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们都要照顾好自己。”
别了大阏氏,一路上沈青青同贺兰明纾聊着防疫之事,跟在一旁的尉迟芸嘉默而不语,只是急着步脚回府。
途至半路,沈青青递出一张药方。
“二嫂,这是避瘟的药方和熏蒸的配方,我还有些事,先不出宫。”
尉迟芸嘉正欲接下,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妖风,将沈青青手中的薄纸吹起。
她伸手欲抓,沈青青“哎呦”一声迎面栽倒在尉迟芸嘉身前,再起身时,掌中攥着个荷包。
荷包不沉,但是鼓囊囊的。
“哎?抱歉,二嫂没事吧?”她晃了晃手里的荷包,随口一提,“二嫂未雨绸缪的正是时候,身上佩戴的避瘟药囊跟我身上的味道差不多呢。”
尉迟芸嘉眸色一跳,正欲解释,沈青青已把药囊同方子一起塞进她手中。
“二哥你们先走吧,我才想起来,还有件东西未给母亲。”沈青青对二人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尉迟芸嘉心口砰砰直跳,贺兰明纾盯着她看了片刻,见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滑落,问:“怎么突然哭起来了?”
尉迟芸嘉紧咬着唇,“没什么,妾身听九殿下的意思是瘟疫从齐王府内传出来的,妾身真的好害怕……”
她说着,唇瓣止不住的打颤。
贺兰明纾亦是心乱如麻,长叹口气,“好了,莫要哭了,我们赶紧回府,先排查清楚瘟疫情况才是正事。”
说着,他带着尉迟芸嘉疾步离开。
沈青青本想直接回公主府,但有些人实在让她心烦。
步至养心殿外,天色已朦朦发青,尚未遣人禀报,尽头紧闭的殿门忽而开启。
孟西洲走出,一眼便望见立在白玉石台上的沈青青。
本是疲惫的身体,忽而来了气力,他紧走两步,含笑唤她,“抱歉,让殿下等候多时。”
“刚来。”她冷声回了句。
心底漾起的热情似乎并未被这句话影响道,孟西洲更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温声问:“大阏氏那是什么情况?”
沈青青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对方,“你怎么看?”
“我那二嫂嫂尉迟芸嘉必然参与其中,一来墨书往日同主院住的甚远,他染了瘟疫,尉迟芸嘉却第一时间害怕团哥儿染疾,这不合理,除非她身边的人跟墨书接触过。”
孟西洲听着沈青青的分析,刻意放缓步脚,随着她的步伐,同她肩并肩地往宫外走。
沈青青只顾着分析,浑然不知身旁之人的小动作。
“二来呢?”他挑起话头。
“二来便是她身上佩戴着的药囊啊,跟你准备的这个并无区别,若不是早就知晓墨书得的是瘟疫,又怎么会这样?”
孟西洲颔首,肯定她的猜想,后道:“但这两点都不足以让尉迟芸嘉说出实情。”
“你觉着靠着这两点她能圆过去?”
“算是,但尉迟芸嘉做下的事,其实对当下情况有利。”他忽略掉沈青青的疑虑,动作自然地抬手捻起她发间落下的枯叶,“此事还需等你二哥来过公主府后,一切才能水到渠成。”
沈青青觉得他有些得寸进尺,毫不留情的打走他手,斜斜一扫,“孟西洲,不过聊了两句便忘了自己的身份么?今日当着父皇的面,你说的那些厚颜无耻之话,我可还没忘。”
孟西洲停下步脚,蓦地一愣,有些讨好似的去抓她抬在空中的小手,被她躲开。
后不解问:“小五时刻谨记自己身份是殿下男宠,是万不敢僭越。恕小五愚钝,不知殿下指的哪句话厚颜无耻?”
沈青青见他竟昂首挺胸,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自己是她男宠的事,顿时不知要怎么说了。
“几个月不见,脸皮倒是厚了不少。”
“多谢殿下夸奖,人总是要有长进的。”孟西洲笑意更浓,这般肆意的模样落进她眼中,更是刺目,但更多的是别扭。
沈青青无言,扭头欲走。
听见身后飘来一句,“青青。”
“又怎么了?”沈青青没好气的问。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见她冷下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缓许多,低声道:“走吧,等一会儿你二哥来了,才是好戏的开始。”
第80章 080
春夜月明, 烛光隐隐。
尉迟芸嘉面色疲惫,拿帕子遮着嘴,屋内满是熏蒸后浓郁的药草味,少时, 听照顾团哥儿的奶妈说孩子安稳睡了, 她这才安心, 换了身暗色衣服,匆匆出府。
尉迟府内地龙烧的正暖, 尉迟阳坐在黄花梨的方椅上,正神色严肃地看翻看近日收到的军报,倏然木门阖动, 他抬眼盯着迈进屋内的尉迟芸嘉:“嘉儿?”
尉迟芸嘉含泪走近,直直跪下, “父亲, 女儿做错了事, 您可得救救女儿和团哥儿!”
尉迟家军武出身, 尉迟阳同弟弟尉迟敬一样,都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 整个尉迟家就尉迟芸嘉这么一个女子, 遂而见女儿如此,他忙起身要将她扶起。
“嘉儿速速起身, 有什么跟阿爹说便是。”
尉迟芸嘉不肯起身,泪早已淌满面, 她徐徐道:“王爷多年前在外驻守时, 养了个人,还有一庶子,这事爹爹也是知道的。”
听她提起那庶子, 尉迟阳暗叹口气,当初大君指婚,齐王这些私事尉迟家的确知晓,也同意大婚后将齐王养在外的女人扶成侍妾,金元女子地位虽高,但妻妾成群在贵族中尚不罕见,更何况皇家。
“王爷对那庶子颇为上心,女儿……”她犹豫,话实在讲不出口,等了片刻才道:“孙嬷嬷在外办差,听人提到,大宅里有些个手段,能让人生病,当时王爷不是宿在外面,回来便是去偏院,很少来看我们母子……”
尉迟阳脸色铁青,手中攥着的军报“啪”地一声跌了下去。“嘉儿你说清楚,到底做了什么?!”
午后听贺兰卿拿着她的药囊,不明不白的说了那么一句,她自是心虚怕得要死,此事思虑许久,已是无路可走才来寻阿爹求助。
“女儿让孙嬷嬷接了那人送来的毛笔,换给了庶子。”
尉迟阳扶着女儿的手,倏然松开,摇头道:“糊涂啊糊涂!他即便是个庶子,那也是皇室子嗣,你是有几个脑袋,敢做下这等错事!”
此话一出,自知大祸临头的尉迟芸嘉吓得瞬间瘫倒在地,她抓住阿爹衣摆,泣不成声道:“女儿知错了,女儿如今真真是怕急,走投无路才会深夜回府来寻阿爹,求阿爹救救女儿和团哥儿!”
尉迟阳见女儿如此,焦急、愤怒、懊悔,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涌上心头,他思索片刻,突然问:“这事只有孙嬷嬷一人知晓?”
“是,丫鬟们一概不知。”
“那孙嬷嬷现在何处?”
“她同女儿一起回府,正在偏室候着。”尉迟芸嘉早就哭的六神无主,怔怔地看向父亲答道。
尉迟阳再次问过来龙去脉后,尉迟芸嘉的情绪终是稳定下来。他大步走出,沉声命令,“来人!”
很快,屋外传来一阵沉沉的脚步声,听得尉迟芸嘉心突突跳,一阵交谈后,尉迟阳回到屋内,周身带着寒气说:“嘉儿回王府吧,之后若有人问起,你就咬死不认便是,其他的有阿爹,有尉迟家为你撑着,不用怕,安心照顾团哥儿。”
“是,女儿明白。”尉迟芸嘉擦干泪,由尉迟阳送出屋,门口立着的是府内亲卫,不见孙嬷嬷身影,她迟疑道:“爹爹,这……?”
“快回去吧,夜深雾重,记得阿爹跟你说过的话。”尉迟阳目送女儿出了院,刚回屋,听侍从禀报,宫内遣人来访,他脸色一暗,让侍从把人领进来。
晚风浮动,月色清明。
一个时辰前的公主府。
孟西洲从偏院出来,接过李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对立在一旁的秦恒道:“凌若言还是没说干净,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秦恒颔首,“是,爷。”
“孟棠嬴那如何?”
“爷,咱们还是慢了一步,属下按照您给的地图寻到第三户,才碰对了地方,但已是人去楼空。”
“你如何确认是他?”
李炎从袖笼里取出一副被烧得只剩三分之一的小图,他就着光线瞧去,画中景色恰是春日东宫的院景。
孟西洲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小图撕了个粉碎。
“主子,孟棠嬴这次怕是已经逃出了普尔图木。”
“不会,他一定没有走远。”
说着,孟西洲抬首向远处亮灯的院落望去,正欲离开,李炎提醒道:“爷,您昨夜便未休息,今日又劳累一整天,连一口水一口饭还没用呢。”
孟西洲没有多言,大步离开。
“爷这么着急,又是去哪儿啊?这么熬下去,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李炎凑到秦恒身旁问。
秦恒冷眼扫去,有种质问的意思,像是在说:你跟随主子最久,问我作何?
“不说别的,瞧瞧爷现在的样子,连胡子都不刮。既是给那位殿下做男宠,仪容仪表总是要有的吧,望乐阁那几个官伶,天天涂脂抹粉的……”
秦恒冷嘲道:“涂脂抹粉又如何,不是一样让主子收拾了?”
孟西洲一路去了凤栖阁。
今晨在偏院众人可是瞧见了这位男宠小五是多受殿下喜爱,当众打情骂俏,殿下都未惩戒,如今自是无人敢拦。
孟西洲巧遇端着膳食准备进门的丫鬟,温和道:“交给我吧,我来服侍殿下用膳。”
俊俏高大的男人眉眼温和,看的那丫鬟小脸一红,闷声答了句,“嗯”
随即,他推开了寝室的门。
沈青青蜷缩在漆桃木的贵妃榻上,闭着眼,像是睡沉了。
孟西洲端着膳食在他面前停了片刻,后将吃食放好,缓步坐在榻边儿,低声问:“睡了?”
屋内除了沈青青均匀的呼吸,偶有烛火噼里啪啦的脆响。
孟西洲缓缓抬手,悬在空中,依着她的轮廓,用手比划着,不敢碰触。
往日的夜与记忆,骤然重回脑中。
这段时日,他忙于谋划,许久未想起旧事了。
孟西洲忽而有种不真实感,一如失去沈青青后数不清的夜,他见到沈青青,鼓起勇气去碰触时,唯有揽满怀的空气和虚无。
都是幻觉。
他不甘心地捻了捻她的耳垂,后顺着精致的下颌,扫向雪颈,半开的衣襟,露出锁骨。
都是他深爱的模样。
孟西洲倒吸口气,闭上眼。
停住了手。
他没有看到指尖下的人轻轻发颤,背后的蝴蝶骨,随着渐渐急促呼吸开合。
少时,他平缓下来,从醉人的往事中抽离出来,他低声唤她。
“殿下,该用膳了。”
沈青青睁开眼,看到男人的目光溢满笑意。
晚风拂帷裳,月色撩人心。
她避开他的视线,兀自起身,“你怎么进来的?”
“给你带了晚膳,吃来用些吧。”
“你先起来,离我远些。”
孟西洲乖乖挪开。
沈青青趿鞋下地,不易察觉地拢起衣襟。
方才她看过墨书情况,又去探望八哥,后问过八哥今日派遣来的侍卫后,终是得了半分空,就这等晚膳的功夫,便靠在这儿打了个盹。
谁能想,孟西洲会来,而且还……
她停住思绪,走到桌旁,吩咐道:“会伺候么?不会伺候就出去换人来。”
“会。”孟西洲温顺的说了句,后走到她身侧,将食盒里的菜品拿出来时,蓦地一怔。
二人回府时已经错过饭点,沈青青没有让他们折腾,只吩咐厨房简单弄点就好。
“稀粥,青菜……”他端出银碗玉碟,喃喃着,将瓷煲里滚烫的白粥舀出一碗给她。
“就是还少个咸菜。”他自己打趣儿着,脸上挂着笑意。
坐在一旁的沈青青蓦地僵住,冷声问:“你说什么?”
【你叫稀粥,我叫青菜,以后再添个人,可以叫咸菜,油条、煎饼……】
【好,那我同青青姑娘,就是青菜稀粥了】
孟西洲哽了一瞬,随即笑着说:“没什么,殿下快吃吧。”
话音刚落,孟西洲眼前猛然一片白,整个身子发软,有了向前倾倒的架势。
沈青青正在发愣,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他的不适,待人栽上那碗依旧滚烫的白粥时,再伸手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