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敛停下了动作,右手从她背后退出来,按回地面,上半身仍留在咫尺间:“怎么了。”
他眼眸的颜色极深。周谧回避着他视线,胡乱编造借口:“我没洗澡。”
张敛扬唇,笑里有点儿不加掩饰的坏意:“我也没洗。”
周谧心虚地斜了眼阳台方向,含混道:“我论文……还没写完,电脑还在外面……”
张敛盯她片晌,轻揪一下她鼻头,从她面前抽离,起身走向厨房。
周谧深吸口气,又轻缓地呼出来。她像根刚从火里钳出来的木柴,全身炙烫。
她迅速别好背部的搭扣,拉低衣摆,又将桌上的礼物收拾回木盒和纸袋,快步逃去阳台。
—
周谧对着屏幕上密集的黑色小字发怔,心绪还跟余震似的不时在体内激颤,夜风根本吹不散,也赶不走。
中间张敛来了一趟。他给她倒了杯温水,就搁放在她笔记本旁边。
周谧全程不敢正视,只在他背身离开时用余光随行了一段路。
好在他也没跟她说话。
周谧抿了口水,点开电脑微信给朋友发消息,托马斯小火车附体: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贺妙言早摸清规律,习以为常回:说吧,张敛又怎么了。
周谧:我今天差点失守了。
贺妙言:哦?
周谧:这男的该死的诱人。
贺妙言:?
周谧:床品还一如既往好。
贺妙言:??
周谧:搞得我现在还有点小愧疚。
贺妙言:???
周谧撑头,努着嘴敲字:怎么会这样。
贺妙言不堪忍受:我求你们了,赶紧做吧。
—
今天洗漱时没碰上张敛,周谧有点庆幸,又有点低落,左顾右盼地潜回卧室。
那一大袋的伴手礼还被放在床尾。
周谧停下来,垂眼将那只匹诺曹音乐盒慢慢取出来,双手捧着坐回地毯。
她将发条拧到不能拧,才把它静置到地上,跟自己面对面。清灵灵的旋律溢出来,像耳膜里闪烁的星星。
周谧默不作声听着,脑子里堵满了今晚的事。
难以描述的情绪在心口涌动,让她忽一下想窃笑,又遽一下瘪嘴,欲哭无泪。
她取出睡衣兜里的手机,点进微信置顶。
她在想,要不要跟张敛说点什么,合理解释一下刚才的反应。
算了。她退出去,摁灭屏幕。
到底还是心神不宁。片刻,周谧又解锁回到微信,开始打字。
她接连输入“————————————————”八个破折号,发过去,并坦露心声:我今晚的鼻子有这么长。
忐忑不安地等了会。
那边有了回复。
酸涩感荡然无存,周谧脸一下唰红,差点要从地上弹起来疯兔子一样蹦跳三圈,再把自己关进冰柜里散热降温。
张敛:我也是。
张敛:我不止想吻你。
第35章
与张敛同居的第一周, 周谧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这个张敛面前,形同陌路或自体免疫基本不可能实现,他有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在个人欲望方面总是磊落, 干脆, 因而不令人生厌;但他又很擅长让男女之情的边界变得模糊, 晦昧, 是手工卡纸中间的一道虚点线, 无法剪裁, 充其量就是折叠, 自以为能就此背离, 但纸张的边缘实际还会在另一边重新会合, 甚至是胶黏。
或许也因为她有些畏光的个性, 他这种时敞亮时晦密的处事风格完全击中了她的个人取向。
她无法割舍张敛给她的感觉。
周谧坐在工位里无觉地走神,惦念着一个明明相隔还不到一百米的人。
叶雁一来就跟唯恐慢了地跟她八卦:“mi啊原来你有男朋友了啊, 藏挺深啊。”
周谧回魂,吃惊问:“什么?”
叶雁破天荒地捧着一碗打包的热干面——她眼里总如临大敌的高碳水食物:“那天晚上唱歌?”
周谧反应过来,保持同个说法:“哦。”
叶雁拆着塑料袋觑她:“我想起来了,是不是有一次跟我还有zoe在711吃午饭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周谧微怔, 继续模棱两可:“是吧。”
叶雁笑起来:“什么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周谧垂了下眼:“不太好说……”
叶雁一眼识破:“还没定?”
周谧无法回答。要如何对外描述,曾经的月度炮友, 如今的契约夫妇?这两个身份怎么看怎么不靠谱,也不好表露。
她抓了下头,信口胡诌:“他追我好长时间了……我打算先相处三个月看看, 所以也不好意思再让人误会我单身, 毕竟他的男朋友含量怎么说也有60%了。”
叶雁被她的形容逗笑:“男友含量60%, 是什么果汁吗?”
周谧噤声不语。
感觉更像某种香水或鸡尾酒吧。她在心里嘀咕。
叶雁开始吸溜面条,周谧忙转移话题:“你呢,跟你男朋友怎么样啦?”
叶雁边咀嚼边含糊不清:“我都恢复正常饮食了,你说呢。”
周谧一刻哑然。
叶雁吞咽下去,晃着两根筷子:“我前男友特别喜欢那种瘦得像纸片鱼刺一样的身材,搞得我也跟失心疯了一样,现在想想何必呢,三四年这样吃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啊,为了男人放弃垃圾食品,我真是太傻了。”
听见她措辞已经更换为“前男友”,周谧自觉没再问下去的必要,就为她打气:“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叶雁瞥她一眼,哼笑:“就怕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坏。”
这个笑有气无力,像一个七天七夜没休息已疲累到极点还要卖力营业的柜姐。
叶雁又倾低脑袋,极慢地夹出一根面条,怔神般一点点嘬进嘴里。
周谧不再搭腔,端着还有大半水位的杯子起身离位。
久恋又离散的人都知道。
它不是那种一击即溃,撕心裂肺,而是恢复期漫长的慢性病,似曾相识的场景,对话,歌曲,电影,都会成为一粒接一粒皮下出血的淤点,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触压,都会引发痛意。
周谧把水倒空,停在吧台后挑选咖啡胶囊,想耗会时间,给leader一个能消化感伤的自处空档。
胶囊集中在一只黑色的托盘里,颜色多样,还很鲜艳,像把彩虹等份掰碎。
周谧一个个取出来看,纠结了好一阵。她在公司更爱泡茶包或喝白开,所以不太分得清口味。
裤兜里的手机嗡了一下。
周谧抽出来看,居然是张敛的微信消息,简短的两个字:
「金色」
周谧一惊,四处找,看到了在创意部片区站着的张敛,他总高峻得一眼可见。
可能是被叫过去review东西,创意总监Teddy也站在他身侧。
他看了会显示器,又偏头跟Teddy讲话,时敛容,时展笑,情状自然,但也专注。
怎么注意到她在这选择困难症的。
周谧耷下眼皮,脑袋微烘地取出一粒金色的,嵌进咖啡机里,操作起来。
棕色液体汩汩流出,浓郁的香味在空气里大范围弥散着。
装好咖啡,周谧又瞟了眼张敛位置,端起杯子离开吧台。
回到工位后,叶雁已经在节奏有序地敲键盘,似已暂时恢复心气。
周谧双手碰握起杯子,抿一小口,居然真是她偏好的那类,有类似饼干或果味的甜香。
她有些惊奇地取出手机,又看眼张敛刚才的消息,嘴硬回:我可以自己选。
一会,张敛回:准备选多久。别人带薪拉屎,你带薪选咖啡。
周谧:“……”
她咬牙切齿:对,我刚才带薪选咖啡,现在还带薪跟老板聊天,怎样。
张敛:聊天没关系。
张敛:上下级良性互动,有助于提升公司凝聚力。
周谧差点噗出声来,忙往两旁瞥几眼,拿手抵了会唇才逼退笑意。
她问:哪里良性了?
张敛:哪里不良了。
周谧顿住。
周六那晚过去,她觉得自己浮想联翩的水平猛翻一倍,不然为什么他反问的这五个字,又让她嗅出了暗示的意味。
周谧直接指出:你反问的这句话就很不良。
张敛:你一个AE比Creative还能拓展思维。
周谧狡辩:你看,你也想到了啊。
张敛说: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周谧苹果肌不知不觉凸起:上面已经不止几句了,好几句了,说完了。
张敛:好。
周谧突然又不想结束,非要问清楚: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话。
张敛回:看到你了,想到你了,说几句怎么了。
他怎么总那么理直气壮又那么坦坦荡荡。
周谧忍了又忍,才不至于在心里叫出一声有些土味的“giao”。
太影响专注力了,她当即停止与张敛聊天:我真要干活了,再见。
张敛:嗯。
张敛:再见。
—
下午,K记端午小食桶的比稿小组集结完毕,周谧毫无心理准备地被叶雁拉了进去。
她第一时间检查了下成员列表,确认蒋时不在,才舒了口气。
叶雁注意到她变幻的小脸色,在旁边打趣:“放心吧,没安排某些人进来。”
周谧递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Yan,谢谢你。”
“嗐,我还不知道,”叶雁一手搭腮,一手滑动鼠标翻看brief:“蒋时他手里事也多,赶不上这趟灵车。”
周谧看她:“怎么就成灵车了。”
叶雁叹气:“难受死我了,不是老熟人就很烦了,新总监还加不上。”
周谧问:“比稿前就要跟甲方联系了吗?”
叶雁说:“当然要积极联系,pitch前把客户的喜好和倾向摸清楚,更有针对性地下手,成功的几率才更大。”
周谧说:“明明一点都不想做这个项目还这么认真面对,Yan你心态好好。”
叶雁冷呵:“是我不想就能不做吗?我瞎来Fabian能放过我?”
乍然听见张敛名字,周谧闪了下神,刺探问:“他看起来挺好说话的诶。”
叶雁:“假的,全是假的。笑面虎一个。”
周谧深表赞同:“对对对。”
叶雁斜她:“你才来三个月就这么觉得啊?”
周谧顿一下,声音放低:“嗯,有一点吧……觉得他挺神秘的。”
“我刚进奥星那会可没你这敏感度,每次在公司看到他都觉得他自带圣光,又高又白又帅,像男神一样普照大地,”叶雁露出女生间普遍会有的崇拜笑意,又迅速消失:“后来经历过一次公司大会就不那么觉得了。”
周谧好奇:“公司大会?”
叶雁还跟烧香祈福似的攥着手机等客户那边的通过申请:“对啊,我们都称之为反省大会,四五个月一次,每个人都要到场,就在pantry,每个组派个人说工作进度,看看有没有什么安排不开的或者干活不到位的,反正他批起人来完全变了个人。”
叶雁又瞄眼周谧:“不过你别担心啦,他没找过实习生麻烦。”
周谧弯唇一笑,把更多的好奇咽回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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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周谧将上个礼拜恩美奶在微博,微信,小红书,抖音的数据整理好,压缩发给叶雁,并告知了她一声。
叶雁可能终于被K记那边的客户放行,青黑了一下午的面色终于转暖,就是嘴里还骂骂咧咧:“加这个逼真难,佛爷嘛……”
她整个人忽然纹丝不动,砸门般敲击屏幕的泄愤动作也一下停住。
“哇。”
她吁叹一下:“帅哥啊。”
周谧闻言,双眼陡亮三度:“什么帅哥,哪有帅哥。”
叶雁将手机翻转,竖高与她好东西齐分享:“佛爷朋友圈的照片。”
屏幕里,是个蹲在那里跟狗合影的男生。用“男生”这个形容好像又不大合适,因为他的脸蛋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胶原蛋白满满,只是笑容极有少年感,所以模糊了年纪。他穿着白色短袖T恤,头发被风吹得有点儿潦草,但并非瑕疵,更像是点睛之笔,像翻涌的草野或摇曳的林稍。
周谧恍惚一下:“这是客户吗,好年轻。”
叶雁见多识广:“还好吧,比他看起来年轻的也有。但他长得好舒服啊。”
叶雁的形容很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