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大宴后,扬州府好像一下子安稳了下来,抛却了上半年的那些血腥事,多了几分风花雪月。
贾琏时常收到扬州府文人邀约,不过他如今要在林如海身边帮着处理一些文书工作,还要读书,并不能时常赴约。可贾琏越得林海重用,这些人邀请的越勤快。
云星也时常收到赏花的帖子,大家都知道贾敏身体不好,少出门。于是常要家中的女孩子给云星送请帖,云星也会挑选一些前去。
许是扬州天气比京中温暖的缘故,这个冬日,贾敏的身体比在京中要好许多,竟能操持家事了。贾敏身子有好转,是林家最开心的事情了。
林如海虽被盐务弄得头疼,却也觉得外放是件好事了。京中新一代夺嫡苗头已现,现下出京几年未必是坏事。当然最值得开心的是贾敏和两个小的身体好转,一家人团团圆圆了。
贾敏重新开始打理家事后,云星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到了扬州后,在贾琏的提议下,他们将澄心堂办到了扬州。澄心堂已经有一套成熟的造纸流程,便是铺子里的人都是从老店抽过来,故此分店和新作坊都很顺利。
除了澄心堂,贾琏还拿出了什么香皂、火柴的方子。贾琏如今分身乏术,开新作坊自然还是托给了云星。云星开新作坊的同时,也在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手下招揽了不少江湖人。
贾琏出入作坊和铺子,隐约察觉到其中有些人不同寻常,却并未说什么。云星没有刻意隐瞒贾琏,两人便心照不宣了。
年底,扬州府出了几件没头没尾的凶案。府衙为了破案焦头烂额,不想林知府亲自过问,竟然很快找到线索。府衙之人对林如海不免多了几分信服,而林如海也对贾琏多有赞许。
贾琏不由心虚,前世悬疑刑侦剧他看过不少,但是破案是真不会。他就是个纯粹的理工男,之所以能够恰到好处提供证据,一是靠着观察入微,二是云星在背后给他提供消息。
以林如海和贾敏的身份自然不会乐意女儿涉身江湖,故此夫妻二人只知道云星闲暇与贾琏在外面弄了几个作坊和铺子,并不知其中内情。上次云星提供的那本扬州府关系图,已让林如海生了疑心,从那以后,云星便极少在林海面前说这些了。
云星大约是察觉了贾琏对她的怀疑,贾琏不说,她便笃定了贾琏日后也不会说,许多事也不会特意瞒着贾琏。
因着天气缘故,贾府送到扬州的年礼年后才送到。随着年礼而来的还有贾母的信,贾母在信中重提了贾琏的婚事。贾母要贾琏开春后回京城议亲,见了这份信贾琏越发不敢回京,借口要苦读三年参加下届春闱,赖在了扬州。
贾敏见贾琏不肯回去,想着自己如今也偶尔能出门走动了,便回信询问贾母,可否在扬州为贾琏说一门亲事。
贾琏对于贾敏这个提议并没有那么排斥,若真在扬州说亲,成亲后留在扬州,便不用面对贾府那些糟心事。待过几年回京科举,侥幸得中便谋个外放。若考不中,就留在林如海身边做个文书幕僚,总好过在荣国府混日子。
第19章 真假盐引
盐税自古便是朝廷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盐由国家专卖始推者为春秋管仲,但将盐变作朝廷垄断全国官卖始于汉武帝。
从汉武帝开始,盐彻底掌握在朝廷手中。然盐为朝廷专售不假,历朝历代又略有不同。比如唐肃宗时放开了盐的生产和零售,朝廷只负责统筹批发,收取盐税。
盐引制度始于唐后,所谓盐引即盐商向朝廷购买贩盐凭证。先祖立国之初,为稳定边境,提出“开盐法”,既商人将粮食运往边疆兑换盐引。盐商为降低成本雇佣劳动力在边省就地垦荒种粮换取盐引。
开盐法促进了边地发展,但随着边地粮食逐渐自足,此法逐渐荒废,盐引逐渐成为朝廷敛财手段。先帝晚年喜好奢靡,户部为补足国库空虚,大肆发放盐引,至盐引泛滥成灾。
盐引批缴手续严格,对于时间、销售地点、贩卖数量和价格都有规定。但户部为平国库,超前发放盐引,以至于当今登基后,连续五年削减计划发放的盐引,才消耗掉售出的盐引。
丰年,盐税占据朝廷财税十之三四,灾荒之年,盐税比重甚至过半。超前发放盐引等于预支了往后的盐税,当今登基之初,财政空虚,趁着清理先太子余党抄没了不少世家和勋贵。
皇帝吃过盐税疏漏的亏,对盐税素来看重。扬州不产盐,却背靠两淮盐场,依托大运河,南临长江,北接黄淮,水运纵横东西南北。大运河,黄淮、长江大半流域食盐多是两淮盐场经由扬州运出,扬州因此成为盐政之要。
因盐盐发达,扬州在唐时便有富庶甲天下之名。扬州城内盐商大户过百,巅峰时一年盐税高大千万,占据朝廷当年四分之一的收入,扬州巡盐御史历任皆为陛下钦点。
饶是如此,近年扬州盐税也是逐渐递减,年前竟只缴盐税四百万。从盐税锐减之初,当今就领巡盐御史查察,皆是无疾而终。林如海下扬州前,最后一任巡盐御史竟血洒扬州城。
皇帝以为这是有人在挑衅自己的权威,令林如海知扬州,兼巡盐御史,就是为了给他足够的权利调查扬州盐政。出京前,皇帝曾在书房私下召见林如海,而这是三品以上大员才有的待遇,可见当今对扬州盐政的重视。
盐引分为长引和短引,长引有效期一年,可以卖盐到外地,短引有效期一季,只在本地售卖。林如海初下扬州,长盐引已发完,短引只是销往本地,数目不多也不奇怪。
然而到了年下,按例盐商们就会为来年的盐引到官府行走。但林如海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城内小盐商甚是殷切,大盐商都没什么动静。
若说有几个如此,林如海会觉得这些人家大业大,自持底子厚,笃定了他不会扣发盐引。可所有大盐商都这般镇定,却有些不寻常,总不至于扬州城的盐商都这般佛系吧?扬州府有过百盐商,竞争甚是激烈,若真这般佛系,在扬州府早就混不下去了。
林如海不在意这些盐商会不会拍马屁,但皇帝对扬州盐政寄予厚望,若是他手上盐引不能出,扬州盐税一如既往,便是有负圣恩。盐乃生活必须,按道理每年消耗皆有定数。除非别的省开了新盐场,不再从两淮盐场购买,否则食言销售是不会锐减的。
林如海疑心这些盐商暗中勾结,想要以此要挟他。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凡有盐引便可为盐商。林如海若是狠辣一些,釜底抽薪,大可扶持新的盐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林如海不会这么做。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盐商背后皆有人撑腰,真将他们都取代了,就是捅了马蜂窝。林如海并非初入官场的热血小子,不会这般鲁莽。他心中焦虑,却也按兵不动,派人去探盐商口风,探听外面的消息,想要看看这些盐商到底在搞什么鬼。
另一头,云星用贾琏的方子新开的作坊都极赚钱。扬州繁华,对新事物接受程度高,新作坊所出本地便已销售一空,根本没有多余产出销往他处,贾琏和云星也因此赚了不少钱。拿着这些钱,云星迅速在扬州建起了一张暗网。
林如海近来为了什么事情彻夜难眠,云星是知道的。
林如海少年得志,但他为官多年都在京中翰林院、兰台寺这些清贵衙门,外放是头一回,到底差了几分经验。在云星看来,林如海的想法没有错,手段却过于温和,派出去探消息的衙役抓个蟊贼或许不是问题,探这高门大户的消息却少了几分手段。
云星没有与林如海商议,暗中已经使人监视码头和城内领头的几位大盐商。
这日,贾琏午后读书倦了,便在花园中活动一下手脚,就见云星一人过来:“表妹,可是找我有事?”
云星年岁渐长,自然不能再如少时与贾琏一道读书下棋了。贾琏知道她这会儿来,定是有事情说的。
“二舅舅的连襟薛涛来扬州了!”
皇商薛家的家主薛涛,娶妻王氏与荣府贾王氏为姐妹,故此薛涛与贾政便是连襟了。
“没几日便要过年了,这大冷天,薛涛跑来扬州做什么?”贾琏诧异道。
“昨日,王、江、汤、于四位家主在画舫密会了一个神秘人。这个神秘人是三日前坐薛涛的船来扬州的,而薛涛到扬州三日没有谈任何生意。”云星开门见山道:“我想表兄出门去偶遇一下这位薛皇商。”
扬州盐商以王、江、汤、于四家为首,原本这些人一直没有为来年盐引奔走。今儿江家主上门,贾琏以为是盐商要动起来了。如今听着意思,这些人果然背后有人操控。
“表妹怀疑神秘人与盐政有关,想要知道这个神秘人的身份?”贾琏点头道,“我可以去试试,不过此人行踪鬼祟,未必能问出来。”
“表兄能探到口风最好,探不到,再多废些功夫罢了。”
贾琏了然,次日本要去“偶遇”一下薛涛,没想到薛涛却带着礼物上门拜访。薛涛求见林如海,用的就是荣国府亲戚的理由,自然少不得见一见贾琏。贾琏陪坐林如海之下,状似闲聊问了薛涛与谁来的扬州。
云星既然说那人行踪鬼祟,贾琏便以为薛涛不会直言。没想到薛涛全无隐瞒,坦言坐他的船同来的还有甄家七爷,即甄应嘉的庶弟。
甄应嘉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虽与贾府是老亲,但与林如海却没有往来。许多世家庶子都是管着家族庶务,甄家七爷没有官职,大约也是如此。甄家七爷来扬州,不曾上门,林如海自然不会留意。
没想到薛涛从林府离开当晚,他与甄应嘉住的客栈忽然走水。虽无人员伤亡,但两人随身行李却烧了个干净。府衙接到客栈报案,勘察后发现是甄七爷酒后打翻了烛台引发火灾。
甄七爷酒醒后,在废墟前嚎啕大哭,听闻此事林如海深以为惊奇。纵然那甄七爷是庶子,囊中羞涩,也不至于烧了些随身行囊就哭成这样子吧?看在贾府老亲的面子上,林如海让管家送了五十两给甄七爷作为回金陵的川资。
火灾之事后,薛涛与甄七爷匆匆离开了扬州。云星带着黛玉和宝儿在园中练剑,就见贾琏站在不远处对他挤眉弄眼。
让司剑看着两个小的不许偷懒,云星略走远些,贾琏才凑上来小声道:“表妹,薛涛住的客栈失火,你可知道?”
“火是我放的!”
“咳咳~”贾琏原要和她分享一下小道消息,没想到被云星应了这么一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表……表妹,我胆小,别吓我!”
“知道你胆小,事先没与你说。”云星取出一张纸递给贾琏道,“你去查查这张盐引,是不是户部送到扬州府的盐引。”
贾琏打开一看,是一张崭新的盐引:“盐引是真的,用纸、印都与姑父所发一样。不过——”
“这并不是从父亲手上发出去的盐引,对吗?”云星笃定道。
“盐引都有编号,户部送来的盐引,姑父派我清点。”贾琏顿了顿道,“这个号,不曾售出。”
纸张、用印皆是一般,但贾琏知道云星不会从林如海未出售的盐引里抽一张出来让他验看的。
“若是你能够分辨真假吗?”
“这与我们手上的盐引一模一样,如何分辨?”贾琏叹道。
“那只能说这盐引是真的!”
“可是同一个号的盐引怎么会有两张真的?”贾琏说完又觉得自己想当然了。若赝品做到以假乱真,那它便是“真”的了。
“事实就是现在扬州城有了一批并非出自扬州府的‘真’盐引。”云星道,“这就是盐商们巍然不动的原因。”
“眼下如何是好?”贾琏忧心道,“表妹这张盐引从何而来?”
“这张盐引从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人能够做出这盐引。不管是户部私造,还是有人以巧匠制假,这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20章 断尾求生
“诛……诛九族?”贾琏一惊。
“前朝盐法规定盐户私煮海盐,一斤以下,罚脊杖三十,配役三年,一斤以上,决重杖处死。其后更有严法贩私盐,可不计斤两,决重杖处死【注1】。本朝刑律稍宽,然贩私盐一斗以上便是死罪。”
贾琏熟读四书五经,本朝律法也学过,但还真没有细看过盐法。他的前世,国家已经取消盐专营,盐随处可见随处可买,谁会留意?
他只知道书中林妹妹的爹死于巡盐御史任上,知道古时盐政颇为重要,但也没想到重到这种程度。这量刑可比他们现代贩du都厉害了,贩du一千克以上死刑,贩私盐却能不论斤两处死。
贾琏看着手上的盐引,可贩盐一担。这样的盐引绝不止一张,以数目算林云星说诛九族之罪绝非说说而已。
“这盐引与甄家有关?薛家可参与其中?”贾琏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