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问,沈暮就莫名有种做了轻浮事的心虚。
沈暮收着下巴,岔开回答:“教授会帮大家批评他们的不专业。”
江辰遇轻笑了下。
隔着轻烟蒸气,他目光温和。
沈暮后来做了盘清炒菠菜,盛出汁浓饱满的土豆牛肉,江辰遇帮她把烫手的鱼汤端上桌,碗筷也从她手里接过。
一定是深受喻涵影响,看到这位业内身价最高的总裁在厨房亲力亲为,沈暮便心生谴责。
迟疑之下,开口问他想不想喝酒。
江辰遇坐在她对面,闻言拿筷子的手一顿。
撩起眼帘,睨着她轻笑了一下。
这笑淡淡的,很随意,但就是特别玄妙。
“请男人到家里喝酒。”
他停两秒,轻缓声线虚实难辨:“是不想我走么。”
心脏有一瞬跳空,沈暮立马埋头吃饭,再不吭声。
江辰遇笑而不语。
窗外声声虫鸣,吟诵曼妙夏夜。
屋内却如在安静的水晶球里,弥漫暖调温情。
这顿晚餐沈暮吃得很拘谨,因为男人就在面前,但交往恐惧的她,意外不反感。
晚饭后,沈暮怕某位贵人说要洗碗,那她真的承受不起,便飞快收拾碗筷,让他自己在屋里到处转转。
江辰遇这回倒没和她争,任她冲进厨房忙碌。
房子是轻北欧风格的装修,墨绿壁纸和撞色沙发椅凳尤为相配,餐桌铺着碎花桌布,简约温馨。
回味细节,竟有彼此是在一起生活的错觉。
通往卧室的过道有一间储物间。
门是敞开的,垂吊的一盏花型创意罩灯,光线如赋艺术感染。
江辰遇踱步走进去。
随意一望,便看见一副装裱完好的油画摆靠在工作台上。
这幅画他不陌生。
一只栩栩如生的俊俏边牧犬。
按照艺术界的说法,这还是改编自他的原创拍摄。
江辰遇唇边掠起儒雅的括弧。
水雾凝固成露珠,漂浮的回忆似是找到寄存的封口。
想到那姑娘说过,她想把自己奶奶的名字藏进作品里。
所以他下意识找她的专属标识。
眸光淡淡扫过,但这幅画里没有“曦”字。
最后不经意一眼,他留意到栅栏外盛开蔓延的蔷薇花。
一片瑰红欲滴的花瓣上。
书写着一个丹麦语——
“Hygge”。
特别漂亮的笔迹,和她的人一样。
江辰遇深黑如墨的眸色微漾。
沉浮商界,身经百战,他情绪的起伏从不外露。
但他得承认,这一瞬间,他惯常平淡的心绪波澜欲动。
那姑娘不善言辞,不爱表达,性格安静内敛。
却温柔地将所有羞于宣口的在意融注细节。
——我也有在画里,偷偷记着你的好。
——虽然我没说。
暗生不定的情愫好似摇曳的钢琴曲突然对上乐感,音准找到节奏。
江辰遇眼底浮露不为人见的温暖。
“……你要喝酸奶吗?”
女孩子温润的清嗓在身后轻轻响起。
江辰遇敛神,回身便见她站在门口。
她脱掉了围裙,纯白蕾丝连衣裙微收细腰,小巧的耳朵旁,领带夹别住了松松的柔软长发,显出几分温懒。
留意到他刚刚在看那副画,沈暮短愣。
转瞬便想到当时他拍这张照片是为哄她。
沈暮羞窘地撇开视线,不动声色将右手那瓶酸奶递过去。
“呐。”
她温温诺诺的,像是在和他分享自己珍藏的宝贝。
江辰遇呼吸逐渐深缓。
头一回发现,女孩子原来可以这么甜。
低调的人间宝藏。
“谢谢。”
他眉眼温存。
继樱花星冰乐后,他又一次坦然接过了小女生喝的玩意儿。
沈暮半站半倚在门边,不知道讲什么,低头咬住吸管慢慢喝,心里期盼着他快说点话,调节越发不对劲气氛。
过了半晌,只听他低缓问:“晚上一个人睡?”
沈暮心为之一悸。
倒也不必聊到这么不清不白的话题。
她松开含吸管的唇畔,轻轻点头:“嗯,服化组出差,喻涵还有三四天才能回来。”
江辰遇视线淡淡凝到她嘴角。
那里沾到一点奶渍。
但他没提醒她擦掉。
可能是觉得有点可爱。
“害怕么。”
他天生醉人的嗓音过分存眷,却不唐突。
储物间的暖黄光晕是氤氲的,在夜里增生丝缕情趣。
沈暮悄悄僵直脊椎,分散注意力又咬住了吸管,小幅度地连摇几下头。
这瑟瑟的表情和反应,是生怕他留下来么。
江辰遇唇边的笑痕情不自禁加深。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是不大妥当。
况且夜色渐深,所以江辰遇并没有多留。
离开前,他一言不发检查了遍屋里的门窗,确定都关紧后,才拿起外套挂到胳膊,走到玄关。
沈暮正想跟着穿鞋,但被江辰遇阻止。
“我送你到小区门口。”
礼貌性的行为沈暮从来不含糊。
江辰遇说的却不是客套话。
低笑,老练制服她:“怕的话,我多待会也可以。”
沈暮瞬间噤了声。
这人总要故意说些不明朗的话,她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这就是,猎人对自己的猎物征服的快感。
沈暮颊侧隐现一丝赧色,抿唇不语。
而江辰遇出门后,对她说了句晚安,便将门带上,是连目送他下电梯的机会都不让。
屋子里空静下来。
沈暮踮脚透过猫眼,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才回身进屋。
到浴室准备洗漱的时候,沈暮望着镜中自己面色红润的脸,忽然意识到他的领带夹还在头发上。
沈暮一激灵,心难已地怦动起来。
又留东西在她这。
他是不是故意的……
///
已是六月末,盛夏伴随炽热的空气靠近,白日的光照都开始在湛蓝的天空张狂。
周一气温又明显地升高几度。
沈暮醒得早,起床到公司都比平日提前了半小时。
出门前,她牢牢记着,将那人的领带夹放到包里带过去。
走进办公室,空调凉意阵阵袭人。
沈暮倏而想到,她又忘了买小毯子。
看来中午还是没法舒坦午睡。
上午工作时间,沈暮去了躺莫安办公室。
《蜜谋》开机的时间已经确定,目前各部门的筹备工作都紧促起来,身为美术助理,沈暮也接到很多职责所在的工作。
莫安后几日要和组内几位美工师为电影外出选景,所以今天提前把几项美术任务交接给她。
沈暮突然感觉,似乎现在起到电影杀青,都要很忙,不过沈暮未有哀怨,反倒很期待这受益良多的新体验。
回到办公桌,沈暮便开始着手整理布景资料。
说起来,她名义上虽是什么美术助理,但资历在那,充其量就是个免除实习期的实习生,莫安敢放手把部分重要工作给她做,沈暮很感恩这份信任,因而也更怕搞砸,所以她是投入了百分百的热情和耐心。
美术生或多或少都有点强迫症。
沈暮也因此有所教化,做事都有很强的条理性。
专注完成给自己安排在上午任务后,沈暮落下画笔,才敢舒口气,放松片刻。
沈暮取过桌边被冷落一上午的手机。
下意识点进某人微信。
欲敲字的指尖距离屏幕一寸突然停住。
沈暮愣思半天,词汇量被清空,她突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找他聊天。
以前通常是她主动,分享新鲜好玩儿的际遇,哪怕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津津乐道,从没有过开不了口的顾忌和烦恼。
那时他们互不知对方。
但现在,他们的关系骤不及防拐了个弯。
面前是一道旋转门,他们站在两端。
最终彼此能否转到一起,尚且还是未知数。
沈暮止不住想,自己这么说恰不恰当,也会止不住地盲目猜想他的心思。
导致如今只是想找他闲聊都不能轻松。
姑娘家的矜持后知后觉,总想要有明确的设词。
就在沈暮百般犹豫间,门口响起动静。
“《蜜谋》的男主角定下来了!就在刚刚!”
某位男同事兴冲冲地走进办公室,带回前线消息。
对这位迟迟未定,虚位以待的男主角,所有人如按压的弹簧骤然松开,好奇心猛蹿高涨,接连追问。
“陈制片刚和嘉禾娱乐的经纪人聊完,不出意外,喻白过几天就要来公司签合约了。”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沈暮不由怔了怔。
随即她的思绪便被办公室里老姐姐们的激动反应压了过去。
“谁?喻白?!”
“啊啊啊啊都祝我追星成功!!”
“弟弟愿意参演?擦嘞陈制片怎么请动的!绝世联动啊这简直!”
由于孩童时的角色太刻骨铭心,国民度超高的小童星成年后,尝试转变戏路并不被人看好,但只凭一部转型作,喻白靠实力在影视圈获奖无数,斩得众多姐姐粉,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
这位俊美少年仿佛变了个人,在娱乐圈风生水起,无愧是如今颜值与实力并存的最当红鲜肉。
沈暮顿时有些感慨。
她去法国念书前,喻白才14岁,最爱跟她待一起,那时喻涵常笑骂他说,自己这个亲姐是假的。
一晃四年,倘若他现在站到面前,沈暮怕是都难认出来。
握在指间的手机如有感应地振动了下。
沈暮垂眸看向屏幕。
微信通讯录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看到时,沈暮陡然吃了一惊。
是那个此刻正被办公室里的姐姐们热烈讨论的少年。
微信昵称就是喻白。
备注写着:景澜姐,好久不见。
沈暮愣住少晌。
通过后不可思议地问:喻白?
对面很快便回。
喻白:是我,景澜姐。
喻白:前阵子都关在剧组,昨天刚杀青,才知道你回来。
沈暮还是难以置信。
久违的情绪能让人轻易思维混乱。
沈暮茫然好久终于缓过来,正要回复,喻白的消息先发了过来。
喻白:周四我会去趟九思。
喻白:方便吗?想见你。
尽管还未见到他,但他简单两句,沈暮已经能从口吻中分辨出,他似乎真的长大了。
一切如昨,却又恍如隔世。
沈暮没有理由拒绝,她也很想和这位四年没见的弟弟重逢,自是欣然答应。
午睡时,沈暮趴在桌上想了好一会。
纠结是先去买毯子,还是先去某人办公室还领带夹。
然而不知怎的,现在只要一想到他,沈暮心就开始莫名怦怦悸动起来。
她感觉自己得病了。
那个人是有瘾的毒,能迷幻心智。
沈暮有点无奈,叹了口气,她还是决定暂时逃避,先到商店买毛毯。
走出电梯的时候,她甚至在想。
要不干脆把领带夹交给方特助。
但转念又暗暗吐槽自己真的怂爆了。
他是豺狼虎豹吗?
午间的日头有点刺眼。
沈暮眯敛睫毛挡住阳光,准备一口气跑到马路对面。
刚踏出九思大楼,她就和自己有意避开的男人迎面撞了个正着。
始料未及,和他总有不解之缘。
他西装革履依旧,鼻梁架副金丝框眼镜,清贵得不像话。
沈暮呼吸一窒。
第一反应是趁他没注意扭头想跑。
但她还未付诸实践,就被某人凝望来的眼神精准无误地捉住。
沈暮双脚刹那被钉在原地,如有列车轰隆隆驶过心口。
僵着看他徐步走近,站到眼前。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楼外的骄阳,沈暮只能乖乖打招呼。
“……江总。”
江辰遇淡定从容一笑:“跑什么。”
被他洞察力的目光穿透,刚刚那一个极不经意的小动作他都完整捕捉到。
沈暮故作无事莞尔:“就是没想到在这碰到你,好巧。”
说完默默吸口气。
她现在是不是脸红得厉害……
江辰遇眼尾轻轻漾出几分趣味。
“怎么不觉得,是我想偶遇你。”
第33章 太想见你。
沈暮有片刻怔愣,反复揣摩这话,确定又是一句致命的反问。
他的声音总自带不容悖逆的威信。
在闻者听来,说是想偶遇她,那就一定是真的。
但他情绪太寡淡,永远难有起伏,眼底讳莫如深的一点笑意,又会教人怀疑,那只是他随口一句玩笑。
沈暮完全摸不清他想法。
而且,他还不紧不慢把问题抛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