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让这两句话听起来是分割的,并无因果,企图扩大母亲的猜测范围,并将其引向他方。
但荀逢知向来擅长挖掘文中关键点:“那这个小姑娘的孕检单怎么会在你车里?”
“我载过她一程,她遗落在这了。”
“张敛!”荀逢知的脸已经尖锐地涨红,像外文作品里歇斯底里的妇人:“你是不是想撒谎没人比我这个当妈的更能看得出来,尤其你干这事的时候会比平时更冷静!”
张敛轻徐地呵了口气:“她在我那实习。”
“你有她微信吗?”荀逢知显然不想再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
“有。”
“我也有她微信。我想对比一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狡猾的儿子,更狡猾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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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敛认为自己预判失误,他应该直接说“对,我交了新女友,她叫周谧”,最起码车停在路边时,荀逢知数落他的态度应该要比现在更好一些。
她还给父亲打了通电话详细汇报他的“恶劣行径”,并在结尾处总结陈腔滥调:我们当初就不该送他出国读书,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像从小一样乖,转性了,恋爱失败不说,现在还做出这种有失品行的事。三十多岁人了,过得稀里糊涂,你看得下去吗?
她打开公放,故意让他听听她先生对她的声声附和与认同。
张敛全程没有辩驳,面色平淡地正视前窗。
女人需要爆发,而男人保持安静。
这点他从父亲身上学到了精髓。只是父亲比他更耐得住性子的地方在于,他不只会沉默接收,有时还会对母亲言听计从,以此规避更多冲突。
“我要跟周谧通电话。”小老太太拿着他手机叫嚣。
张敛终于有了点反应,转头看她,眼底有几分逼压:“让我来打。”
要长辈出面解决问题是他最耻于发生的事情。
但荀逢知精确地攥紧了他的尊严,她清楚儿子不会真的不得体地来“抢”,她开始翻看通讯录:“怎么没有周谧名字?”
张敛拇指摩挲了下方向盘:“月半小夜曲。”
下一刻,荀女士的眼神如要将他生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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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母亲的应急方式太过唐突,冒犯,以及自我,去接周谧的路上,张敛没忍住与她展开了争论。
他主张稳定的性关系是双向选择,如有意外情况也应该只由当事人商量好后共同决定和处理。
母亲则表示无名义的怀孕就是彻彻底底地对女性的伤害,剥削与掠夺。
张敛沉住了气:“我们本就不是一个命题。”
因征得学生见面的同意,荀逢知的焦躁有所缓解,心平气和了些:“你应该负起责任。”
张敛回:“你说。”
“先跟她道歉,”荀逢知严肃道:“然后询问她有无结婚意向,最后和我,还有你爸一起去拜访她的父母。”
她的三级跳思维令张敛心头哗然:“你写书呢?”
“你该考虑结婚的事了。”荀逢知微微叹了口气。
张敛反驳道:“怀孕是对女人的伤害剥削掠夺,那么因为这种意外状况草率结婚就不是对双方的伤害剥削跟掠夺了?”
“你被剥削了什么?一颗精子?”荀逢知直言不讳:“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她在你的联系人里甚至都不配有姓名,如果我没有无意发现这张检查单,你就是在伤害我的学生,她这会还在医院,还是朋友陪着她,你呢?衣冠楚楚地开着你的保时捷?”
张敛服了她的墨守成规:“嗯,我正衣冠楚楚地开着我的保时捷陪你去接她。”
“你能先摆正你的态度吗?”
“这件事是双方责任。”
“别跟我扯东扯西。”
“我的意思是,”张敛瞥她一眼:“你真认为你的学生跟你认知范围内一样?”
“她的私生活轮不到我管。但起码她在学校表现很好,是个优秀和善的女孩子。”
张敛唇角略勾,仿佛在说“是吗”。
这个微妙的反应被荀逢知尽纳眼底:“张敛,你刚刚的表情让我很不舒服。”
张敛口吻淡淡:“你的封建压迫也让我很不舒服。终于有可乘之机实现你们的私欲了?”
荀逢知一阵胸闷气结:“是的,你够新潮,前两年突然坚称自己不婚主义,说会管理好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我和你爸已经尽量尊重你的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不插手你感情。结果呢,你交了一张什么样的答卷。”
她扬起手中的B超单:“别的女孩意外怀孕的B超单?”
如拍板定案,她哗得将它甩上中控台:“你不说我来说。”
第10章
与荀教授简单通完话后,周谧只能用六神无主来形容自己。
她原以为她与张敛的关系只是一根活节,可以自如地系与解,岂料中间竟然这样千丝万缕,错综复杂。
见她维持了好一会的撞邪表情,贺妙言歪过身来问:“谁啊?”
周谧每个毛孔都快冻结,惶然看向朋友:“我导师。”
贺妙言不明所以:“哈?”
周谧喃喃,声音打颤:“她是张敛妈妈。”
“我!靠!”贺妙言嘴巴张得能吞俩鸡蛋。
周谧极力想让自己镇定,然而无果,她心乱如麻。
眼看着医院大门近在咫尺,她忙说:“言言,前面让我停一下,荀老师说一会来医院找我。”
“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知道,”周谧欲哭无泪,接二连三的惊雷就这么劈头而来。她双手盖脸:“天啊,我都不知道张敛怎么跟荀老师说的,她要怎么想我,我不会毕业都难了吧。”
贺妙言停住车:“她说要见你?就她一个吗?”
周谧将碎发理到耳后:“张敛也会一起过来。”
她回想着刚刚通话中的细枝末节:“其实荀老师说话很温和也很客气,甚至有点抱歉。”
“那应该只是想就你怀孕的事当面谈谈?”
“是,”周谧深呼吸,作视死如归状:“所以让我下车吧,是死是活,痛快一刀。”
贺妙言说:“我陪你。”
“不太好吧。”周谧看她。
贺妙言说:“那让你一个人1V2?想都不敢想。教授怎么了,我要给你撑腰!”
周谧瘪嘴:“谢谢你,言言。”
贺妙言说:“我先把车停回去,我们待会就在门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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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人医正门时,驾驶座上的张敛一眼就看到了周谧。
她今天打扮得很清淡,扎马尾,白色毛衣,露出脚踝的浅蓝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她姿态很好,直直立在那里,发丝微拂,像朵有韧劲的雏菊。
她的胳膊正被身边一个中长发女生死挽着,很用力,跟挟持似的,张敛猜应该就是她朋友。
不过她怎么一天一套,今早就来医院,还不是他们原本商量好的那家。
车一停,荀逢知就气势汹汹地摔门下车,冲自己学生笔直地走了过去。
张敛思考了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过去,最后,他只选择将车开近一些。
三个女人碰了头,周谧焦灼的神态一下子变得惭疚,手足无措。
母亲的模样是在宽慰。
她的朋友紧锁着眉,似乎在为自己友人打抱不平。
他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但基本能从神色上判断出各自的表态。
简短交涉后,荀逢知领着她们朝车这边走。
张敛下了车,为她们打开后座门。
碰面时,周谧猛得掀眼,愤意十足地剜了他一下,有怨恨,有不解,和在母亲面前的样子大相径庭。
约莫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她的朋友也同样恶狠狠看他,随后偏移视线,尾随周谧一同上车。
母亲跟在后边提醒:“慢点,你们年轻人就是风风火火的。”
张敛垂眼勾了下唇,带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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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后,车厢里异常沉闷。
荀逢知回头看两个女生:“你们吃早饭了么?”
“吃过了。”
“还没有!”
她俩异口未同声。
回答前者的是周谧。张敛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笑了下。
荀逢知再次探问:“到底吃了没?”
周谧嘀咕,实话实说:“还没有,我不想让老师多操心。”
“你可太见外了,”荀逢知蹙眉,立马差遣自己儿子:“找家近店,赶紧先让这俩小姑娘填肚子。”
张敛不咸不淡“嗯”了声。
而后荀逢知不再作声。到底有些局促,可又不忍这样晾着学生,少晌,她再度回头:“今天到医院是做什么呢?”
周谧双手攥到一起,没有隐瞒:“开药。”
“哦……”荀逢知应下,心底大概有了数,想把儿子踹出车外的欲望愈发强烈。
张敛驾轻就熟地找到家门面精致的早茶店。
周谧最先落座,不知有意无意,张敛旋即坐去了她对面。
等两个女孩点完餐,张敛又跟服务员多要了杯五谷鲜榨热饮,下巴示意周谧位置:“先把饮料上了,给她。”
他的重点关心让周谧不自在起来,旋即拿手撑额,挡住二人极易相撞的视线。
而荀逢知在一旁附声,像位宽和的长辈:“对对,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老师您别担心了,真的不冷。”周谧语气拘谨,小心翼翼。
眼下的一切都太尴尬了,比天底下所有社死现场都要社死一万倍,她只想缩小隐形遁地,从此飞出太阳系。
饮料端上来前,四个人基本没怎么交流。
中途就张敛接了通电话,大概是公司打来的,他言简意赅吩咐几句,说自己在外面还有事,便挂了。
等周谧摸上吸管,吮了两口,荀逢知才说明来意:“周谧啊,我跟张敛过来,是想先为这件事跟你道个歉。”
周谧忙松口,“不不,我自己也……”她哽住,不知该怎么形容才合适。
贺妙言人有些直,忿忿不平:“道歉就够了吗?”
荀逢知为她暴烈的性子怔了下:“自然不够,但道歉是最基本的礼数和态度。”
她看眼儿子:“你说。”
张敛摩挲着瓷杯,迟迟不开口。
“说啊。”荀逢知陡生不快。
“周谧。”短暂的沉默后,张敛意味不明地叫了下她。
他音色沉暗,像灰蒙的积雨云,周谧以往只在某些特殊场合听过,因为接下来迎向她的多半是什么山海倾倒。
周谧顿觉不适地看回去。
张敛波澜不惊,在对面静静凝视:“我妈希望我们可以结婚,你怎么想?”
一句话如铅球掼砸到桌面,周谧被振得满心哗沸,瞳孔骤缩,以为自己没听清。
荀逢知亦错愕地瞪向儿子,完全没料到他会冒进地走出这步棋,反将一军,彻底打乱她稳重取胜的全部策略。
“结婚?”周谧双手包紧玻璃杯,却感觉不到一点烫。
她费解地问:“为什么突然就要结婚?”
张敛复述母亲的说辞:“因为你怀孕,我必须对你负起责任。”
荀逢知不再作声,他自己说出来也好,且看且行。
周谧偏眼去找自己导师,满脸写着求助与不解。
“你别看她,”张敛拿起杯子,抿了口茶:“看着我。”
荀逢知不乐意了,心起愠怒:“你现在这样子是胁迫你知道吗?”
张敛微笑:“是吗,那我是在胁迫她跟我结婚,还是别跟我结婚呢。”
他从始至终都盯着周谧,双目似有引力:“周谧,我只想听你说。”
周谧恍惚地拧紧了眉:“不是……这太突然了,我跟张敛不是那种认真谈恋爱——”
她一下卡壳,难以组织语言,去精准地描述:“我从来没想过要因此结婚组建家庭什么的。我刚实习,还在读研,连工作都没有,现在的状况怎么合适?结婚生小孩对我来说太遥远了,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接受……”
也太匪夷所思了。
荀逢知弯动眉梢,面露暖意:“没关系,这些都是可以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