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父似是有些动心,“你是说,先找一个经理看着这边?”
“对!”池萤笑着点点头,“国外的很多家族企业都是这样做的,他们手里握着公司的股权,聘请的经理帮他们处理具体的事务,更直白的说,咱们是东家,他们就是咱们铺子里的掌柜。”
“这样倒也不是不行,”杜父终于松口,点了点头道,“那好,这段时间我先物色一下经理的人选,你和你妈妈可以先过去,找一找合适的宅子。”
池萤却摇了摇头,“爸爸,我是不会走的。”
“什么?”杜父瞪大的了双眼,“你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给宗和当靶子吗?”
“爸爸,宗和是要跑船队的,他挣的就是这个卖命钱,也不可能一直看着咱们家,”池萤深吸了口气,神情笃定道,“我想……自己开个报馆。”
“开报馆?”杜父皱着眉十分不解,“你去大学里当教员也就罢了,好歹还算一份体面的工作,怎么还弋?突然想着开报馆。再说了,报馆能挣几个钱,咱们家也不缺你这份大洋,你还是和你妈妈一起走吧,这样我也更放心些。”
池萤却丝毫没有动摇,“这件事我已经决定好了,而且我开报馆也不是为了挣钱。”
“不为了挣钱你开它做什么?”作为一名商人,杜父十分不理解池萤的逻辑。
池萤垂下眼帘,“爸爸,咱们国家的现状您看在眼里,人民蒙昧,观念落后,咱们家里有这个条件送我去西洋留学,我才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才能学到先进的知识。但是大多数人,也许这辈子都走不自己家门前那条巷弄。
“我在大学里当教员,能力和精力都有限,也只能教那区区十几个学生,但我若是开报馆,印多少张报纸就能传给多少人。我不求我的报馆能成为天下第一刊,但我只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新的观念、新的知识,也许您会觉得我的想法天真,但我不会后悔的。”
第97章 竹马的白月光08 这位先生是杜先生的……
语毕后,杜父沉默了良久,却也并未明言是否同意她的想法,只是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起身留下一句,“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池萤倒也没指望他能立刻接受,为人父母肯定不愿让自己的子女以身犯险,可杜父虽说是个生意人,却并非事事以利为先,心底里总还是有些风骨的,就看他这次能不能转过这个弯来了。
翌日一早,宴之的车果然早早便在杜家洋房外候着。他见着院中的池萤正拾级而下,站在车旁冲她挥了挥手,“杜小姐,早啊。”
池萤脚步一顿,向自家车旁的司机点了点头以示安抚,上前几步来到院门前,隔着铁门挑眉道:“傅老板早啊,您居然还真来了?”
“那是自然,”宴之将车后门打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好了要接送你上班,自然不能食言。”
“哎,可惜啊。”池萤叹了口气,接着似是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宴之面露不解。
池萤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道:“傅老板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爸爸妈妈说你不是什么正经人,怕我被你骗了去,所以不让我和傅老板往来了呢。”
“伯父伯母这是被外面的流言蒙骗了,”宴之语言辞恳切,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过两天我就正式上门拜访,一定会让伯父伯母满意的。”
池萤失笑,摆摆手道:“行了吧,我还是坐我们家的车,你要想跟呢就在后面跟着。”
“我傅某人自然不能让杜小姐为难,便是当个护花使者也好,”宴之点点头,回头冲自己的司机道,“等下就跟着杜小姐的车。”
杜父立在二楼窗前,看着楼下自家女儿和百樂门的老板有说有笑,不由得微微拧眉,这个年轻人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他与宗和自是不同,黑白两道通吃,整个沪市的剧院戏楼等娱乐场所都有他的参与,自家的生意估计还入不了他的眼。那为什么又会突然对自家的女儿这么殷勤,难道真的是看对了眼?
若真是如此……倒也能让宗和忌惮几分,只是不知会不会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啊。
杜父手中的烟几乎快燃尽都未曾发觉,面上郁色沉沉,目送着自家的车和宴之的凯迪拉克一前一后向街口驶去。
池萤坐在车后座上侧头看向后视镜,发现宴之的车确实一直紧紧跟在自家车后,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而保姆赵姨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忍不住问道:“小姐,后面那辆车子..……”
池萤只笑着摇摇头,安抚道:“赵姨,没事的,不用管他。”
杜家离震旦大学约莫三十分钟车程,车子停稳后,池萤提着文件包下了车,却发现宴之早已侯在自己车旁,且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包接了过去,半点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池萤叹了口气,“傅老板,您都已经送到学校门口了,是还要准备十八相送吗?”
“当然,”宴之神色坦然,“杜小姐上课的教室在哪里,先让我熟悉一下路线。”
池萤看着他眨了眨眼,“那我要是不想让你知道呢?”
宴之一窒,接着颇有些委屈地将包递了回来,瘪着嘴道:“那我送到这儿就好,你路上小心,男学生搭讪尽量不要搭理。”
池萤被他这副模样逗得笑出声来,这人平时看起来一副霸道总裁的嘚瑟样儿,装起可怜来居然也不逞多让,更可怕的是,自己居然还真吃他这套。
“行了行了,”池萤避开他的目光,摆了摆手道,“走吧,我就带你领略一下高等学府的魅力好了。”
“多谢杜大小姐开恩,”宴之瞬间堆起笑意,“我也想听一听杜小姐讲课呢。”
池萤皱了皱眉,什么情况?怎么到头来还是觉得自己还是被他算计了呢?
她看了看怀表,随即将步伐加快了些,一边问道:“傅老板好歹是大企业家呢,就没有别的工作要忙吗?”
“我的工作都是夜里才开张的,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宴之神色坦荡,半点儿没有翘班的自觉。
池萤白了他一眼,“好好说话,不要油腔滑调。”
“……..哦,”宴之瞬间偃旗息鼓,清了清嗓正色道,“其实吧……今天我就想看看你之前说的那个男同事。”
池萤顿时了然,复又摇了摇头道:“可我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课。”
二人一齐来到了教室门前,此时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左右,教室中的学生也基本上到齐,故而门前出现的一男一女瞬间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
“哎?杜先生今天怎么还带了个人来?”
“岂止是带了人,你看那人还帮杜先生提包呢!”
“哇!这位先生是杜先生的未婚夫吗,看起来倒是挺般配的!”
“不对啊,我怎么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
“我也这么觉得……这人应该上过报纸吧!”
“我想起来了!他他他……他是百樂门的老板。”
学生们原本还讨论的起劲儿,这会儿倒是十分默契地齐齐沉默了下来。能到这里上学的学生家底都不算薄,家中不是经商大户就是政界精英,故而对这位傅老板的经历多少有些耳闻。
传闻中他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家中的长辈同他交往时都要多留几个心眼儿,他们这些小辈更是屡屡被教导不要同他有龃龉,若是路上不小心碰到了也要以礼相待,基本上就是儿歌里大灰狼的角色。
但是这位傅老板今天居然和他们的杜先生走在一道,看起来还有说有笑,难不成是传言有误?如若不然,那就是杜先生危矣了。
学生们各怀心思,门口的池萤则是在教室中扫视了一圈儿,看到后排上坐的一个人时,不由得轻抽了口气,“欸,他怎么也在这儿,难道也是要来听我的课吗?”
“谁?”宴之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着教室后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微微蹙起眉头。
池萤用目光指了指,低声道:“就是他,我的那位男同事,钟先生。”
“行,那我去会会他。”宴之将文件包递还给她,随即绕到教室后门,阔步迈入后,直接坐在了那位钟先生身旁的座位上。
上课铃在此时响起,池萤也来不及把他唤回,只能匆匆踏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将教案翻开,点头微笑道:“同学们,早上好。”
而学生们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不解,起立齐齐回道:“杜先生好!”
教室后排的孤零零的两人,则是默默互相打量了一番,随即又迅速移开目光。
半晌后,宴之率先打破了沉默,向一侧抬手,低声自报家门道:“傅宴之,敢问知阁下尊姓?”
第98章 竹马的白月光09 啧,五分钟(一更……
钟先生沉默地觑了一眼他的手,却并未伸手回应,只淡淡点了点头:“钟元白。”
宴之倒也并不觉得尴尬,坦然将手收回,目光落在了讲台后的池萤身上,低声随口问道:“钟先生是教什么科目的?”
“新闻理论。”钟元白言简意赅,似是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的交流。
宴之从侧兜中掏出一块怀表,将表盘打开立在面前的课桌上,十分不走心地点头道:“哦,不错,有前途。”
钟元白听出了他话里隐含的几分讽刺意味,斜斜扫了他一眼,皱眉道:“我们系的课程不对外开放,即便您是杜先生的朋友,也要先申请旁听资格。”
“我不是杜先生的朋友,”宴之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我是杜先生的家属。”
钟元白依然不为所动,“就算是家属也一样要申请。”
“可不才还是贵校的校董,”宴之轻敲了敲课桌,神情自若,“这栋楼,我捐的。”
又目光一转看向对方,似笑非笑道:“钟先生的工钱,也是我发的。”
钟元白面色一紧,随即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避开了他的目光,“那……那您就听吧。”
讲台前的池萤远远望着教室最后神情各异的那两人,一时也弄不清他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只能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地继续着她的讲课:
“在西方的政党报刊乃至商业报刊中,新闻评论一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对于我们自己的报纸而言,新闻评论其实还处于一个较为初级的阶段……”
“好了,大家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自由提问。”
第一排的女学生立刻举手:“杜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如果说新闻报道还能尽量从客观角度来进行的话,评论就一定会带着个人观点,若是如此,岂不是和新闻报道的客观性相悖吗?”
池萤笑着点点头,“当然,你说的没错,评论就代表着观点,有观点就一定会有立场和偏向。有的是个人的偏好所致,但更多的则是记者背后报馆的立场。”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可有立场,并不代表着就要强行灌输自己的观点,作为一名记者,你的评论应当针砭时弊,发人深省,给受众提供一个可选择的思考方向。”
“换句话说,你的立场决定了你所指的方向,你可以当一个灯塔、一个路标,但绝不是强行改变别人行进方向的路障。我们所说的客观,指的是你的评论要围绕客观的事实展开,如果真的仅仅只是用自己的观点给受众洗脑,那咱们不就成了那些怪力乱神的邪教了吗。”
学生们哄然笑开,教室后排却突然插进来一个突兀的声音:“杜先生,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池萤循着声音看向后排,笑道:“钟先生,感谢你来听我的课,请吧。”
“您客气了,”钟元白站起身来,神色略有些凝重,“杜先生说评论有偏向,究其根本是报馆背后的立场,可作为读者又该如何分辨每个报馆的不同立场呢?作为普通民众,谁会了解报馆背后的弯弯绕绕,他们只会信奉白纸黑字上的内容,那岂不是会被那些带着观点的评论牵着鼻子走,您所谓的客观评论,不过也只是另一种更为隐晦的洗脑罢了,说来和邪教也没什么区别。”
池萤走下讲台,鞋跟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动,她一步步缓缓走向教室后排,淡然问道:“那依钟先生之见呢?记者就不该写评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