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Twentine
Twentine  发于:2021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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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姜小乙:“我不能告诉你。”
  “你见过我?”他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姜小乙:“你以为自己戴个面具,就没人能认出来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夜路走多见到鬼,不是很正常的事?”
  韩琌笑道:“你说得对……你算是个能人,为何跟了肖宗镜?”

  姜小乙眉头一皱。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跟他,难道跟你?”
  “可以啊。”
  “呸!”
  “跟他是没有出路的。”
  “哈!难道跟你有出路?”姜小乙讽刺道,“麻烦你清醒一点吧,你四下看看,你已经是阶下囚了,没多少阳间的日子好过了!”
  
  韩琌还是呵呵地笑。
  
  “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另外的人,来做我想做的事。”
  
  姜小乙微微一顿,还想还嘴,一时没想出词来。
  
  韩琌倒在地上,仰着头看着她。她手中的烛火照在他的眼睛里,有一瞬间,让她想起冀县的那个夜晚。虽然他现在很虚弱,但他的目光,与当初火光中坚定的视线重合了。
  
  姜小乙忽然觉得自己在这落井下石没什么意思,撇撇嘴,坐回一旁。
  
  韩琌:“你与他很亲近?”
  
  姜小乙:“你说大人?当然很亲近了。”
  
  静了片刻,韩琌喃喃问道:“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姜小乙:“你怎么对大人如此好奇?”
  
  韩琌神色幽幽,不知想起了什么。
  
  “之前,师父总是念着他……”
  
  姜小乙坐直身子。
  
  “师父?你们真的是师兄弟?那大人怎么不认识你?”
  
  韩琌:“我是在他走后才入门的,师父处处拿我和他比,处处对我不满意。他更喜欢师兄,他不想我胜过师兄,也不想我忤逆师兄,我好恨!”
  
  姜小乙觉得有些好笑,道:“那没办法,十根手指还分长短呢,做师父的自然也有偏向。为什么不讨人喜欢,你自己反省去吧。”
  
  韩琌眼眸微低,含带着一丝冷意,低声道:“最后一次见面时,我问过师父,在他眼中,我和师兄到底有什么差别?”
  
  “你这样问了?”姜小乙好奇地问,“师父怎么说的?”
  
  想起那一日,韩琌眉目更为收敛了,眼底留下一层深深的黑。
  
  “师父说,‘你师兄是佛国的莲花,只可惜生在了人间,你也配和他比?’我又问,‘师兄是佛国的莲花,那我是什么?’师父说,‘你是池塘下的烂泥,这辈子也没有出头之日的,哪也别去,就留在山里陪我吧。’”
  
  姜小乙哑然。
  
  韩琌眉峰淡淡挑起,轻声道:“我对师父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您说得真对。’”
  
  最后一句话?
  
  韩琌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姜小乙以为他不舒服,连忙起身探查,没想到他只是在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根本止不住笑意,好不容易稳住的气息也被打乱了,身体痛楚翻倍袭来,他满头虚寒,脸上疼得变形抽搐。
  
  此种状态下,他非但没有调整内息,反而笑得更大声。笑着笑着,他嘴角流下鲜血,眼中涌出热泪,整个人看起来怪异而癫狂。
  
  姜小乙莫名有些害怕,不禁道:“你别笑了!”
  
  韩琌猛地瞪向她,沉静的双眼闪着刀锋似的寒冷。
  
  “其实……我连烂泥也称不上,我不过是个欺师灭祖的罪人,我一定不得好死。”他冲着她笑,嘴角和眼角都是血光,他认认真真建议道:“要不,你杀了我吧?”
  
  姜小乙紧紧抿着嘴唇。
  
  韩琌歪歪头,目光忧愁而哀伤,声音忽然变得十分轻柔。
  
  “你就成全我吧。”
  
  姜小乙:“你不要胡言乱语!”
  
  韩琌一顿,脸色又蓦然阴冷起来。
  
  “我这人命一向硬,我不求死,没人能杀得了我。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你现在不杀,将来我会拖着整座王朝一起陪葬的。”
  
  他变脸速度之快,看得姜小乙心中发毛。她终于忍不住,进了牢内,一记手刀将其砍晕。
  
  她重新锁上门,离开大牢,心口砰砰直跳。
  
  好巧不巧,她出门走了不远,就见府衙大院内有一个小莲花池。现在不是花季,池子里只飘了几片浮萍。
  
  池子打理得十分干净,清可见底。姜小乙走近,在池边愣了很久,忽然发现池中央的泥地里,萌生了一棵新芽。
  
  晚风吹来,姜小乙抬起头。
  
  她对着天空颤声发问:“老师父,你说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真的更喜欢大人吗?重明鸟又对你做了什么?”
  
  自然无人应答。
  
  夜空星光璀璨,天地一片安宁。
  
  
 
 
 
 
82.  82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姜小乙在应城等了很久。
  
  丰州离柞津最近, 每天都有战况源源不断传来,这里的气氛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街头巷尾的民众都在讨论前线的消息。
  
  听说杨亥分兵两路, 一部分人马于蓬德与青州城中间扎营, 准备抵挡钱蒙的援军。剩余大军在柞津东北方向百里外的野狐岭列阵,与周璧决一死战。
  
  各种各样的消息像春日的柳絮, 在这座躁动的城池中飞舞。
  
  有人说,第一天前锋对阵,杨亥军大获全胜。
  
  “知道因为什么吗?”
  
  路边的茶肆成了百姓讨论战情的据点。
  
  “就是因为那邪将丹木基不在了!前锋战就讲究一个快,要像一把刀直插对方心口!之前青州军的仗, 前锋战都是丹木基打下来的,他一走青州军就不行了!”
  
  过了几天,又有人说,两军主力对碰, 这次是周璧赢了。
  
  “呵, 心口真被插刀,人就直接死了!小小的前锋战拿了优势就吹起了牛皮, 真是笔筒里看天——眼光狭隘!”
  
  “怎么就是吹牛了?若不是杨将军派曹彦的副将郭技带两万人马追击丹木基,让他自身难保无暇驰援, 前锋战也不会如此顺利。”
  
  “那又怎样,青州军最强的是主力中军,前锋战不过是个幌子。周璧是个指挥的好手, 真正的对抗现在才刚刚开始。”
  
  “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怎么还帮着反贼说话?”
  
  “哈哈, 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
  
  “蠢货,等周璧赢了屠城,先杀你全家!”
  
  “这你可说错了,之前他们屠城是因为要快点拿下蓬德柞津, 为抵御杨亥做准备。如果赢了杨亥军,那江山怕是要易主了,周璧重商,丰州必受重看,他屠谁也不会屠我们。”
  
  “你、你这大逆不道的东西……敢说这样的话,小心我告到府衙去!”
  
  “你去呀,这些官老爷现在还顾得上这个?他们的家眷早几个月就送到北边去了,你难道不知道?”
  
  “你们都别吵了,杨亥和周璧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看这一战,还是要看钱蒙。如果杨亥分出的人马能拦住钱蒙还好,如果拦不住,他们前后一夹击,杨亥军士气必然崩溃。”
  
  姜小乙从茶肆走出,耳边仍是各种纷纷扰扰。
  
  动荡的岁月中,人们仿佛被置于迷雾重重的路口,原地打转,犹豫不决,不知朝哪边走,才得生路。
  
  她走着走着,觉得有点热,拉开领口。
  
  从他们出征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时间就像流水,不知不觉,悄无声息。
  
  忽而一阵风过,姜小乙深呼吸,嗅出淡淡的早春味道。
  
  这一阵风从南海而起,一路向北,路过丰州,吹入了深山,也刮起了谢凝鬓边几缕柔软的发丝。
  
  时值傍晚,今日天很阴沉,不见云朵,也不见太阳。
  
  谢凝抱着腿,靠在一棵树上,一动不动。
  
  她已经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并不是那些难民虐待她,而是她自己赌气。
  
  早上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他们赶路的时候,路过一道溪水,坡度很大,自山上向下流淌。水流看着很浅,也不急,村民走得都很顺利,所以谢凝也没有多留意。可一走进去,冲击力远超她的预计,她一下子就摔倒了,水底湿滑,她站不起来,水流就要将她冲到山下——就在这时,离她最近的薛婶忽然跑过来,将她拉住了。
  
  “别看水小,冲下去就没命了,快拉住我!”薛婶扒着河底的石头,冲后面的人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几个村民跑来,把她们两人捞了起来,背过了河。
  
  队伍暂时休息,薛婶带谢凝一起去换衣裳。
  
  谢凝抱着薛婶给她的衣服站在一旁,薛婶道:“你怎么不换?”谢凝脸颊发红,不好意思开口。她自幼尊贵,何时在深山老林里换过衣裳?薛婶道:“你快些换,穿着湿衣服会生病。小师父的药本就不多,还要给孩子用呢。”说完,自己换了起来。她衣服脱下,谢凝看得一愣。薛婶身材与她相仿,但是比她要瘦很多,肋骨清晰可见,两胸干瘪下垂,肌肤褶皱,呈现一种不健康的土褐色,像是放久了的柿子一样。
  
  “……你怎么这么瘦?”谢凝不禁问道,“你这样瘦,为何力气那么大?”她分明记得刚刚她救她的时候,一只手就拉住了她。
  
  薛婶道:“我们是干活的,当然得有力气。”
  
  谢凝低下头,默不作声将自己的衣裳也换了,穿好后,领口有些窝紧,薛婶过来帮她松了松,她的指头不经意间碰到谢凝的肌肤,又硬又粗糙,根本不像是女人的手。
  
  谢凝:“谢谢你救了我……”
  薛婶:“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们还怎么找青州军。”
  谢凝心中难过,又问她:“你救我只是因为这个吗?”
  薛婶顿了顿,在她身后叹了口气,道:“我有个女儿,可惜饿死了,她要是没有死,应该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其实我也不想害你,但是没有办法。这世道没有公平可言,我们放过你,但没有人放过我们。”
  
  谢凝回头,看向薛婶。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这些人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们说的话,做的事,与微心园里那些仆从没什么两样。在发现她不会擅自逃跑后,他们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他们没有打骂过她,甚至言语之间,还带着尊重和同情。
  
  谢凝忽然拉住薛婶的手,说道:“要不,你们跟我回天京吧?”
  
  薛婶一愣:“什么?”
  
  谢凝:“我一定保你们所有人平安无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是老瓢抓了我,我就说是我迷路,流落在外,你们救了我!陛下一定会奖励你们的!”
  
  薛婶把手抽了出来。
  
  “不行。”
  
  “你就听我的吧,青州军是不可能赢的,你们不了解杨亥,他肯定会打败青州军,到时候你们要怎么办呢?”
  
  “……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她们的争吵将众人吸引过来,谢凝当着所有人面,把自己的提议又说了一遍。
  
  “跟我回天京,我发誓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我会帮你们要来田地,给你们房子,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请你们相信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不定主意。
  
  他们同样也是时代的迷路人,跌跌撞撞,犹犹豫豫,不知朝哪走才得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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