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思疑,低头看了眼屏幕,是接通的状态。
她又说了句:“你好?”
可能是怕她挂,这回对方终于出了声,只是虚薄的气音带着激动:“景澜……”
沈暮脑袋轰得一下,那双澄澈的眼睛骤然间失了焦距。
她如同一条被强行捞捕上岸的鱼儿,离了赖以生存的水,胸腔骤紧,难以呼吸。
沈暮下意识就要挂断通话。
那边似是早有预料,忙不迭在那之前请求她停止。
“别挂!”
“景澜,不要挂。”
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不能再熟悉的称呼。
也不用再说更多,不用自报名姓。
只第一声,她就听出了是谁。
沈暮握住手机的纤指渐渐捏紧。
她声线淡得没有起伏:“有事吗。”
“景澜,你哥……阿祈说那天在JC遇见你了,怎么回国了不跟爸爸说?”
沈暮深吸口气:“不要跟我说他。”
“好好好,爸爸不说。”
“景澜,你现在在哪,爸爸现在接你回家好不好?”
男人生怕惊动她,每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
沈暮淡漠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心绪:“那是您的家,不是我的。”
“景澜,四年了,还在生爸爸的气吗?你在法国,爸爸每天都很担心你。”
沈暮搭在剧本上的手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原来人真的可以这么虚伪,自以为深情地抒发假情意。
压在心底的情绪开始渐渐难抑。
沈暮咬唇,声音哑了下去:“你真的担心,就不会整整四年都不来法国找我,也不会在知道我回来后,过了这么多天才给我打电话。”
男人出了点声,却欲言又止。
重重长叹了口气,无奈说:“爸爸当时是真的没办法,现在公司都好起来了,爸爸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好吗?”
沈暮闭了闭眼:“您不用再给我打电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景澜,听话,别闹脾气了。”
“你放心,你回来后,爸爸绝不会再让那臭小子欺负你。”
沈暮在他的再三保证中低垂下头。
指间的那页纸被捏得皱巴不堪。
她好想忍住,可最后还是经不住失控。
沉默半晌。
沈暮嘴唇轻轻颤动:“我不是怕他欺负我……”
她控制不住喉咙里的哽咽,一字一句压抑道:“我是怕他欺负我,你们却都不信我。”
“景澜……”
男人在她这几句话里,彻底失了声。
不等他再讲,在崩溃前,沈暮切断了通话,一径将号码拉进黑名单。
做完这件事后,沈暮呆呆坐在书桌前。
滚烫的眼泪像失线的珍珠,夺眶滴滴坠落下来,浸湿了白色睡裙。
如伤疤撕裂的痛楚,她身子止不住颤抖。
却偏要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哭出声。
沈暮在椅子上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小小的掌心。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偷偷地哭。
晚风似是在与她共鸣,透进窗扇缝隙,泛冷了些。
就这样静默良久之后。
沈暮缓缓抬起脸,眼尾还蓄着水色,鼻尖红红的,两颊满是泪痕。
她随手抹了下脸上的泪水,摸过桌上的手机。
沈暮点进微信,发了个“。”戳了那人一下。
关键的时候,他好像能随时出现。
Hygge回得很快:在。
沈暮努力舒了舒气息:我心情不好。
Hygge:怎么了?
他云淡风轻地一问,刚缓和些微的情绪又抑制不住了。
沈暮没回答。
咬住点唇肉:你能哄哄我吗?
他的字眼恍惚带着无尽温柔:乖,你想我怎么哄。
沈暮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不知道……
聊天框静止了片刻。
就在沈暮眉头微微凝皱的时候,握在掌心的手机忽然响起振动声。
她绝望地垂眸去看。
【Hygge邀请你语音通话】
沈暮眼帘一颤,眨了下眼,挂在睫毛上的那滴泪水掉了下来。
第21章 晚上有空。
沈暮很意外。
对于这通突如其来的语音邀请。
四年,身在异乡,孤独无助,有无数的夜她压抑不住情绪,蒙头埋在被窝哭。
细微中的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沈暮从不向喻涵泣诉,天涯路远,怕惹她担心。
人总倾向和陌生人敞开空荡迷离的心扉,而对熟人强颜欢笑。
因为可以不必有顾忌,释放内心压力。
没有负担,心里那微不足道的安全感就容易得到满足。
而Hygge就成了那个,陪她熬过低谷的陌生人。
只是现在沈暮有点呆滞。
捧在掌心的手机还在响着语音通话邀请。
她在犹豫。
习惯逃避,却又好想打这四年的墨守成规,探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轻轻敲叩她的窗,她情不自禁地上前拉开窗帘,看见透明的玻璃窗外,有成千上万只蝴蝶在飞。
她在冰冷的屋子里想要开窗。
欲望闯进他的世界,看看那的春和景明。
沈暮探出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停。
哭过后有点缺氧,她浅浅抽搭,深深吸了口气,才缓慢又谨慎地按下接听。
沈暮呼吸都不敢太大。
语音接通的那一瞬,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接了。
沈暮愣愣屏息,在等他开口。
可对面却也没有出声。
明明网络良好,但两边都安静下来。
无言片刻。
男人突然很轻很轻地笑了声。
沈暮心跳顿时蹿到了嗓子眼。
只是一点随意慵懒的气音,却听得她悸动。
好似窗外那千万只蝴蝶飞进心里,狂乱扑腾展翅。
“不想说话?”
Hygge微沉的嗓音隐带笑意。
沈暮死死憋住鼻息,想回应,又怕被他听出在哭的端倪。
他的声音好好听。
是会让人耳朵怀孕的低音炮,沉稳而不浊,有种清冷和温柔相融后的质感。
任何形容此刻都成了陈词滥调。
Hygge没有逼她。
“嗯,听就行。”
他声音温缓得恰到好处,顷刻后又说:“等我一下。”
沈暮不禁陷入微怔。
尽管语音通过电信号压缩转化再传输,会导致音色失真。
但他一说话,她就感到特别熟悉。
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可她一时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
他一开口,她就完全不能动了。
好像他温暖的怀抱从身后拥过来,心口被融化,要时间冷却。
那边传来轻响,他好像在走动。
过了会,沈暮听到咔哒声,不晓得他在做什么。
沈暮耐心等着,忽然听他再开口。
“洗澡了么。”
一个隐私的问题。
从他轻哑的喉咙里淌出来,甚至沾染一丝旖旎。
沈暮湿漉的双颊微红。
半晌稳住心跳,她弱弱地:“……嗯。”
刚出完声她就懊悔不已。
闷闷的鼻音好重,他肯定听出来了。
沈暮羞赧地抿住唇。
随后手机里果然响起一声温沉的调侃。
“小哭包。”
“关灯,去床上躺好。”
男人淡淡的尾音半拖,渗含宠溺的命令。
沈暮走了会神,忙从椅子下来,抽了张纸巾擦干净脸,只亮一盏小夜灯,掀开被子听话躺了进去。
“好了么。”他循着动静问。
沈暮把手机放到枕头边,哭腔微软:“嗯……”
而后便没再听到他说话。
就在沈暮疑惑时,一段悠扬的前奏轻柔响起来。
沈暮怔了一怔。
是她喜欢的那首钢琴曲。
但又和她平时听的有所不同。
此刻听到的曲子,曲调不是那么地清晰明亮,音质些微老旧,甚至混杂有沙沙的噪音。
可又奇妙地丝毫并不影响乐感。
瑕疵反而成了经历过岁月留下的痕迹,增添了浓郁的复古情怀。
分明是同一首音乐,正在播放的却更特别。
要融进她血液,难忘到刻骨铭心。
沈暮忽然不想再去思考任何烦心事了。
小夜灯微弱的光线覆在她瓷白的脸蛋,她听着温柔的钢琴曲,慢慢浅阖了双目。
那人的声音比乐曲更温柔。
“留声机版的,好听么。”
他一定是有化悲为喜的神奇魔力,创造的专属氛围和梦境一般,让她整个都舒缓下来。
沈暮稍稍往上枕了枕:“嗯。”
她的回应依旧短小精悍。
Hygge似笑非笑:“真的一个字也不多说?”
这话一听,她确实略显敷衍。
沈暮想了想,又低又糯地发了点声。
“……好听。”
还真是多说了一个字。
Hygge好像顿了下,声线带着点没辙的笑意。
“跟我说说,怎么哭了?”
这是沈暮第一次跟他语音,心跳难以平静。
但她实在哭累了,心里的疲倦比什么都要损耗精神。
她一边聆听他给的治愈音乐,一边和他说着话,很快就倦怠下来,渐渐有了困意。
沈暮唇色浅浅的,眼睫轻敛,薄瘦的身子整个蜷在被窝里。
她语速温吞,恍惚又虚渺:“不想说……”
Hygge的声音跟着放轻。
“好,那就不说。”
“嗯……”
说话声不知不觉在留声机安静柔和的曲调中融化,夜色好像变得温暖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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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泛亮的时候,晨曦照进微开的窗户,将金色渲染在白色的纱帘。
眼皮被光映得暖暖的。
沈暮慢慢睁开眼睛,自然睡醒。
她迷迷糊糊伸出手,摸到枕边的手机。
想看看几点了,结果按半天,才发现已经是关机状态。
沈暮睡眼惺忪坐起身,睡了一觉,丸子头松松软软的,部分碎发散落下来,凌乱得可爱。
她双眸朦胧,有片刻失忆。
呆坐几分钟,忽然意识到昨晚好像接了Hygge的语音电话。
沈暮瞬间清醒几分,终于都想了起来。
她揉揉头发,在想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边探过床头柜的充电器插上。
等了会,重新开机。
沈暮点进微信,看到对话框显示语音结束的时间。
凌晨2点30分。
她:[聊天时长05:20:20]
天呐。
沈暮不敢置信地愣住。
难道在她睡着后,Hygge一直没挂断语音,等她手机没电自动关机才结束的吗?
沈暮飞快敲字告诉他:我醒了。
略一思忖再问:昨晚,你几点睡的?
对方一时没有回复。
沈暮想着他或许还在睡,就没等,先起床洗漱。
在家吃过早饭后,沈暮就和喻涵一起去了公司。
8点30分。
九思美工部已经来了不少人,办公室里散发着新鲜的早餐香气。
喻涵在化妆间和组内成员商量演员妆效。
沈暮静静坐在桌前,掌心按在剧本抚平。
那一页被她攥皱了。
其他同事正聚着早间闲谈。
“都来都来,这饼干巨无敌好吃!”
“不吃,减肥。”
“你尝一口。”
“休想谋害我,我意志力很坚定。”
“就掰这点,不吃悔一生!”
“……”
“好吃吧?”
“……来个整的。”
随后一阵哄笑,办公室里嬉嬉闹闹,很是欢乐。
“小暮——”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
沈暮抬头,只见其中一个女生抱着一只精致的铁盒走过来。
昨天大家都有相互认识,沈暮记得,她是美工设计师之一,叫张雯琪。
虽说年龄不大,但也算前辈。
沈暮下意识站起来:“雯琪姐。”
张雯琪笑说:“站什么呀。”
她从盒里摸出一把单独包装的饼干,放到沈暮桌上:“吃饼干吗,给。”
沈暮忙莞尔:“谢谢雯琪姐。”
张雯琪大大方方说别客气。
发觉她眼睛有点肿,关心问:“昨晚没睡好吗?”
是因为哭太狠了,但沈暮不可能这么说。
她摸摸后脖,有点难为情地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