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把一切冰冷的回忆都忘记。
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耳边飘过一道柔软的声音:“喝点儿水。”
贺灼纷乱的脑子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地张开嘴。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流下的一瞬间,他想起来了,那是关星禾的声音。
那是第一个给她温暖的女孩。
可刚刚又是为什么?
~
贺灼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房间。床头柜上有一个小小的时钟,指针指向十点。
空气中弥漫着浅浅的栀子花味,是女孩儿身上的味道。
床头柜上贴着嫩黄色的便签条——
「醒来记得吃药,白色的一次一片,胶囊一次两个」
贺灼无力地闭了眼,身侧的手骤然紧缩。
套间外传来一点点响动,仿佛传来一点女孩儿的声音。
贺灼垂眸,看着手上的便签条,发白的唇紧紧地抿住。
他想到刚刚那个漆黑的屋子,寒气弥漫着,一点儿光也没有。
就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再也不愿回忆的那个新年。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永远这样晦涩灰暗,可直到女孩儿的出现,她像是一道光,炽热又耀眼,肆无忌惮地落进他的世界里。
寒夜冰凉,他想起刚刚服务生的那番话......
而后,一切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脑海中略过。
他想到那个最初的夏日午后,自己站在树荫下,听到女孩儿答应和关熠站在一边。
窗外是飘飞的白雪。
他却想到灯影下,女孩儿仰起头甜甜地唤他“哥哥”,想到长夜里,她捧着怀表,说那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想到朦胧的烛光下,她邀请自己去看那场音乐会。
和她在一起的回忆,总是甜蜜压过苦涩,胜过他内心潜藏的自卑。
贺灼身体里汹涌的热意烧得他心头发慌。
可在这一刻,他突然忘了过去所有的疑窦与不安。
他想要豁出去,相信她一次,相信那些温暖的记忆不是假的。
他想要去问问她。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第17章 对不起
门像是被重锤砸到, 震得关星禾的心都抖了抖。
她开了门,门口站着关熠。
他喘着气,身上还带着雪夜里的寒气, 声音满是压抑着的愤怒, “关星禾你什么意思?”
女孩儿双手抱胸,冷冷道:“没什么意思, 就是把你做的事如实告诉了大家。”
她抬眼,声音压下来, “还有, 你小声一点, 贺灼在休息, 烧还没退。”
“妈的,谁管这些。”关熠现在就像个炮弹, 稍稍点火就能立马着起来,“你知不知道爷爷也在那个群里吗?你发那些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关熠把贺灼锁在房间,害得他发烧晕倒。”
关星禾深吸了口气, “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你知道爷爷刚刚怎么骂我吗?你他妈到底站在谁这一边?”关熠气得踹了一脚沙发,“我才是你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关星禾也有些激动, “是, 你说的没错, 你是我哥哥, 但是贺灼又做错了什么, 你凭什么这样对他?”
“什么也没做?”关熠冷笑两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 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忍,他现在可以低下姿态讨好卖乖, 明天就轻而易举夺走你的东西。”
就像他那个恶心的父亲,就算进了牢里,还泥巴一样甩也甩不开。
关熠时常梦到小时候,梦到那个男人,空气里满是四散的酒味,他就那样站着,脊背挺得笔直,居高临下地训斥着母亲,仿佛只有那样,才能弥补那骨子里带来的自卑。
贺灼就像是他的翻版。
关家人厌恶他的父亲,外公更是对他不冷不热。关熠只有挑灯夜读,拼命学习,才能取得让母亲在这个家挺起胸脯的好成绩。
可贺灼猝不及防地闯进这个家,轻易就夺走了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将他的努力衬得可悲又可笑。
关熠站在原地,怒火翻涌着,他胸膛不可抑制地起伏。
关星禾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语气软了几分,“你能不能不把所有人都想得这样坏,贺灼和你爸爸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所有积压的怒火在这一瞬间爆发,关熠不可抑制地低吼,“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道:“你之前说和我站在一起,都是骗我的吧。”
关星禾一愣,几乎被他脸上的震怒吓到。
“我只是......不想你去找他麻烦。”
“所以就骗我?”关熠双手紧攥,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一般,“敷衍我?假装和我站在一起,然后转眼去爷爷他们面前告状?”
关星禾讷讷道:“我没想这么多...况且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都是你一门心思挑衅他。”
“好。”关熠长呼出一口气,语气竟奇异地平静,“都是我的错,你就护着你那个穷酸哥哥吧。”
“以后都别跟我说话。”
“嘭”得一声,关星禾还未反应过来,门被用力地甩上。
她心底蓦得涌上委屈。
四周一片寂静,窗外的落雪无声地停了。
贺灼站在门后,呆呆地不知站了多久。
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那些艰涩屈辱,满含愤怒的记忆像是窗外这场始料未及的落雪,停在这个阴冷晦涩的冬夜。
他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
原来,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站在关熠的那一边。
冷风不眠不休地吹着,贺灼却感觉身体里的热意宛若春日悄悄生长的嫩芽,破土而出,一点点盖过深冬的苍白冷寂,成为这个寒雪飘飘的夜里唯一的亮色。
空气中传来浅浅的叹息,脚步声由远而近。
贺灼几乎还未反应过来,就对上女孩儿的眼。
那双明亮的杏核眼里藏着点水意,像是春日枝头悬挂的露珠。
她看见贺灼,抿了抿唇,垂眼问:“你怎么醒了?”
“我...”贺灼喉间干涩,“刚刚听到了声音。”
女孩儿吸了吸鼻子,“你看到我给你写得纸条了吗?”
他回过神,骤然反应过来,那张便利贴攥在手心,早已揉成了一团。
“我。”他顿了顿,“我看了,出来倒水。”
关星禾递给他手机,“给,刚刚我爸爸的助理送过来的,你忘在之前的西装口袋里。”
她转身给他倒水,声音有些哽咽,却又很温柔,“你去床上躺着吧,我给你倒水。”
贺灼讷讷地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
都是关城宇打来的。
「小贺,今天的事不好意思,叔叔会处理的」
他手指僵硬,看着女孩儿的背影。
会客厅里只亮着一盏灯,她纤细的背影融在暖黄色的光影里,仿佛蒙上一层暖融的柔光,像是梦境一般。
他心底竟涌上一股恐惧,害怕只要一眨眼,自己就会从梦中惊醒,回到那个黑暗又寒冷的房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关星禾觉得今晚的贺灼有些不一样。
仿佛褪去了平日里的坚硬冷漠,他苍白的脸颊透着一点红,那双总是盛满整个寒冬的黑眸,在这一晚都透上了一点暖色。
关星禾长舒了一口气,将水递给他,“吃药吧。”
他垂下眼,锐利的眉目在这一刻竟透出几分难言的乖顺。他接过水,吃了两片药,抬头望她,声音低哑:“谢谢。”
“我在你旁边的房间睡觉,有什么事情就叫我。”一晚上发生太多事,让关星禾有些疲倦。
她正准备回房间,抬眸间,却发现贺灼正望着她。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有些陌生,却让她心中止不住地生出点颤意。
寒冷的十二月,他黑眸中的坚冰,仿佛随着窗外戛然而止的风雪,一点一点淡下来。
关星禾突然觉得嗓子有些痒,她唇角微抿,温声说:“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摇头,黑眸中竟漾起一点笑意和从未见过的满足。
关星禾愣了愣。
她几乎从未见过贺灼笑。
少年有着远远超过年龄的沉稳,总是沉默又冷淡,像一块打也打不碎的坚冰。
可这一晚,仿佛是骤停的风雪带来了春意,将这块寒冰,一点一点融化。
关星禾笑着抿抿嘴,“那你好好休息。”
客厅的灯暗下来,黑暗里,贺灼望着紧闭的房门,悄悄说:“晚安。”
~
隔天便是周一。
早晨起来,贺灼的烧已经退了,关城宇已经打电话帮他请了一天的假,可他还是执意要去学校。
关星禾困得迷迷糊糊,她将自己的椅背按下去,“搞不懂你,要是我早就开心地呆在家里睡觉了。”
他可是全校第一,拉第二名几十分的那种,不去一天又不会怎样。
贺灼转过头时,女孩儿已经睡了过去。
昨夜的雪停了,久违的阳光冲破了寒冷,透过车窗,落下一缕在她柔软的发间。
贺灼头还有些晕沉,可心却一点点安静下来。
到了放学,他才觉得身体彻底恢复了力气。
风还是带着点儿凉意,关星禾钻进车里,便迅速把车门关上。
她有些失望,今天徐心圆还是没来,听别人说,她父亲好像病得更重了。
关星禾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说:“证人今天还是没来,等我有空去找其他证人。”
女孩儿仰着头,窗外绯红色的晚霞晕得她脸颊泛起红。
贺灼喉咙一阵紧缩,他想起之前对她的冷言冷语,和那张丢进火盆里的纸条。
她这样积极地证明,自己却把她和关熠归为一类,一点也不愿相信她。
他手指蜷了蜷,心中逐渐漫上愧疚,低声说:“不用了。”
“什么?”
车里很安静,贺灼抬眸,“不用找证人了。”
他黑眸中透出一点暖色,“我相信你。”
就让那些纷乱晦涩的记忆留在昨夜,随着那场大雪,无声无息地消失。
女孩儿眉眼弯下来,笑意从那双明灿的眼中溢出来,“你相信我啦?”
她笑容纯净得像天空飘过的云,丝毫不知道着几个月里,曾经翻来覆去折磨着少年的心魔。
他卑微的人生从未得到过亲情。
十六岁的少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温暖,心中更多的却是惊惶与恐惧。
他觉得自己不配......
那些十六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凭什么一朝一夕,便落在他身上了呢?
所以他患得患失,惊惧恐慌,生怕这些都是假的。
贺灼垂眸,眼睫微颤,“嗯。”
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
他早该相信的。
对不起。
~
进了十二月,海市却不再下雪。
明天是关熠的生日,他没邀请关星禾。可他女朋友周雾却给关星禾发了微信。
「周天钱柜KTV,八点,来吗?」
关星禾想了想,回「那天有事,不来了」
上次那件事后,听司机王叔说,关爷爷在家里狠狠地骂了关熠一顿,话里话外都说他像极了他父亲,活脱脱一副仗势欺人,小人得志的样子。
那一晚的争吵后,关熠再也没有找过她。人家开开心心过个生日,自己不想过去找麻烦。
微信发过去,对面沉寂了许久,才回复
「好吧」
另一边,周雾抢过手机,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用自己的微信发吗?”
关熠冷嗤一声:“不想。”
“道个歉会死啊。”
关熠垂眸,翻开手机里关星禾的微信。两人的聊天还停在半个月前,他手指微顿,冷声道:“我凭什么道歉。”
“行吧。”周雾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嘴硬死你算了。”
十二月的寒冬,虽不下雪,风吹过来却依旧很冷。
关星禾关了窗,打开抽屉,细细地写贺卡。
贺灼的生日挨得很近,只比他早一天。
关熠尚且还有些朋友为他庆祝,可贺灼背井离乡,一个人来到海市,受了那么多的欺辱不公,每次在学校遇到他,也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关星禾想为他庆祝一下。
贺灼生日是在周六。
那天两人都有事,只是关星禾的乐团排练放得早,她到家时,贺灼还没回来。
她没找佣人帮忙,一个人布置起来。
第一次做这些活,她手脚有些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