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乐团周六有个小型表演,每人可以邀请一个人。”关星禾顿了顿,声音带上些忐忑,“你愿意来吗?”
房间里一片静默,烛光明明灭灭,在墙上映出少年的剪影。
他侧脸坚毅,鼻梁高而挺直,深邃的眉目透出几分冰冷的意味。
关星禾见他不语,有些沮丧地垂下眸,低声说:“你要是有事的话...不来也没事。”
女孩儿低着头,微垂着肩,声音透着低落:“本来就是个小型表演,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周六什么时候?”
“啊?”关星禾猛地抬头。
少年清隽又冰冷的脸,在烛光下映衬下竟透出几分温度。
关星禾这才反应过来,她弯唇,声音带上几分轻快,“晚上七点开始。”
贺灼敛眉,思索片刻,轻点了下头,“好。”
他周六要去学校的奥数,放学之后赶一些,应该也来得及。
女孩儿眼睛一瞬间亮了,倒映的烛火宛如颗颗闪烁的星子,掉进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中。
贺灼心中微动,他极力地想去忽略心口奇异的感觉,狼狈地错过眼,低声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了。”
“诶,别。”关星禾轻轻抓住他袖子,“我们聊聊天呗,你房间那么黑,回去也看不了书。”
贺灼垂眼,目光停在袖口上那只白嫩的小手上。
关星禾以为他不愿意,慢吞吞地松开,小声说:“其实我有点怕。”
少年紧抿着唇,脚步停滞,半晌才缓缓坐下。
他声线低沉,总是带着丝冷淡,可说出的话却带上点别扭又不易察觉的小心,“聊什么?”
少年一板一眼地坐着,脊背崩得笔直。
关星禾忍不住笑出来,“你平时都坐得这么直吗?”
他身上带着板正的冷硬气,仿佛涩涩寒冬里的一株白杨,永远沉默又坚毅,总是风吹雨打,也巍然不动。
关星禾忍不住想逗他,她视线落在桌上的棉花糖,突然灵光一闪,“要不我们用蜡烛烤棉花糖吃吧。”
她有些好奇,这个冷漠得仿佛永远没有什么表情的少年,吃棉花糖时是什么样的场景。
想想就觉得奇妙极了。
关星禾不等少年反应,不知从哪儿找出叉子,递给他,“喏,把棉花糖插在上面。”
贺灼抿紧唇角,却始终没说拒绝的话,只是沉默地接过来。
烁烁火光映进他漆黑的眼,少年将插着棉花糖地叉子往外伸。
“对,你就放在上面烤一会儿。”关星禾一脸认真,“等表面有点焦黄色就可以了。”
寒冷的冬季,一阵冷风蓦得钻进来,烛火猛地跳动,刹那间,便跃上了近在咫尺的棉花糖。
软白的棉花糖成了火源,顿时燃烧起来。
“啊啊啊,怎么办。”
关星禾吓得六神无主。
贺灼拉住她,另一手将燃烧的棉花糖插进水杯里。
火顷刻熄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焦味,少年抬眸,淡淡地说:“没事。”
关星禾的心还在猛跳着,她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垂眸间,对上少年的眼。
十一月的冷风将烛光吹得暗淡,他望过来,眉眼间是沉默的冷意。
那双眼睛分明与平日并无分别,可在这样惊惶又安静的气氛里,那双沉静漆黑的眼,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关星禾觉得自己狂跳的心,一瞬间平静了下来。
她心上浮上几丝尴尬的愧疚,“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
女孩儿漂亮的眼里有几分暗淡。
贺灼沉默了几秒,问:“还想吃吗?”
“啊?”
贺灼起身将窗户的缝隙关上,又去装了一小盆清水,才说:“这样比较安全。”
关星禾愣愣地,看着少年将棉花糖烤的焦黄,递到她面前。
“吃吧。”
他声音低低的,在昏黄安静的环境里,竟让人觉得有些温柔。
关星禾接过来,轻轻地咬了一口。
很甜。
比她以往吃过的,都要甜。
*
今年海市的冬季仿佛格外冷,天气预报说近几天会迎来初雪。
奥数班只在周六上课,教室里的人不多,坐的零零落落。
临近下课,老师发了一张卷子,敲了敲黑板说:“今天可能要拖堂一会儿,做完这套卷子的同学,才可以回去。”
教室里一片怨声载道,贺灼坐在最后一排,他想起自己答应时,女孩儿那双期待的眼里,撒进点点微光。
如果没去,她肯定会很失望。
卷子传下来,贺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手指微蜷,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念头。
奥数卷从来就不存在简单一字,他扫了眼题,全部做完少说一小时。
贺灼来不及多想,埋头做题。
做完前三题,下课时间已经到了。贺灼抿了抿唇,接下来的题全都随意地填上数字。
出教室时,背后的人小声嘀咕着:“牛啊,这么快,我第一题才刚完。”
出去上厕所的老师,刚回来就看见讲台上摆了一张卷子,他拿起来看了看,脸上本来挂着的笑慢慢沉下来。
这都是什么,除了前三题,后面全都是错的。
他透过窗户看见少年的背影,抓着试卷气急败坏地喊:“贺灼,给我回来。”
身后的同学一阵哄闹。
十六七岁的少年,骨子里还藏着叛逆,他们把敢于挑战老师,当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特别是,那个人还是全校第一名。
教室里热闹极了,欢呼声笑闹声吵成一片。
冬夜的风又冷又长,少年身后是一片狂乱的欢笑。
他跑起来,涩涩寒风划过面颊,可身体里却像藏着团火苗,燃得他心头一片滚烫炽热,一瞬间,竟连什么都忘了。
他只想快点跑到会场,去赴那场早已承诺的约定。
第13章 错怪
演出的地方在学校不远处的小礼堂,跑过去十分钟。
贺灼喘着气走进去,不大的礼堂已经坐满了人。他想起关星禾叮嘱的,家属的位置在三四排。
可放眼望去,前三排都坐满了人。
贺灼站在原地,黑眸微沉。
工作人员拿着表格过来拍了拍他,小声提醒道:“您好,快开场了,请您尽快落落座。”
少年匆匆而来,他身上仿佛还带着冬夜的寒气。
他哑着嗓,低声说:“我是......关星禾的家属。”
“啊。”工作人员低头看了看表格,“不好意思哦,关星禾的家属好像已经登记了呢。”
他有些抱歉地说:“乐团的每个成员只有一个家属位。”
面前的少年脸色愈发冰冷,工作人员打圆场道:“是不是没和家人预先说好,要不我为您找一下关星禾的家属,你们两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了。”贺灼冷声打断。
他视线穿过层层人群,落在第三排那个熟悉的背影。
是关熠。
还未开场,礼堂里只亮着微弱的光。
少年垂眸,心头的火在一瞬间扑灭,就连眼中的光,都一点又一点,变得微弱而渺茫。
他嘲讽地扯了扯唇。
又是骗他的吗。和关熠一起,合起伙来骗他。
一次又一次。
所以温声软语是假的,和好也是假的。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傻得当了真。
贺灼转身走出了礼堂。
冰冷的夜风拂在他脸上,带着点刺人的凉。
他缓缓抬眸。
昏黄的路灯下,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海市的第一场雪,来得这样悄无声息。
双水镇的冬天总是温暖又宜人,这是贺灼第一次见到雪。
少年对于雪的最初印象来自课本上。初冬时节,银霜遍地,天地都是白茫茫,洁白纯净。
可却没人告诉他,原来美丽的雪花,落在身上是这样的刺骨冰凉。
*
礼堂的后台狭小,离上台还有五分钟,老师讲完注意事项,整个乐团的人乱成一锅粥。
有人挤到关星禾旁边小声说:“等等关熠会来哦。”
说话的人叫周雾,是关熠的女朋友,在乐团担任中提琴手,和关熠已经偷偷交往半年了。
关星禾至今不明白,周雾为什么会喜欢那种混世魔王。
她撇撇嘴,“你爸妈不来?”
“我没告诉他们。”周雾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声音放轻:“别告诉别人。”
关星禾敷衍地点点头。
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乐队的所有人站在帷幕后,随着主持人报幕结束,厚重的帷幕缓缓拉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看她的演出。
关星禾感觉既激动又紧张,小脸微红,握着小提琴的手悄悄出了汗。
灯光一点点亮起来,她屏着呼吸往台下看。
没有贺灼的身影。
关星禾逐渐有些不安,她屏着呼吸,耐着性子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有。
是他没来得及?
还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关星禾垂眼,心中升起几分失落。
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以家人的名义来看她的表演。
女孩儿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只是迟到了,一会儿就会来的。
可直到表演结束,贺灼的身影却一秒也没出现过。
她知道贺灼今天是要上奥数课的,照理来说,他下课之后过来是刚好来得及的。
是不是,老师拖堂了?
十一月的夜彻骨寒冷,关星禾沮丧地往外礼堂外走,却被周雾叫住:“星星,我包落里面了,陪我去拿一下。”
关星禾叹了口气,任由周雾拉着她往后台的化妆间走。
走到门前,里面的人还没走光,正肆无忌惮地大声聊天。
“小慧,今天你爸妈是都来了吗?”
“对啊。”
“不是只有一个名额吗?你怎么做到的?”
杨小慧声音中透出点得意,“我让我爸我妈分开进来,其中一个说自己是关星禾的家长。”
“卧槽?还能这样?”
杨小慧不以为意,“反正你看她哪次有人来啊,名额空着也是浪费了。”
房门“嘭”得一声巨响。
房门外,关星禾胸膛上下起伏着,死死地瞪着眼前的两人。
止不住的怒火让她浑身发抖,眼眶不由地泛起红,指节都攥得发白。
唯一一次,有人专门为她而来,只为了看她一个人表演。
她们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视这次表演。在家无数次的练习,就连那身演出制服,她都来来回回熨了好多遍,生怕有一丝褶皱。
可就连这唯一一次机会,都让他们毁了。
到底是第一次做坏事被当场抓住,杨小慧被吓得瞪大了眼,看关星禾的架势,生怕她上来打她。
好在老师马上来了。
他从周雾嘴里了解了下情况,急忙安抚关星禾,“你先回家好好休息,老师会好好处理的,明天乐团排练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周雾也在旁边劝,“别气了,天这么冷,外面都下雪了,先回家好好休息。”
关星禾吸了吸鼻子,猛地转头,“下雪了?”
那贺灼如果来了,该多冷啊。
她浑身的委屈和怒火像是生生被掐灭,什么都顾不上地往礼堂外跑。
初雪骤降,天地早已是一片苍茫的白。礼堂外稀落的停着几辆车,车顶早已是厚厚的积雪。
雪花夹杂着冷风,肆无忌惮地往关星禾脸上飞。
王叔打着伞过来,“大小姐,快上车吧。”
关星禾被寒风吹得声音都在抖,却还是仰着脸问:“贺灼呢?”
“不知道啊。”王叔说:“我刚来,没看见贺少爷,你们没有一起吗?”
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应该是先回去了吧。”
夜风吹来寒冷的飘雪,关星禾心中却焦躁难忍,她抿了抿唇,说:“那我们先回去。”
积雪还未清扫干净,车开得很慢,到家时,已经临近深夜了。
可家里却没见到贺灼的身影。
关星禾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她一路上打了好几次贺灼的手机,却一直都在占线状态。
这大雪天,他一个人在外面,该有多冷啊。
“不行,我要出去找他。”关星禾猛地起身。
大门被推开,下一秒,所有人看过去,倒抽了口凉气。
少年站在门关处,身后是漫天的飞霜,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肩上落满了白雪。
他浑身的生气像是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湮灭,黑眸中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