底,男人转过身来,邵千河笑不出来了。
姜蝶跟着看过去,嘴角抽了两下,也笑不出来。
妈的,这个人是她前前男友!
蒋阎朝着两人走过来,看向姜蝶道:“是在这里签到吗?”
“……对。”
蒋阎是文飞白的同班同学,又是他现在的上司,被邀请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没想到,他会真的特地大年初五从西川赶来参加婚礼。
他将手上的信封递给邵千河,这是他随的红包。和前面每包的厚度比起来,薄薄的就像只放了一张毛爷爷,过于拿不上台面了。然而邵千河接过来时,信封晃荡了一下,才知道里面装了一张卡。
他挑眉:“兄弟够意思啊。”
蒋阎面无表情道:“不是你兄弟,别再乱叫。”
期间,姜蝶低着头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写下蒋阎的名字。
等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进入了宴会厅。
邵千河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笑了笑,说了一句让姜蝶愕然的话。
“你现在故作镇定的神情,和三年前我们撞上他在你公寓楼里那晚上一模一样。”
*
宾客全部到齐后,文飞白和卢靖雯的婚宴就正式开始了。
姜蝶坐在最近的一桌,看着卢靖雯从长廊的最边缘出现,慢慢走到璀璨的聚光灯下。虽然彩排时已经都看过一遍,此时再看,心情截然不同。
先是姜雪梅的婚礼,现在又轮到了卢靖雯。
都是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人,相继目送她们获得幸福,是比自己身披婚纱更幸福的一件事情。
颤抖的脚跟隐在庞大的白色纱裙之下,卢靖雯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文飞白跟前。他们背后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关于两人恋爱回忆录的VCR。
这个VCR之前彩排的时候为了惊喜考虑,没有放。大家都是第一次看,仰起头,聚精会神地见证他们从大学走到社会这一路的历程。
认识以来的第一张合影,再到恋爱之后的第一张两人自拍,接着许许多多一起经历过的事情。
其中,姜蝶还意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以及,蒋阎的。
那是一张四人的合影,在盐南岛的海滩边,他们坐在帐篷里。
蒋阎原本低着头在处理微信上的工作,抽空漫不经心地扫两眼大屏,但在看到这张照片弹出来的电光石火,他仰头的姿势定住。
这张照片里,姜蝶正在偷看他。
而他从来没见过这张照片。
当时他们自拍了很多,他每一张都偷偷存了,可以肯定发在群里的没有这一张。
他不知道的是,姜蝶怕自己拍出来不好看,事先让卢靖雯把照片都传来,她再精挑细选。插入VCR的这张,正是当年被她排除在外不许发的。
因为她觉得自己当时的眼神太过赤/裸。
那么克制不住地想靠近,可又不敢过分明显变得小心翼翼。该如何用贫乏的词汇去形容她的眼神,蒋阎大脑真空,在看见的瞬间变成了失去语言能力的废人。
也许上帝的心情特别好,见证新人的婚礼,最顶峰的甜蜜瞬间,世界都美好到冒泡,它于是一视同仁,眷顾地横扫到当年的他们,永恒的影像得以让他再度重温她的爱意。
虽然,是延时的,但却让时间反刍。
红毯上飘过的玫瑰花瓣重新长回花蕾,黑屏的罗马假日开始了字幕出屏,散场的音乐节又从前奏响起。
而已经不会再拥抱的爱人,也在漆黑的帐篷里第一次凝视彼此。
VCR转到了下一帧,反刍的时间纠正,魔法被打碎,一切美好都如泡影消失。
可蒋阎怔怔地,在这满堂的喝彩里,居然再度看到了,姜蝶穿过众人,穿过时间,微转过来的眼睛。
第68章 不下地狱,只在篝火边跳……
姜蝶看到照片的那一瞬间,也被猝不及防地击中面门。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么那么喜欢他的吗?
她觉得好陌生,又仿佛被洞穿的心颤。
身体快于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到蒋阎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立刻把目光移开了,举起手边的红酒喝了一大口。
台上文飞白和卢靖雯已经互相交换完戒指也亲完吻,准备下台来轮番敬酒,姜蝶作为伴娘得跟着,必要时刻帮忙挡点酒。
但姜蝶如同被打了鸡血,不仅疯狂挡酒,不需要帮忙挡的时候也跟着在旁边一起陪着喝。卢靖雯吓到小幅度捏她:“你这酒量行不行啊,悠着点!”
姜蝶笑道:“今天你结婚啊,我高兴。再说了,我这快三年都没喝大过,你放心。”
说着又干了一杯以示自己完全没问题。卢靖雯撇撇嘴,随她去了。
敬到蒋阎那一桌时,因为多轮酒精灌下去的关系,姜蝶的脸上盈满了一种不自然的绯红,会给人一种,彷佛是见到喜欢的人在害羞的错觉。
蒋阎因此而不知所措了一秒。
下一秒,他微微皱起眉头,在姜蝶仰头要喝的当下一把夺过她的杯子,抢先一步干掉。
在场周围的人都古怪地看着他们。
姜蝶愣了下,口齿不太利索地说:“蒋总酒瘾好大,自己的不够,还抢别人的酒喝。”
他抽了张纸巾擦掉嘴边喝过快留下的酒渍,没接她的话茬。
“少喝一点。”
说完这四个字,他就坐下了。
姜蝶也跟着新娘新郎移动到下一个人。
他说的四个字姜蝶完全没听进去,反其道而行之,喝得根本没在怕,哪怕结束敬酒后,还觉得不够尽兴似的在位置上独酌。
她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太开心了。偶尔放纵一下有什么不可以,这么大喜的日子。
婚礼的酒宴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大家陆续离去。姜蝶作为伴娘的职责也到此结束,和卢靖雯文飞白道别。
卢靖雯原本还挺担心她喝太多,但看见她姿态还蛮正常地离开宴会大厅,也就放下心。
结果目送着人还没走出两米,高跟鞋一歪,姜蝶整个人滑趴到地上。旁边的椅子被她碰倒,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还没走的人纷纷看过来。
邵千河离得最近,正想着搭把手把人扶起,已经有人更快一步,将姜蝶打横抱住。
而令邵千河完全止住动作的,是姜蝶瞬时环抱上蒋阎脖颈的手。
醉意似乎让二十岁的姜蝶上了身,逼出了埋在最深处的本能。
熟悉的薄荷冷香将她包围时,她浑浑噩噩地缠上去,忘了今夕何夕。
蒋阎却因为她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差点失手将人摔下去。
邵千河见状,用玩笑化解自己的尴尬:“你行不行?不行我来。”
蒋阎神色怔忪,继而将人紧紧地往怀里一裹。
“这两年麻烦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尔后平静地抬起眼,看向邵千河,“帮我照顾她,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对着文飞白和卢靖雯挥了挥手,说着我送人回去,很干脆地就抱着昏昏沉沉的姜蝶离开了酒店。
代驾已经开着车在街边等待,他将姜蝶小心地放进后座,自己也坐到她身旁,让师傅按原地址开走。
接着,他按下车门边的按键,前后座有一块挡板缓慢落下,将他们两人同司机隔开。
整个世界缩小成二分之一,我和你,以及我们之外的别人。
蒋阎靠过去,枕在姜蝶的脑袋上,一只手圈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车子隔音极好,听不见外面的任何响动,车窗上映出的霓虹灯在车轮的飞逝里浮过两张神色不一的脸。
他眯起眼睛,学着她一起闭上,近乎无声地念道。
“原来你也在想我吗?”
他的嘴边微微勾起嘴角,仿佛因为这层认知而感到喜悦。
可笑容却比哭还勉强。
“即便……只是那时候的我。”
*
车子开到他在花都的公寓,蒋阎将已经睡着的姜蝶抱进家门。
他在路上就顺势下单了卸妆油和化妆棉等等的护肤品,抵达家里时,那些东西也一并送到,正好可以用得上。
其实他对卸妆一窍不通,三年前姜蝶那次喝断片,她因为去和卢靖雯逛街就顶着张素颜,他把人带回来也只是帮忙洗把脸。
这一回,她脸上化了很浓的伴娘妆,还贴着假睫毛。
但这个撕下来会不会把眼睫毛也连带着撕下来?
蒋阎把人放在沙发上端详,拧起眉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打开手机搜:
假睫毛怎么撕不会疼?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宛如婴儿学步,笨拙地依靠着搜索完成,一分钟就能卸掉的全脸愣是磨蹭到整整半个小时。
最后他用热腾腾的毛巾敷在姜蝶脸上,她咕哝一声,他跟着笑了一下,双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两边,强迫症犯了,凑上去检查有没有没卸干净的地方。
鼻尖对上鼻尖,只有些微的空隙时,他凝视着她湿漉漉的眼睫,呼吸开始隐秘地波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想抽身,却不舍得,于是保持着这种近乎于呆愣的近距离的沉默。
先一步打破沉默的人是姜蝶,她皱了下眉,忽然翻了个身,伸手去抓礼服后背的拉链,嘴里咕哝着好紧。
她穿着束腰的礼服,小肚子因为今晚喝了过量的酒被撑得鼓鼓的。看上去很像怀了个小皮球。
蒋阎脸上不由漾起笑,抬手想帮她松开。
他开始只是为了替她解开纱裙,放她好好休息。
但真的上手的刹那,一切都变味。
礼服外圈的白纱摩挲着掌心,粗糙的搔刮直接穿透皮肤的纹理,落在他的心脏。
蒋阎下意识地舔了下唇。
手指逆流而上,钩到了拉链的金属外壳。
触感生冷,却更让人起火。
昏黄的灯下,轮廓分明的喉头轻微滚动。拉链拉下来的吱嘎声在静悄悄的夜里就像宇宙大爆炸的声响,炸得他大脑生疼。
他知道自己如果再不住手,一切就会完蛋。
但要怎么住手?大脑里的警报系统就在刚才那瞬间崩裂,他的思维彻底被想念和欲望的病毒霸占,叫嚣着再靠近一点,抱紧她,吻下去,不顾一切,趁宇宙没把一切炸掉之前。
一场山火摧枯拉朽,不受控制地蔓延。
手臂上的青筋因为这股撕扯而凸起,他僵持在半空中时,姜蝶猝不及防地睁开眼睛。
她醺然的眼睛像漆黑的房间中闪起了一小片雷阵雨,他被兜头打湿,所有的焰火熄灭,屏住呼吸,似乎预料到了接下来自己将被剧烈推开的走势。
结果,他的雷达失灵了。
姜蝶愣愣地看着他,眨了一下眼睛,问:“你在做什么?”
她柔软而懵然的语气,让他即刻意识到,眼前的人还深陷在酒精编织的二十岁的幻梦里。在那个幻梦里,他是他,又不是他。所以,他没有被推开。
蒋阎逸出一声叹息,她疑惑地皱起眉。
“干什么靠这么近?”
他声线喑哑:“帮你换睡衣。”
“我自己能换……!”
姜蝶大着舌头,这回才将他一把推开,身体的记忆驱使着她走向蒋阎的卧室。
蒋阎这下确定她喝得比上次还猛,到现在还未清醒,不然接的话就该是我要走,而不是默认着留下来。
他听到里面翻箱倒柜的动静,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跟上去,但在看到姜蝶只是拉开上门面的衣柜后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