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这会也怕这姑娘,但不得不承认,刚看姑娘教训那三人时,他心里也是止不住的暗爽。
所以这会儿比起掌柜的诚惶诚恐,阿福是怕中带着敬服。
阿福殷勤地引着阿青上了二楼,走过窄长的走廊,在最里面停了下来。
阿福推开门,道:“姑娘这就是天字一号房,您先歇息,小的马上就把水和衣服送上来。”
阿青点点头,对屋内宽大的空间,雅致的装扮还算满意。
她走了进去,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慢慢地饮了起来。
阿青在客栈里住了起来。而那日被她抢了银子的三人后来离开了客栈,不知所踪。
桌子上留下的三个窟窿,那天的事再看不出其他的痕迹。
客栈里的人见识了她那日的手段,对她也是能躲就躲,实在不想和她打照面。
唯一还往她跟前凑的,也只有阿福了。
阿福对阿青有敬畏,有崇拜。
他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那姑娘长的美,也或许是因为那姑娘将那恶贯满盈的土匪狠狠收拾了一番。
总而言之,客栈里他对阿青的态度最热络。
阿青对这些倒是不在乎,她也不是整日都待在客栈里,白日里她就在城里转悠。天一亮就出门,东逛逛,西看看。
城里现在家家都紧闭门窗,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那外面的叛军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进来呢,谁都怕出事,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别出门,在家好好待着。
但即使空旷无人的街道,四通八达寂寥的小巷阿青都会兴致勃勃地去看看。
姿态悠然闲雅地漫步行走。
谁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
直到有一次阿福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嘴,阿青才笑吟吟地吐出两个字:自由!
阿福不懂,他挠着脑袋,不解地望着越走越远的身影。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城内的食物越来越少。
原本空旷的街道又陆陆续续出现了百姓的身影。
这些人都是家里存粮吃完了,没得吃了,才出来看能不能找些什么回去。
而阿青住的这家客栈每日围着的人是最多的。
每天天还没亮,就会有人蹲在门口抻长了脖子往里瞧,想看看能不能要到点什么吃的。
掌柜和阿福赶了两次,便放弃了。
这些人也可怜,其中里面还有好些熟面孔。
可他们客栈还住着这么些人呢,粮食也不多了,他们打哪儿来有多余的吃的给这些人。
掌柜和阿福心下不忍但也只能硬着心肠。
但事情在傍晚时有了转机。
也不知道是谁在后面吼了一句:“官府开仓放粮了。
围在客栈门口的人,在街上其他地方游荡的人,通通一窝蜂全都冲到了粮仓去了。
彼时,阿青还没有回来。
文士又带着仆人在大堂喝酒,他看着此情此景,叹息道:“应城府官倒是有一副仁心!”
正来添酒的阿福闻言顺嘴就说了一句:“应是县尉大人的命令。”
文士握杯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阿福,有些疑惑:“县尉?”
阿福点点头:“咱们应城的县尉连大人可是个好官,一心向着咱们百姓。”
大宁的一城一县,府官是父母官,又有县丞及县尉做府官副手。县丞主管文书,仓库,县尉管治安。
这开仓放粮应是县丞该做的事,再说,若是没有府官下令底下的人怎敢私下决定。而且这事怎么扯也扯不到县尉头上吧。
所以才有文士的疑惑。
但这边还不待文士想清楚,就又听见阿福唉声叹气地说:“咱们应城的收成向来不好,每年还要向朝廷交重税。去年又遭了灾,官府里的存粮也不多,这放粮也放不了几天咯!”
第5章 对于县尉之事,阿福的……
对于县尉之事,阿福的话一点也没有错。
之前还未有察觉,后来有了阿福那日的话,文士一好奇便特意打听了一番。事实果然如此。此地的县尉竟真的在百姓中有非比寻常的名望。
应城中,府官是谁或许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但县尉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哪里人,有何功绩,应城百姓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县尉此人姓连名侯,年不过三十,乃广阳县人,他嫉恶如仇,为人清廉事事都以百姓为先。
只要是关于连侯之事,在应城大街上随便找一人都能如数家珍。
文士对此颇为震惊,也在暗地里嘀咕,这县尉可不简单啊!
文士大约不知道,他这边还犯嘀咕,阿青却已经亲眼看见了这位县尉连大人到底有多得人心。
应城开仓放粮,所以城中最热闹的当属粮仓那儿了。
阿青也恰好赶上了这趟热闹,还看了好一场大戏。
应城粮仓建于城西,这里无水,周遭也无连排的房屋,平日里更是少有人会走到这来。
但今日却满满当当地挤了许多的人,把原本还算空旷的地方硬是变得狭小拥挤。
这些人手里拿着布袋子,坐在地上,不时地抬眼望向前方还紧闭的大门,眼睛里全是期盼渴望。
就这么从天还蒙蒙亮,一直等到了太阳升到头顶,官府的人才来打开了门。
阿青来的时候门正好打开。
这时,一身穿藏青色官服的留着整齐干净的小胡子的男人走到了门口前。
那男人五官端正,身材高大,他甫一出现,原本坐在地上的百姓们立马起身迎了上去。
七嘴八舌地喊到:“连大人!”
这便是县尉连侯。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火热,所有人都向他围了过去。
连侯抬手向下压了压,嘈杂的声音慢慢便消失了。
“我知道大家这段时日都受苦了。”
连侯开口说话了,他叹息道,“去岁,我们在应城遭了灾,粮食收成较往年少了两层。现又遇大军围城,城中粮食也慢慢消耗殆尽。
遂我向府城大人禀告,竭力为大家争取来开仓放粮。
不过官府存粮也不多,而今也只能让大家勉强度日。是我的无能。”
连侯越说,声音越发低了下来。
他摇头,脸上出现了自责的表情。
百姓看着,立马大喊:“不怪连大人!”
“我们不怪连大人。”
“都这个时候了,连大人还在我们着想,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是啊,我感激还来不及呢,连大人!”
连侯听了这话,连连苦笑:“这都是府城大人的恩德,朝廷的恩德,我不好居功,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说罢,他忽而声音一扬,继续接着之前的话说到:“不过大家不要担心,我也已经向府城大人禀明,会和大家共同进退,往后只要我连侯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饿了应城百姓的肚子。”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大家纷纷为其叫好,显得颇为感动。
“好了,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的来。”
他手下的衙役让本来混乱的人群排成了两条长长的队伍。
而后他吸气大喊一声:“放粮!”
早已准备好的粮食被推了出来,只见那都是上好的白米白面。没掺半分水分,一瞧就是真正的粮仓存放的上等粮食。
这下所有人都笑开了花。
百姓们能领一小袋子米和一小袋子面回去,昨日就是这般。
这边粮食正井井有条的发放着,每个人都是笑着离开的。
“连侯!”
正在这时,和谐的气氛突然被打破。
一声怒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分发米面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来人是着一身湖蓝色衣裙的女子。
这女子眉清目秀,美丽漂亮,只是此时她眼中充斥着的怒火让她看起来像一团蓝色火焰一样冲了过来。
连侯看到来人也是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抱拳行礼:“小姐!”
他这一出声,众人立马就知道了这女子的身份。
能被连侯叫做小姐的,除了府城大人的千金,几乎不做第二人选。
连侯对女子的态度无可挑剔,恭敬有,不卑不亢也有。
但反观女子,就要不客气很多。
她咬牙切齿地指着连侯的鼻子大骂:“连侯,你卑鄙无耻下作。”
连侯抬眼看向她,神色略有惊讶:“不知小姐何出此言?”
“我何出此言,你不知道吗?你哄着我父亲拿出家里的存粮全部送到粮仓来,分发百姓。你这是要逼着我们全家去死吗?
我家中尚有幼弟,祖母年事已高,母亲尚且还怀有身孕,你让我们怎么过?你说,你让我们怎么过?”
一想到家中如今的境况,女子心中便针刺一样的痛。
拿着一双杏眼瞪着连侯,情绪十分激动。
说出来谁信,堂堂的府城大人,一城的父母官的府里,现在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
每日吃的,是发黄生虫的陈米煮出来的清得能照镜子的水粥。
除了这,还一个便是还没有她手掌大的红薯。
一家人几乎都到了吃糠咽菜的地步。一想到家里越来越瘦的母亲,幼弟和已经快要倒床的祖母。
她就恨不得拿刀杀了连侯。
反观连侯对于女子的连番指责,他面有苦涩,只是道:“小姐,我们身为父母官,百姓受苦于心何忍,所以下官才和府城大人,县丞大人一合计,捐出来了家中粮食。
急百姓所急,才是我等为官等应当做的。”
周围来了领粮食的百姓,本是听了女子的话后一脸的尴尬,只觉得手里拿的袋子都变得烫手了。
可经连侯这么一说,他们顿时又感动不已。
“你……”
女子说不过他,她往连侯身后一看,正好看见那白花花的大米和面粉。
这精致的细粮,刺得女子眼睛发疼。
这些原本有她家里的,那些细粮还是母亲用光了家里的银子和父亲的俸禄拖人从京城买回来的细粮。为的就是让家里人吃好点,也让她能坐稳这胎。
毕竟他们去岁遭灾又恰逢母亲怀孕。吃细粮才能补好身子。
“你们吃的是我家的粮!”
女子愤怒地瞪着来领粮食的百姓,说完她又瞪着的连侯怒骂:“你别以为我知道,你哄我父亲送来上好的细粮,而你送来的是劣等的陈粮。你这个虚伪的小人。”
连侯听了这话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颇为羞愧地说:小姐明鉴,下官家中只有此等劣粮了。
下官俸禄低,实在,实在买不起细粮。”
连侯的态度越发显得这女子张扬跋扈,咄咄逼人。
当下就有许多刚刚领了粮食还未走的百姓,走过来将手里的布袋子放在女子脚下,卑微地说:“草民惶恐,小姐请拿回粮食吧!”
百姓再不舍,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说法。
连大人已经为大家争取来开仓放粮的机会。这会儿又为了他们得罪府城大人家的小姐,他们可不能放任事态这么下去。
万一府城大人往后为此事怪罪连大人可如何是好。
女子被这些百姓的行为惊的一愣,呆傻傻地看着他们。她动了动嘴喃喃自语般念了一句什么,可是无人听见。
“大家把粮食拿回去,若是出了什么事,皆有我连某人一力承担!”
连侯拦住了还要还粮的人,大声喊到。
“连大人,你一心为民我们都明白。我们不能让你为我们受苦了。”
“是啊连大人,我们贱命一条,不值当。”
“连大人你把粮食都收回去吧,我们不要了,反正叛军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攻进来了。”
有人跪到了女子面前喊到:
“小姐,您要怪罪。就怪罪小人吧!”
“是啊小姐,您千万不要怪罪连大人。”
“小姐,都是小人们的错,与连大人无关呐!”
无数的百姓都在高喊,站在了连侯这一边。
本是站在一旁维持秩序和分发米粮的衙役隐晦地看了一眼女子。那眼中的谴责,一眼便能看见。
这一下,女子彻底与所有人站到了对立面。
她慌了!
她不明白,她只是想拿回一点粮食回家,为什么这么难?明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好像变成了全是她的错。
明明普通的百姓都能令一袋米和面回去,他们却只能饿着肚子喝一碗米汤一样的水粥。
她只是心疼母亲,弟弟,祖母还有早出晚归瘦得皮包骨头的父亲,怎么恶人就变成了她?
女子不解,委屈,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脚下堆放的粮食变得更加刺眼!
“筝儿!”
女子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眼睛一亮转头看去。
当见到熟悉的身影时她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叫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