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人事简单,黛玉打小跟在她身边,许多事早就见惯了。林云星再亲自教导一年,依着林黛玉的聪慧足以接过府上诸事。到林黛玉说亲,林砚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听到院外脚步声,林云星忙转移了话题:“时候不早了,先去用晚膳吧!”
林如海叹了口气:阿砚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操心;长女什么都喜欢自己担,他依旧操心。小女儿看着倒是省心,只看她的长姐和弟弟,林如海也不敢放松警惕,儿女都是债啊!
父女二人刚出院子,便见林黛玉脚步欢快的迎了上来:“阿姐,今儿庄子上送来了鲜嫩的笋子,有你最爱吃的油焖春笋。”
“现下已经有笋了?”林如海惊讶道。
三月,南边的竹笋已是常见,可北边的时节总是要晚些。
林云星解释道:“去年,我们论及出笋的季节,表兄便随口说了些让竹笋早发的法子,庄子上便试用了。听闻这法子若用在南方,还能更早些吃上春笋。”
林如海皱了皱眉:“胡闹,如此岂非乱了时节。”
林黛玉忙道:“不过吃个笋子,到了父亲这里倒是成了大事。权贵们为了冬日吃上青菜,在温泉庄子或建暖房种菜,算不算乱了时节?”
林如海瞪了小女儿一眼,果然没一个省心的,怒气冲冲地摔袖走到了前面。
“阿姐,好端端的父亲怎么生气了?”林黛玉好奇道。
“方才刚训过阿砚呢!”林云星忍俊,“你过来时可见到阿砚?”
林黛玉摇了摇头:“我来唤阿姐,不晓得父亲在这边,让晴雯去请父亲和林砚了。”
到了路上恰好碰到晴雯回来,晴雯上前道了万福:“两位姑娘,小公子说他不想用晚膳了。”
林黛玉快嘴道:“他在做什么,不吃饭想成仙不成?”
“公子正在书房写功课。”
“这会儿用功,早些干什么去了?父亲骂一回,不知能用功几日。”林黛玉啐道,“再去叫。”
“不用了,怕不是用功,是这会儿不敢见父亲。”林云星按住幼妹,“晴雯,让厨房下碗鸡丝面给他送过去,且看着他不要吃完就坐着。”
“阿姐就是惯着他。”林黛玉不服气道。
林云星扶额:“父亲怕是还有一股子邪火没发出来,要是一会儿看他蔫头耷脑的过来,指不定就发作了。他前几日受寒闹肚子,连带着脾胃也不好。若是再郁结于心,不好好吃饭,又要病了。”
林黛玉和林砚自幼跟着林云星习武,确实较之少时强健不少。只到底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总比不得普通习武之人。少时,精心养着便罢了,这几年进学,许是压力大了,到了冬日,林砚总会小病几次。
正因着这个缘故,林云星不敢催着弟弟长进。她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然与父亲一般盼着他有所长进。可若这长进是用林砚的健康做代价,她倒是宁愿弟弟做个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富贵闲人。
至于林如海,倒也不是不在意林砚的健康。但不同于林云星崇尚庄子逍遥自在的思想,林如海秉持的是儒家的思想,看重家族责任和传承。
“我看他就是偷懒!”林黛玉哼哼了两下,“晴雯,将厨房做的那道焖肉给他一并送去吧,反正父亲和长姐都不喜欢。”
林云星笑着刮了刮妹妹的鼻子,林黛玉嘀咕道:“谁让他是家里最小的,可不都要让着他么。”
“你们俩啊,从来都是口不对心。”
用过晚膳,林云星还是去瞧了弟弟,已经用过饭的皮小子这会儿倒是老老实实站在桌子前临摹帖子。林砚贪玩归贪玩,在读书上并不掉链子,才十来岁四书五经已能默下来。自新年伊始,在林如海的指点下开始深读并扩张了相关书单。
按着林如海的意思,林砚在家多读两年,后年就让他去白鹤书院读三年。治学须得博众家之长,林如海再厉害也是一个人。至于林云星,虽通读四书五经,但对科举所知不多,林砚出蒙学后就不适合跟着她读书了。
林砚在学里成绩不错,大半科目都是第一,余下小半也都在前三。眼下让林如海发愁的是林砚的字。
早年林如海嫌弃贾琏的字缺少灵气,幸贾琏胜在勤奋,一手台阁体工整到令人发指,自成风格,在科举中也不曾掉链子。
林砚则与贾琏相反,他才思敏捷,自幼练武腕力够。于书法一道有灵气,却不定性,不喜方正的台阁体、隶书、行书等,小小年纪就偏好草书,一手字写得飘起来。草书写得好,自也是他的能耐,可他写的好的唯有那春闱不适合用的草书。
林如海总担心林砚被他们宠得过于娇气,然见字如见人,林云星早就意识到她这弟弟并非表面上那么温顺无害。若不然在学里也不会连那些年龄比他大的孩子都追在他身后了。
“长姐?”
林云星站在廊下想得出神,林砚忽从窗内探出了脑袋。
“可是惊扰到你了?”林云星伸手捋顺他鬓边的发丝。
林砚趁势在她掌心蹭了蹭,又摇了摇头。
“还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呢!”林云星笑道,“父亲于治学上素来严谨,你琏表哥少时在父亲身边读书几乎日日被训,如今待你已然多了许多耐心了。他身子不好,又容易忧思多虑,难免盯你紧了些。有些话你听了觉得有道理就改,若是——你也就是听一听,切莫放在心上,与父亲怄气。”
林砚乖乖道:“我怎敢与父亲怄气!”
“你既然用了怎敢,想来心里还是有些怨言的。”
“我在学里门门都是前三,可父亲总是不满意。黛玉还不如我,父亲却从来不说她。”
“傻小子!你与黛玉的路是不同的。”林云星轻声道,“玉儿将来要出嫁,离家后可能面对许许多多我们现在预料不到的人和事。那时,即便是长姐与父亲都不能时时护着她了,眼下她在家里,总要让她松快些。可你不同,你永远都会留在家里。”
“留在家里固然有我和父亲管得你,也护得你。可父亲上了年岁,身子骨又不硬朗,你要他老人家为你操心到何事?长姐能护着你,可林家的担子日后也要长姐为你担着吗?”
“我、我没有这么想,我有好好念书。”林砚委屈道。
“长姐知道,我们宝儿学问是顶好的。只是你要担起林家,光学问好不行。旁的不说,就说科举,你想高中就不能等着旁人来迁就你。长姐希望你能一直保持本我之心,可为人处世也需要适当的圆润。在底线之上,懂得适当的退让和和遵从规则,才能少吃苦头。这世上并非任何事都是一往无前,亦有以退为进。”
“我记住了!”
“你喜欢草书,私下多练习就是了,但在学里和交给父亲批阅的功课,就不要用草书了。”
林砚点了点头。
“近来京中流传出了《古诗四帖》的唐时摹本,虽非原本亦是精品。在中元节之前,你的字若能让父亲满意,姐姐就去为你寻来,作为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嗯~”林砚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第142章 春猎春游
与弟弟谈心后, 林云星回到自己院中,才想起叶逍送来的春猎随驾名单。将名单上的人名来回看了几遍,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林云星不由怀疑是自己多心了?或许只是皇帝在宫里待腻味了, 想找个名目出京活动一二。
将名单随手放在书案上,林云星便先去梳洗。
司琴见林云星整晚都眉头紧皱, 关切道:“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无事,怕是我庸人自扰了。”林云星披上外衣道。
“不管什么事, 都应灯明日再想。大晚上,总想着大事, 如何能够安眠。前几日府上进了些安神香,老爷用着不错, 姑娘可要用些?”
林如海身子骨不如常人, 加上上了年岁, 睡眠不好,夜里便喜欢用些安神香。
“不用!”林云星年纪轻, 便是一两夜没睡都不妨事, 哪里会因着这个缘故就去用安神香,“你先下去休息吧, 我再看两页书。”
“那姑娘也早些安歇!”林云星不惯让人守夜, 司琴留了灯,便自己回去休息了。
林云星随手取了本游记来看,略翻了两页,却没什么看书的心思。想着去院里透透气, 目光又落在了那份名单上。
“春猎啊……”林云星又拿起名单反复默念了三遍, 干脆磨了墨, 将名单誊录了一遍,又备注了每个人的官职和派系。
将所有人备注完,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人在阴沟里待久与那阴沟里的老鼠也就没有区别了。”
阁下笔,林云星净手上床休息,一夜好眠。
次日用早膳时,林云星与林如海提出去郊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赏春。
“赏春?莫不是那小子也要一起去?”林如海狐疑道。
“陛下要出京春猎,琏表兄和信君都在随驾名单上。”林云星道,“京中不少权贵都会随驾,我想着近来春色明媚,最适合放春假赏春。”
托贾琏的福,因着他制定的学堂各项制度,一年会有四次假期:两次短假期春假和秋假是给孩子们与家人一道出游增长见闻;夏假避暑,冬假过年。
春猎陛下不在京中,怕是许多人都会趁机出城春游。林氏家学不少学生都出生不俗,若是这会儿放春假,孩子们可以随父母出京赏春,恰是时候。
“既如此,你便拟个通告出来吧!”
林云星见父亲允了,便与林黛玉道:“迎春、惜春回京了,玉儿不妨下个帖子,请她们姐妹一同去庄子上玩耍几日。”
“长姐,那我呢?”林砚立即道。
“宝儿也可以请要好的朋友一同去。庄子上有好几个院子,尽够住的,只一人一个院子是不能的。”
林砚得了准许,便与林黛玉凑在一处讨论,邀请谁一道去。
“好了,快些用了早膳去学里。”林如海催促道。
小姐弟只得应了,迅速用了早膳,一道往学堂去了,林如海今日却没有随小姐弟一起过去。
“京中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林如海看向林云星道,“莫非此次春猎有什么不妥?”
林云星将昨夜誊录的名单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看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该来的始终会来,终究是避不开。”
“人的欲望无止境,世上只要有人,这样的事情就无法避免。”
林如海沉吟道:“他有什么打算?”
林家早已经脱离权利的中心,想要避开这场风波不难。可徒元义呢?他是皇子,不管他愿不愿意争,都已经处于漩涡之中。
“父亲不必为他操心,不管怎么样,他要脱身总不会难,最顶也就是不做那个王爷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注1】。若是有所不慎,即便逃出京城,难道你要陪他亡命天涯吗?”
林云星笑道:“话虽如此,可这天下皇帝管不到的地方从来不少。不说远的,就这京城也并非万事万物掌握在陛下手中,若不然又何来这场春猎?”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林如海看着林云星道,“你的眼里心中都没有对君王和皇权的敬畏之心,这一点,琏儿与你很像。偏偏你们两个又与皇族之人纠缠不清。”
林云星没有急于驳斥林如海的话,认真求教道:“父亲觉得,我应该对有什么样的敬畏之心?”
“琏儿只是一个不掌实权的驸马,也够‘笨’,即便陛下看出些什么,也不会过于苛责。”林如海缓缓道,“但你不一样,你太过‘聪慧’,还是未来的信王妃。最重要的是在陛下心中,你能够掌控郡王。”
“父亲想太多了!”林云星飞快道,“若陛下考虑过立信君为太子,或许这很重要,但显然陛下没有一丝一毫这般意图。”
“君心难测。”
“君心难测也无妨,信君根本不会给陛下这样的机会。那个位子如何诱人都是旁人追求的,而不是他想要的。人最怕的是因为旁人的想法失去自己曾经的目标,他是不会让自己落入那般境地的。”
“你对他倒是信得过。”
“这世上总要选一些人来相信,否则人生岂非太过于无趣?”林云星笑道。
林云星信任徒元义并非简单地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也非简单地说她熟悉徒元义为人。她确信是因为知道徒元义的目标是剑道,一个合格的剑客都有他追求武道极致的坚定信念,而徒元义恰好就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