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不该说的不会说,就没有随意一说。徒元瑄默然,猎场几次遭遇意外,营地却如此平静,确实不太寻常。
“常总管来,所谓何事?”
“瞧奴婢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常公公一挥手中拂尘道,“陛下宣殿下觐见,殿下请随奴婢走一遭!”
徒元瑄心中不安,却也知晓推脱不得:“本王自猎场回来尚未更衣,烦请常总管稍等片刻,本王换身衣服。”
“不必麻烦,陛下急着要见殿下,殿下还是先随奴婢过去!”
“只是换件外裳,片刻而已。”
“陛下说了,如今在猎场,不是宫里,凡事不必拘礼,请殿下不要让奴婢为难!”
徒元瑄试探道:“常总管此言,莫非来之前陛下还交代过不让人换衣服?”
常公公圆胖的脸上笑意不减:“殿下说笑了,陛下口谕是要殿下立即前去见驾,不得迁延枉顾。”
“那就烦请常总管带路了!”徒元瑄只得随常公公前去。
徒元瑄一动,常公公身后的禁卫军立即分列其周围,呈现保护亦是控制的队形。瞧着这阵势,他不由心下发虚,下意识搜寻徒元义的身影。
显然,徒元义做为“失踪人员”不可能在常公公这个皇帝的亲信面前现身,徒元瑄查看许久都没有发现徒元义的身影。
“殿下,陛下正等着您呢!”常公公见徒元瑄脚步迟缓,开口催促道。
常公公的脸看似全无攻击力,又白又胖笑起来几乎看不到眼睛,徒元瑄看着却宛如索命无常一般恐怖。
“常总管,陛下这般急着召见,可说了什么事情?”徒元瑄略加快了脚步,跟上常公公的步伐,“莫非与父皇召见六弟之事有关?”
“奴婢只听从陛下的吩咐,陛下让奴婢宣谁,奴婢便宣谁。至于陛下为何宣召,奴婢就不敢过问了。”常公公惯是滴水不漏。
“本王只是有些担心!”徒元瑄道,“七弟和八弟的事情,本王听了很是担心,恨不得现在就亲自带人前去救人。可如今只能在营地等消息,实在是让人心急如焚呢!”
常公公微笑道:“寻找两位殿下自然有禁军费心,殿下千金之躯,岂可涉险。”
“八弟被掳,也就罢了。七弟跌落悬崖,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徒元瑄试探道。
“北山峭壁高百丈,若绕道下到崖低一来一回怕是要一日功夫。未来信王妃担心七殿下,亲自带人前去相救,走时带了许多绳索,想来是打算游绳下去。若攀绳下去,大约很快就有消息了。”
“林大姑娘?本王听闻盐案时,这位林姑娘护送证物回京途中,曾与歹人决战于峭壁之上,可见轻功绝顶。北山峭壁虽陡峻些,但有绳索辅助,想来是难不倒她。”
常公公长叹道:“陛下也是这么想,所以林姑娘请求亲自去找七殿下,陛下便让乐统领指了人陪她去了。那位林姑娘倒是重情重义,可惜了——”
“可惜什么?”
“北山峭壁高达百丈,从那里摔下去,除非肋生双翅,否则绝难生还。何况,当时七殿下乃是身受重伤坠崖。”常公公幽幽道。
徒元瑄:什么重伤坠崖,莫不是方才我见了鬼不成!
“吉人自有天相,七弟看着并非短命之人。”
“几位殿下能够兄友弟恭,陛下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
兄友弟恭的上句是不是父慈子孝?徒元瑄竟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想要用你续命的父慈子孝,你死我活的兄友弟恭吗?
言语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徒元瑄抬头看着帷幕尚未撤去的祭台,惊讶道:“常总管,这里是——”
这不是上午春猎仪典上的祭台吗?
“殿下请随奴婢来!”
常公公带着五皇子绕到了祭台后,因为帷幕的遮挡,徒元瑄之前都没有发现祭台后面竟然有门。顺着门进去,拾级而下,才知道祭台之下还有密道。
徒元瑄装作脚下不稳,撞到墙壁,随手摸了一把,借着昏暗的灯光发现这密道上的砖石都是新的,想来这密道是近来才有的。这处围场,徒元瑄并非头一次来。密道入口也不算隐秘,若说以前就有他们没发现也不现实。
“殿下可千万小心啊,若不然奴婢扶着殿下进去?”
“不必,方才不过是一时不慎罢了。”徒元瑄站起身跟着常公公拾级而下。
台阶并不长,到了下面,又有一扇门。门口的守卫虽与禁军一般服色,却蒙着脸,身上的气息也与徒元瑄见过的禁军大为不同。厚重的石门推开,常公公侧身而立,并没有随徒元瑄入内的意思。
“殿下请进去!”
徒元瑄深吸了一口气,迈腿走进了石门。不同于外面台阶的昏暗,这个密室颇为明亮。密室整体呈八卦的形状,室内然着明烛。虽在地下,却没有烟熏之气。
密室之中皇帝盘膝坐在中间的台子上,他的四周是那些与他炼丹的方士。
这些年,徒元瑄并非没有见过皇帝与方士一道论道修炼的场景,可自从与徒元义那番谈话后,再见到这幅场景,他的心中却隐隐发毛,壮着胆子上前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张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满是慈祥道:“瑄儿来了,来,到父皇身边来。”
皇帝不开口便罢,一开口,那种违和感越发重了。在徒元瑄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皇帝从未这本温柔地唤他瑄儿。当然这也不止他,即便是颇得皇帝宠爱的那几位兄弟也没有过这般待遇。
徒元瑄上前几步,却在台子前停住了脚步:“父皇?”
“过来,做父皇身边!”皇帝微笑着指了指自己身侧的蒲团。
徒元瑄上前在蒲团上坐下,这才发现坐在皇帝身后的徒元尧。徒元尧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动作僵硬。
“父皇,六弟——”
“尧儿颇有悟性,已经入定了。”皇帝微笑道,“父皇看看你的悟性如何?”
徒元瑄看着那一动不动地的徒元尧,心中慌乱:“父皇,儿臣于此道怕是没有悟性,儿臣只喜欢儒学,不通佛道诸事。”
“朕又没有让你学佛道经义,不过是试试你修行的悟性罢了。现在先做好,然后缓缓闭上眼睛。”皇帝一脸认真地吩咐道。
“悟性,什么悟性?”徒元瑄觉得自己要疯了,“父、父皇——”
这到底是怎样荒诞的事情?徒元瑄没想到自己会陷入了原以为愚民才会被骗的骗局,却不知道如何戳破这个骗局。
“你紧张什么?按着朕的指引做就好了。”
徒元瑄无法,只得按着皇帝的要求闭上了眼睛。正当他的精神高度紧绷时,鼻尖忽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随着这股香味窜入口鼻,徒元瑄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来。
这让徒元瑄觉得很不妙,想到徒元义所言,他心中惧怕,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四肢无力。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重若千金,略打开一条缝,就对上了皇帝疯狂而诡异的笑容。
“大师,一切准备就绪,是否可以开始了?”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徒元瑄听到了皇帝疯狂而兴奋地话语。
第148章 孤男寡女
“林姑娘, 从打斗痕迹来看,郡王就是从此处跌落。”乐康伯派来陪他们寻找徒元义的校尉姓乐。一到北山,乐校尉就越过了带路的叶逍, 直奔事发地点。
林云星走到悬崖边,素手拂过折痕新鲜的树枝,忽然道:“乐校尉与乐统领是什么关系, 父子还是叔侄?”
乐校尉没料到林云星突然问起与找人毫不相干的事情,忙回道:“不敢, 末将不过是乐氏旁支,勉强算是同族罢了。林姑娘,眼下寻找郡王要紧,可是立即游绳下崖?”
“那就劳烦乐校尉准备!”林云星就仿佛随口一问, 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自然!”林云星没有继续追问,乐校尉仿佛松了一口气,忙招呼士兵往悬崖下放绳索,安排人下去探路。
见林云星始终没有动身,乐校尉忍不住道:“林姑娘不想亲自去崖下看看吗?”
“乐校尉,寻找郡王是你的职责。林姑娘来此是忧心我家郡王,并非你的部下要受你管辖。”叶逍插话道, “现在应该先下去寻找我家郡王的人似乎是乐校尉你。”
乐校尉见林云星没有制止的意思, 只得躬身道:“末将逾越了,末将这就下去, 林姑娘请自便。”
“乐校尉小心!”林云星微笑道。
乐校尉只得抓住绳索, 游绳下崖。
林云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双目扫过留在崖上的士兵,对叶逍嘱咐道:“你在上面留意些,我下去探探。”
“主子小心!”叶逍低声道, “怕是有埋伏。”
“无妨,你在上面千万小心!”林云星抓着绳索,纵身而下,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半腰。
北山峭壁之所以说没有绳索辅助,便是轻功再好也难以上下,就在于它奇特的地形。峭壁悬崖多是天然形成,极少会整面光滑。北山之峭壁却多光滑之处,很少有供人落脚之处。最奇妙的是悬崖呈现倒斜坡,好几段峭壁下方是空的。如此人顺绳索而下一段,就会悬空,无法踩到石壁借力,更无法观察下方情况。
林云星行到半腰空悬之处,崖下皆是视觉盲点。正要选择落脚之处,就见崖石下两柄长刀分左右刺来。人在半空,林云星反应却是极快。一手抓着绳索凌空一翻避开了长刀,腰间长剑出鞘,一剑荡开双刀。
这两名刺客隐藏于岩下隙缝,腰间挂着飞爪钢索,藏身之处甚是刁钻隐蔽。林云星攀绳而下,两人守株待兔,出手袭击,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然林云星却仿若早有准备,瞧着处处破绽,却处处都是陷阱。
眼见林云星一剑破开埋伏,刺客立即将目光落在了她的绳索上。林云星自然也注意到了两人视线,岂能如其所愿。她干脆松开绳索,飞身扑向了刺客立足的石缝。两人没料到林云星敢在峭壁上松开绳索,心下发慌,加上石缝狭窄,避无可避,只得仓促应战。
这两名刺客武功不差,但对于这等应战环境并不适应。反而林云星对于这种地形作战,甚是熟稔,不出二十招,已经觑得对方破绽,将两人斩落剑下。刺客尸身坠落之际,林云星还趁机夺下了一副飞爪,这才勾回绳索,顺着峭壁继续下崖。
乐校尉正带着先下来的禁军在草丛中,见林云星下来,非常迎了上来:“林姑娘,崖下只发现了几具刺客的尸体,并无郡王踪迹。信郡王武功高强,或许已经脱险自己离开了。”
乐校尉神色坦然,就仿佛对方才崖上发生之事一无所知。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下来时没有发现刺客,刺客的尸体掉下来,他总会看见。
“乐校尉下崖时可顺利?”
“北山悬崖果然难爬,幸而我们带了绳索。只是有绳索下来是容易,上去怕是依旧不容易。郡王坠崖时有伤在身加上没有绳索辅助,应不会攀崖回营地。我们走小道回猎场,或许途中便能追上郡王。”
“既如此,就劳烦乐校尉从小道寻人。”
“林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小道吗?”乐校尉询问道,“北山悬崖地势奇特,即便有绳索辅助怕也不好走。”
“殿下若真的走小道回营,我们从后面追未必能追上。”林云星长揖道,“我心念殿下安危,急于回营确定殿下安危。就有劳乐校尉费心,从小道寻过去,可前后策应,不担心错过。”
“既如此,还请林姑娘小心!”乐校尉见林云星主意已定,倒也不曾勉强,自己点了随行士兵,从小道回猎场。
乐校尉离开后,林云星没有回到崖顶,而是钻进了一旁的林子。
崖下草木茂盛,尸体落在草丛中并不显眼。林云星正寻找间,听到上空异声,忙闪到一侧。只见一人从崖上落下,整个人宛如破布娃娃一样散开,鲜血飞溅。略过死者身上的夜行衣,林云星的目光落在了尸体的靴子上。
百密一疏,这些人虽换了夜行衣,脚上的官靴却没有换,与猎场那些禁军都是一般制式。
林云星连着查看了几具尸体便打算离开,期间又有尸体落下,显然崖上发生了激战。她试探地拉了一下之前垂下的绳索,绳索便从山壁上滑落下来——显然绳索已经被人从上方斩断。
幸而从刺客身上夺来一副飞爪,有飞爪辅助,却还要山壁崖上掉落之人和物,林云星着实废了一番功夫才回到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