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要不咱们去春熙楼听小曲儿解解乏?”他试探地问。
“不必,就在这歇息会儿罢。”孟西洲没多说什么,将那女子安置在小宅中的事,府内除了李炎与萧应,没有第三人知道。
按照往常习惯把他送到这来休息,也是没错的。
想罢,孟西洲大步走进小宅。
*
此时,小宅内的梅园。
屋内地龙烧的正旺,一扇小窗半敞,恰露半枝红梅,白雪飘摇,美景浑然天成。
屋内,沈青青端着话本子,正给娇云、娇玉、娇兰转述故事。
手上这本是她前日刚得的,颇为精彩,她喜欢的紧,看完的第一时间便招来几人分享出去。
起初娇兰从不来听的,可每夜在寝室听娇云、娇玉频频讨论或喜或悲的故事,总是半截半截的,听不过瘾,便也想参与进来。
沈青青是不介意的,特别是她从娇云那听说了三人为何会被小公爷送到小宅当值,暗生怜惜。
毕竟是三个如花年纪的姑娘,生活在人丁稀少的小宅,枯燥乏味,若是自己再不找些乐子,怕是添些香火,这处就成了尼姑庵。
娇云看她讲的有些口干舌燥,起身为她满上盏烹好的雪梅花茶,递了过去。
“沈娘子,先喝点水再讲。”
沈青青微笑接过,娇云瞧沈娘子今日心情不错,又递过去一块小酥饼。
自知晓阿洲失忆,沈青青先是过了两日以泪洗面的日子,细想过后,心境渐渐平和下来。
那一年的空白或许对以前的孟西洲不算什么,但对阿洲和她来说,是满满当当的全部。
她为了阿洲可以冒险留下,如今他病了,将她忘了,她愿意为这段戛然而止的感情再拼一次。
既然做了决定,沈青青怡然自得起来,几个小姐妹不是带着她采梅花融雪烹茶,便是堆雪人,做点心,日子过得倒是很快。
这头沈青青润完嗓子,正要继续,屋门传来几声轻叩,是负责看守宅子的赵管事。
赵晖年纪四十出头,听娇云说,他曾跟着小公爷驻守边陲,后在一场战役中为了保护主子丢了条胳膊,回京后,就被安排在小宅得了个既清闲又肥的差事。
沈青青同他不熟,也没说过什么话,但因这件事,她待赵晖很是客气,偶尔送一些做好的茶点给他。
娇兰见是赵晖,紧走几步出门同他叙话,后折回来,对几人道:“赵管事要我去帮忙做点事,我就先去忙了。”
娇云早就闲的发慌,听见有事做,起身问:“是做什么事?还缺人手吗?”
“不必了,你们继续听沈娘子讲故事吧,待晚上把这故事后半段讲给我就好。”她说着,折身出了屋。
娇云一屁股坐回板凳上,鼓鼓嘴道:“我发现赵管事就对娇兰好,总有事找她做,同为丫鬟,怎么我就天天闲着?”
沈青青一听,不由得笑了,抬手轻轻点了下娇云的额间,“你这是什么丫头命,没事干还不偷着乐,待日后做了夫人,难不成活儿都自己揽着?”
娇云小脸一红,娇羞嗫喏着:“沈娘子又拿我说笑,我们是奴籍,没可能做夫人的,要是上天开眼,顶多就能给世子做个通房,连妾都不配。”
“你长得这么可爱漂亮,凭什么要去给别人做妾室通房,敢情我这些时日讲的段子都是白讲了,你看这些故事里,有哪个妾室通房最后得了好下场的?付出了情情爱爱,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娇玉胆小,赶紧摇头道:“沈娘子快别说这些了,小心让人听去这些僭越的话,要受罚的。”
沈青青盈盈一笑,“这处安静连我的狗都不愿意来,哪儿会有什么旁人呢?罢了,我们还是继续讲故事吧。”
那头,娇兰被赵晖叫走后,绕去了梅园的小厨房一趟,将今晨几人备好的雪水、莲子梅茶一并捧了去。
赵晖见状,凑过去问:“我当是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原是这些个,你又不是没在爷身边伺候过,他不喜欢饮茶。”
娇兰摇头,只道他是个粗人不懂,她听沈娘子说过,莲子梅花茶清香爽口,有安神功效,正好给睡不好觉的世子。
往日她虽在世子身边伺候过,但总不得世子喜欢,如今世子偷偷藏了这么个人进来,关系一定特别,故而她想,沈娘子精心准备的东西,世子应该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娇兰将烹好的莲子梅雪茶送进内屋后,世子不但喝了,还破天荒的称赞了句,但也再无其他,只让娇兰等在屋外去了。
但就这一句,足够让一直碰壁的娇兰欢喜到天上。
要知道,世子爷一向待人清冷,别说是她们这些个家出的婢女,就连同世子出生入死过的赵晖,也很少得到世子称赞。
少时,赵晖满是笑意的出来,指着娇兰道:“你这小丫头终于开了窍,也不枉哥哥我为你铺了这么久的路,行了,爷已经歇下了,你去忙你的吧。”
娇兰自是喜上眉梢,正要离开,忽而想到什么,问:“爷没说让沈娘子来伺候么?”
赵晖抬手拍了下她脑门,“你个傻妮子,自己都没爬上爷的床呢,还管别人死活?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着下次弄出什么给爷伺候满意了吧。”
娇兰想到方才在屋内,世子饮过莲子茶后冰冷的神情蓦然融开的样子,心口就砰砰乱跳。
世子出身好,长得也英俊,如今又升任大理少卿,若是她能做个通房,也心甘情愿。
她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梅园,听屋内的故事会已经散了,心里虽有点遗憾,但那些虚幻的情爱跟世子爷的一句称赞又怎么能比呢?
娇云拉着娇兰一路去了厨房,看她面露心虚,火气更大,指着那筐子所剩无几的梅花瓣道:“你刚刚把茶拿哪儿去了?咱们沈娘子要喝梅雪莲子茶,全都让你拿空了,都没得喝了!”
娇兰听她劈头盖脸的责骂过来,不由得冷哼一声,“什么咱们沈娘子,她可不是我的主子,我不过是受李大人所托,陪着罢了,难不成住进了梅园,就把自己当世子妃了不成?要这么算,咱们三个也算是主子了。”
娇玉听她胡乱说开,吓得跑过去扯住她袖子,“娇兰你可不能乱讲啊,你我虽不是奴籍,但咱们是有契约在身,是仆人,什么时候能把自己说成主子了,这要让旁人听到了,这还了得?”
娇兰袖子一甩,推开瘦弱的娇玉,她一个没站稳,碰在了灶台上,捂着头哭了起来。
娇云见状,赶忙去扶,听娇兰傲声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方才是世子来小宅了,特地让我去服侍,最后特别满意的夸了我,说我服侍的用心得当。”
“若世子对那来历不明的沈娘子有意,为何不让她去?念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我奉劝你们趁早擦亮眼,想清楚日后投靠谁好用,别弄得自己在这宅子里熬到人老珠黄,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娇兰说罢,扭身要走,抬首见厨房门口立着个人。
沈青青面色从容的走进来,并没说什么,只是扶起了半倒在地上的娇玉,低声道:“别哭了,同我去屋里,我给你上点药。”
娇兰这才知道,娇玉方才磕破了脑袋,血顺着发丝淌开一片。
“娇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她有些慌了,想过去帮忙扶一把,可娇云怒气冲冲的瞪着她,好像下一刻,她就要冲过来同她拼命似的,娇兰想着,心里有些委屈,直接扭身跑走了。
沈青青为娇玉处理好伤口,用上药,屋外天已暗下,陪在边上的娇云心里不舒服,一直红着眼眶,看娇玉脑袋上缠了个白色帽子,又觉得好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又哭又笑的,怪吓人的。”沈青青笑笑,“饿了吧?咱们晚上吃些什么?要不要包些元宝馄饨,我包的还不错。”
“沈娘子……你怎么也不着急啊!”娇云啪嗒落下两滴泪,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着什么急?”
娇云一听,更急了,扁了扁嘴,带着哭腔道:“就……主子啊,他好不容易来小宅一趟,还不来见娘子你。”
沈青青听了依旧只是笑笑,“你不记得你是怎么同我讲世子是个什么性子了么?我认识的他也是如此,想必这就是本性吧,所以你觉得他会像娇兰所言如此么?”
听了沈青青的话,娇云收了眼泪,揪起她袖子,娇声道:“我不管,我以后就要沈娘子做主子,所以正因爷性子清冷,娘子才要主动出击!”
娇玉听了,频频点头,“娘子的确应该主动些,我瞧着娇兰应该是巴结过赵主事的,这几次主子来,都是她去伺候。”
沈青青听了,终究只是笑笑。
要问她方才听了那些话心里难受么,那自然是肯定的。
如今只有一墙之隔,他也不会来见她,这样的煎熬和酸楚,怕是只有她自己能明白了。
可正是如此,她才不能着急。
因为她爱的那个人,和爱她的那个人,此时还沉睡在那副身体里,没有苏醒。
第18章 上元(含入V公告) 你口中的爷,不是……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天角刚泛起蒙蒙蓝光,正在熟睡的孟西洲猛然从榻上惊醒,抬手拂去,额间满是细密的汗。
他又梦到了那个女人,她满手染血,拿着刀子在他身上一下一下的切着,不轻不重,却足矣让他痛的死去活来,又不能轻易痛快死去。
孟西洲眸色冷若寒冰,起身披上外衣,走至厅内,闻见一股淡而诱人的香气。
他垂眸,瞧见桌子上放着盘点心。
孟西洲素来不喜食甜,但从昨夜他就没吃过东西,迟疑片刻,还是拿起来尝了一小口。
虽是冷了,外皮依旧酥脆,最重要的,这点心是咸甜口的。
不知怎的,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侍从听见主屋动静敲门进来时,恰巧撞见自家主子在吃点心。
眼瞧着那一小盘点心都要被吃光了,主子手边还没口热茶喝呢。
侍从立刻折身出去为他端来了茶水,再回屋时,盘子里的点心都空了。
“这点心不错,也是娇兰做的?”孟西洲来了几次小宅都是娇兰跟来伺候,遂而随口问起。
侍从眉头轻皱,“回爷的话,不是娇兰,是娇云昨夜送来的,说是刚做好,凉了也不怕硬,属下本想拦住,一听是咸口点心,便让娇云放在这了。”
看爷吃的风卷残云,他试探的问:“要不要属下再去问下梅园,可还有多余的,给您带些拿回府中?”
“不必,一个点心而已,不过拿来随意垫补下。他擦了擦嘴角上沾着的碎渣,”此时天色不早了,先赶回国公府,一会儿还要进宫参加宴席。”
今日是上元节,按例白日宫内会设宴,诏近臣与皇亲国戚进宫赏赐,待到傍晚,皇帝会亲临朝天门举行的花灯庆典仪式,与万民同庆上元。
以孟西洲的身份,自然要同老国公夫妇一同进宫面圣。
待娇云去到主院,准备打听主子走没走时,恰好遇见有人端着空盘出来。
“等等,这盘子是我们梅园的,交给我吧。”
娇云接过盘子,又问了那人收拾时可是空的,听他答是,便欢喜的走了。
这盘点心是沈娘子昨夜亲自烤的,做法是跟娇玉学的,沈娘子之前试了几次都不理想,不想昨夜那锅倒是分外美味,娇云打听到主子在主院休息没有叫膳,便暗自取来一盘送了过去。
如今见点心都被吃了,自然开心,只等着下次主子来时,能请沈娘子去侍候。
此刻,梅园内的沈青青对此毫不知情,她同娇玉在屋子里做花灯,提字谜,忙的不亦乐乎。
想着今夜上元节,汴京八方烟火,十里华灯,可惜几人同病相怜,无缘出府去看,沈青青便提议,在梅园里搞一出赏灯会,待晚上邀请同守小宅的杂役仆人们一起来赏。
*
显国公府,正厅。
老国公爷同国公夫人魏氏坐在一处用餐,魏氏见国公爷几次提筷,又几次放下,不由得跟着担心起来。
“爷,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饭菜不可口,我让香菱去换些别的来……”
老国公爷年近半百,虽显老态,但浓眉大眼,面相英俊,他蹙着眉,长叹口气,“不是,唉,还能有何事让你我这样发愁?还不是子思的婚事,我听安怡院人来报,昨夜他去小宅住的,压根没回来,直接避开同你我相见了。”
魏氏柔柔一笑,宽慰道:“爷,世子娶亲之事我看还是先放放吧,世子这次能平安归来是佛祖保佑,可爷没觉得,世子同往日不太一样了?他虽然胳膊腿儿都没毛病,但遇刺落水,失了记忆,终究是病,还得让大夫继续来瞧,先给他治好失忆症,再谈其他的吧。”
老国公爷听了魏氏一番话,才想到子思儿时就犯过失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