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徒元灿有所企图,那就表示有些事情是可以谈的。忠顺完全可以诱之以利,以此稳住徒元灿。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迅速写了回函给徒元灿,答应见面。
收到忠顺亲王的回函,哪怕这封回函上忠顺要求改在他指定的时间地点会面,徒元灿也没有异议。徒元灿见与忠顺亲王约定的时间相差不多,立即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两个随从出了门。
忠顺给的地址是城西一座名百环的戏楼,忠顺亲王酷爱圈养小戏子在京中不算秘密。爱戏之人出入戏楼也不引人注意,对于忠顺的这般安排,徒元灿并未多想。
徒元灿一进戏楼,就有人带着他去了包厢,这里的包厢基本都是用屏风隔开的。戏台上唱得是《赵氏孤儿》,徒元灿不爱看戏,也不甚听得懂。
在小厮的指点下落座,却没有见到忠顺亲王。
徒元灿正要询问,就听到屏风后响起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与殿下素无往来,殿下今日约我见面,不知所为何事?”
徒元灿被屏风后的声音一惊,旋即道:“皇叔这见面方式倒是别致!”
“没办法!三殿下刚脱困,昨儿本王府上又发生了那样的大事。你我如今都在风间浪头上,此时此刻相见实非好事。此处三教九流聚集,可掩人耳目。”
“皇叔所屡周全,既如此,侄儿便直言了吧!”徒元灿斟酌道,“皇叔可知魏豹因何刺杀于您?”
“本王如何知晓?本王不过是个吃喝玩乐的老纨绔,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魏豹。在这京中,谁没有几个仇家,许是有人收买了也不一定。”
“皇叔,您再这般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在甜水胡同,为了表示合作诚意,肖杀早就与我坦白了真相。”徒元灿道,“我知外祖父与舅舅的死与你有关,然此刻,你我皆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此言何意?”
“这世上只有死人能够保守秘密,小侄不想魏豹乱说话,想来皇叔也是如此。”徒元灿道,“论杀人灭口,皇叔手下的隐应该最擅长吧?”
忠顺亲王一愣,嗤笑道:“你想让我帮你杀魏豹?那魏豹对庆安侯可是忠心耿耿啊!”
“皇叔,这不是帮我,而是帮您自己呀!”徒元灿有意避开了忠顺后面的问题。
对于徒元灿的避重就轻,忠顺并没有十分在意:“帮我自己?”
“皇叔难道就不担心徒元明和京兆府知道魏豹因何来刺杀您吗?您若是担心我为庆安侯和世子报仇,大可不必。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外祖父和小舅舅已经死了,难道我要为了已死之人得罪皇叔您吗?”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忠顺亲王沉默片刻才道:“你想要本王做什么?”
“徒元明请了徒元义身边的那对兄弟保护魏豹,要在他们手下杀人,我手中暂无这等高手,怕也只有肖杀可以了。”
“肖杀?怕是不行,他在林云星面前根本不敢出手。”
“徒元义废了,林云星是未来郡王妃,不可能亲自前去守地牢。不过是杀一个魏豹,对肖杀应是手到擒来。”
“京兆府守卫森严,即便肖杀能够潜入地牢杀人,又如何退出来?”
“皇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肖杀本就是通缉犯,就算他活着逃出来,于您又有何用处?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魏豹或者说出那些秘密。”徒元灿劝道。
屏风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冷冷地看着徒元灿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三皇兄勾结了肖杀,还以此来栽赃老七对吗?”
“你?”徒元灿一惊,就见五皇子、六皇子和林钊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你、你们与忠顺联手骗我?”
“三皇兄莫要乱说,是林大人连夜审讯了娇鸾的丫鬟绿芙。在三皇兄‘被绑架’的那三日,绿芙负责送饭菜,她无意间听到了皇兄与绑匪商量合作之事。”
“与绑匪说话有何奇怪?”徒元灿冷哼道。
“与绑匪说话不奇怪,奇怪的是三皇兄与肖杀的对话内容。肖杀的主子是忠顺亲王,可三皇兄却诬指老七。”徒元明叹息道,“绿芙的话,不足以指证三皇兄,所以我们就设计了此局。方才与你说话的是个善于口技的艺人,三皇兄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有这么多人证,容不得狡辩。”
“我说了什么了?”徒元灿反问道。
“指证忠顺亲王是庆安侯一案的凶手,试图让人杀魏豹灭口。”五皇子脆声道。
“我姓徒,不姓施,外祖父和舅舅之死固然令人伤心,但我又岂能让皇叔为他们陪葬。那魏豹以下犯上胆敢刺杀当朝亲王,重伤本王的王兄,本王欲除之而后快,有何不可?”
听到三皇子的辩言,五皇子目瞪口呆。他自认冷情冷肺,可与三皇子一比,竟也算得是副热心肠。
“三皇兄果然能言善辩,只希望你这番话也能对父皇说。”徒元明抓起记录了徒元灿言行的那叠供词道,“这份记录,本王会呈给陛下,由陛下圣裁。”
“我无罪!”徒元灿坚持道。
徒元明看着他道:“本王也相信三皇兄无罪,如今有罪的是忠顺亲王。三皇兄是庆安侯的外孙,算得半个苦主,理应出面作证,为枉死的庆安侯父子鸣冤。”
徒元灿进退维谷。
正如他知道忠顺是刺杀庆安侯的主使,忠顺亦知晓他的不少暗昧之举。一旦他当面指证忠顺亲王,焉知忠顺不会乱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悉数攀咬出来。
“忠顺王叔害死外祖和舅舅,皆是我的猜测。本王身为晚辈,无凭无据如何指证皇叔?”
“这个三皇兄就不用担心了,因为魏豹已经招供了!”徒元明道。
“魏豹招供了,怎么可能?”徒元灿想过魏豹可能会背叛,却没想到背叛来的这么快。
“不仅如此,肖杀也快落网了。”林钊好心地提醒道。
魏豹背叛,徒元灿还在想找机会脱身。听到肖杀将落网,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住了。若是肖杀落网,招供出他被绑架时,为了脱身,答应与肖杀合作构陷徒元义——
第138章 第 138 章
相较于徒元灿, 忠顺亲王显然要谨慎许多。正是因为知道忠顺比徒元灿更难对付,他们才会选择换掉忠顺的回信,而非徒元灿的去信。若将徒元灿送出的信换掉, 以忠顺的谨慎极可能发现端倪,若换掉的是忠顺送给徒元灿的回信, 那就不同了。
尚未到徒元灿最先约定的时间, 林云星就察觉了至少有三波疑似为探子的人出现在了徒元灿心中所言的惠珍馆。
“忠顺亲王真的回来吗?”林七望着对面惠珍馆的大门, 担忧道。
“肯定——”林云星笑了笑, “不会来!”
“不会来?”林七不明白。
“忠顺若那么容易上当, 那就不是忠顺了。我们今日的目标并不是忠顺,而是肖杀。”
“肖杀回来?”
“徒元灿一封信将想让忠顺赴约,将忠顺想得太简单了。忠顺不会来, 但他会派人来,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肖杀。”
“属下不懂。”
“忠顺虽统领着暗卫,但他的许多事情根本不敢让暗卫经手。暗卫之外,肖杀是他手下第一高手,肖杀又是通缉犯。若肖杀前来赴约,衙门的人前来,就表示三皇子并非真心合作, 他们提前探过路, 以肖杀的伸手,即便有意外,脱身也不是问题。若三皇子真有心合作, 肖杀出面足以稳住徒元灿。”
林云星笑道:“还有一点, 若是与三皇子接头的是肖杀, 那么三皇子就与隐直接搭上了关系。如此即便三皇子知道忠顺亲王是隐的主人, 也不敢以此要挟忠顺。因为忠顺与隐的关系并未浮出水面, 可是三皇子却实实在在与隐在逃的肖杀见面。”
一个被“肖杀”劫持三天,毫发无伤被救的皇子,却在获救后主动约见绑匪。此事传出去,徒元灿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
两人正说话,就看到惠珍馆中的小二站在二楼窗边将帕子在窗户上挥舞了三次。
“主子,那是方守备他们动手的暗号。”林七担忧道,“可我们并未见到忠顺或者肖杀出现。”
“难道进入惠珍馆只能走大门吗?”林云星话音方落,就见一人从惠珍馆二楼摔了下来。
“方大人动手了!”
“走!”林云星反手抓起桌上的佩剑,与林七走到了惠珍馆后的小巷。
“方录在主道上布置了弓箭手,相较而言后巷地势辖制不利于伏击。肖杀若要走,定然是从这边走。”
以肖杀的武功,方守备要抓他只能靠人海战术。但惠珍馆内并不利于人海战术,终究是让肖杀轻松冲出了惠珍馆。正如林云星所料,肖杀畏惧方录在大街上设伏,选择了不利于弓箭手伏击的后巷。
看到林云星的时候,肖杀便知道自己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林云星拔出长剑,指向了肖杀:“肖前辈,请!”
当这个字落下时,林云星整个人都变得锐利了起来。肖杀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兵刃仿佛沉重了不少,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肖杀曾经笑话黑沙他们轻敌,以多围少失败不说,竟然一同丢了性命。正因如此,他丝毫不敢小觑眼前这位年轻的后起之秀。江湖代有人才出,一浪赛过一浪高,本是最常见的事情。
因为不敢小觑,上一次,肖杀才会选择不战而退。可是今日即便他有心避战,怕也不行了。今日,他已经没有底牌,只有孤注一掷。
肖杀手中之刀一震,率先出手。
刀剑相击,肖杀才发现她手中那柄剑并不想看起来那么轻薄。虽是窄剑,看着剑身也不厚,可这柄剑却颇有几分傲骨难折之意。剑身与他比之一般钢刀厚重的刀身相击,丝毫没有示弱之意。
林七曾经见过林云星出手,剑法缥缈,举重若轻。可今日与肖杀交手,却少了几分缥缈之意,摒弃了往日的灵动,改为正面应战。
肖杀的刀法正如他自己所言,并不似一个杀手的刀法。他的刀一招一式都充满纯粹的力量,出招不似中原武功的灵变。
这种纯粹的力量刀法让林云星想起了当年的安史叛军,对于每一个经历过安史之乱的人而言,安禄山、史思明都是仇人。可即便如此,林云星也不得不承认,安史二贼在治军打仗上却有些手段,若不然也不能一手毁去盛唐的繁华。
安禄山异族出身,他手下的士兵就多善重武器及刀类,修得刀法偏向于纯力量型。在战场上这种以力量取胜的刀法,破占优势。林云星自恃中原武功博大精深,但中原许多武功路数对修习之人的天赋要求颇高。
力量型刀法,先锻体,然后凭借日复一日的苦练就能达到相当的高度。偏向机变的武功路数,除却勤奋,还需要修习者善于把握机会,有更快的反应能力和应变能力。
林云星修习的林氏剑法以多变著称,徒元义的剑法则更大开大合一些。因着常与徒元义切磋,即便改变了一惯的出招习惯,林云星的适应性显然非常好。
肖杀一连数招都没有寻到一丝破防的机会,便免不得急躁起来。肖杀着急,林云星却没有丝毫的急迫。这里很快就会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即便肖杀冲破林云星的阻截,合围行程,仍他武功再高,想要脱身也不能了。
正在这时,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羽箭。那支箭来势汹汹,射出这一箭的,非重弓不可。林云星脚下一旋,那支羽箭擦着她的肩膀,刺入了肖杀的胸口。因着此箭来势凶猛,肖杀一连退了散步,抵在墙上才立住了脚步。
林云星正要上前,又一箭射至,忙挥剑格挡。这一挡,虽然击飞羽箭,却是虎口发麻。林云星这才注意到羽箭的箭杆竟然是精钢所铸造。
林云星上前一把抓过肖杀的肩膀,将他拖入了巷中死角。
肖杀的身体轻轻发颤,林云星伸手一探,便明白这支箭竟然射中了心脏。
“你待他忠心耿耿,可他却急着杀你灭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肖杀死死握着刀柄,张了张嘴。
林云星弯腰去听,只隐约听到:“忠顺……不是……忠顺……”
林云星不由皱了皱眉:“忠顺不是忠顺,还是忠顺不是什么?”
可是肖杀却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声息。人在弥留之际想要说的话必定十分重要,可肖杀到底想说什么?
肖杀二十年前就已经成名江湖,若依旧在江湖或许如今还是一位人人敬重的前辈。可他却选择入了这烂泥潭中,埋没一身武艺,凋零在这偏僻的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