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慈音大师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司宗主,贫僧敬你是仙盟之首,以天下为己任,便是由你来执掌灵泉,贫僧亦无话可说,但无极渊不一样——”
“无极渊所封印的,不光是仙魔一战后那些被击溃的妖魔二族,更有朝闻道以来,无数被封印的魔物,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你便是杀了贫僧,贫僧也不可能将钥匙交给你。”
司珩青还真就有点想杀了他。
郁秋开口说:“大师言重了。”
慈音大师转过脸看她,目光稍微平静下来。
“沧澜宗主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取走邪利的尸骸,”郁秋说,“邪利葬身于沧澜宗主之手,其尸骨应有权交给沧澜宗主处置。”
慈音大师叹道:“话虽如此,但封印一旦打开,极有可能放出渊底的妖魔。”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既然能凭一己之力布下结界,守住云境万千百姓不受影响,自然也能守住无极渊的出口,不放任一只魔物离开无极渊,”郁秋认真看着他说,“大师,您难道信不过沧澜宗主吗?”
过了好一会,慈音大师终于说:“你们找邪利的尸骸做什么?”
郁秋弯唇,语气淡淡:“沧澜宗主想为我重塑心脉,拔除霜虫蛊毒。”
“果然如此。”慈音大师有些无奈地摇头。
可既然是沧澜宗主决定的事情,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郁秋得想想办法说服慈音大师,以免两人之间发生冲突。
她说:“大师,南音寺那位闭关长老,出家之前是不是唤作金楠?”
慈音大师诧异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什么了。
他对这位郁宗师莫名地有些好感,但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
提起同门师弟,慈音大师才终于想起来一些——
郁宗师笑起来的神态,和师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睛。
郁秋嘴角挂着笑,缓缓说:“太子楠是我伯父,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
“你,”慈音大师惊愕不已,“你……你是素素?!”
太子楠出家之后,储君之位传给了他胞弟,那时候那位年轻的王子已经有一位爱女了。
她既然称太子楠为伯父,那她极有可能就是蓟国的小公主——
金素?!
郁秋颔首,缓缓解下脖子上的丝带,仰起脸露出伤疤,云淡风轻地说:“离开蓟国之后,未去拜访睿音长老,是我做的不妥。”
“不,孩子,”慈音大师往前走了一步,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激动,语气却竭力保持着平静,“你活下来了,这就够了,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苦吧?”
郁秋摇了摇头,一脸淡然。
“睿音知道你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慈音大师笑了下,眼角现出亲切的皱纹,他说:“你小的时候,贫僧也曾见过你,没想到,时隔多年,唉,司宗主——”
司珩青抬起眼皮看他。
“蓟国蒙难之事,贫僧曾劝阻师弟,出家之人,理应将凡尘俗世置身事外,”和尚摇摇头说,“直到蓟国覆灭,数十万百姓遭到屠戮,贫僧开始日夜反省,贫僧是不是做错了?”
“若贫僧没有拦下师弟,而是与他一道前往蓟国,救蓟国百姓于水火之中,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司珩青道:“没有人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是,确实如此。”慈音大师叹了口气,“睿音长年闭关,连贫僧都不肯见,此事实乃贫僧心头憾事。”
片刻后,他终于定下决心:
“贫僧与你们一道去无极渊吧。”
郁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问题。
郁秋悄悄看了眼司珩青,忍不住去猜测他心里的想法。
司珩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换作从前的郁秋,说不过便打,打不过便使出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便不择手段。
但她从未提过自己过去的事情,不见故人,六亲不认,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将过去的一切抛之身后。
如今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对世人……开始展示出温柔善意,对他如此,对顾风华、陆渊他们也是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平等对待。
一路上,司珩青还在想她的事,直到门派弟子出现。
郁秋在集市上买了两只烤兔,转过身便看不到沧澜宗主人影了。
她想阿青可能先一步回去了,便提着烤兔回了客栈,刚到屋门口,便有人从里面杀了出来——
郁秋往后一躲,亏得腰功好,才堪堪站稳,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沧澜宗主心真大,竟然让你一个没修为的独自行动?”
刺客声音很年轻,双手各持一剑,脸上带着鬼修面具,看得出是名贵族男修,衣着打扮不菲。
但他显然轻敌了,一击刺杀不成,竟然还有心思与她聊天。
郁秋将烤兔挂在楼梯栏杆上,犹豫着要怎么对付刺客。
走廊狭窄,不适合出刀。
如果是火弩呢?楼上楼下都是客人,殃及无辜也不行。
正犹豫着,对面又是一刀刺了过来——
郁秋取出一柄伞,“轰”地撑开,伞面散开金光,将刀刃弹了回去。
这时候,身后也出现了两名刺客。
前后包围,形势刻不容缓,郁秋只得壮着胆子,从栏杆借力,一把从二楼跳了下去。
她双手握着伞,借着伞的浮力,稳稳地落地。
一楼地面相对开阔很多,可以放开手脚打斗。
这和食人岛那次不一样,她必须集中精神、冷静出刀。
但楼上那名戴面具的刺客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刺客的修养,一会儿嘲笑她没有修为,一会儿又说她招式婆婆妈妈,趁着郁秋和其他刺客过招时,直接一刀把她挂在楼梯栏杆上的烤兔砍下去了!
郁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只烤兔从高处落地,摔在地上,烤的金黄的兔皮立刻沾上了灰。
太损了!
这根本无法忍!
郁秋决定也使出损招——
她煞有介事地收了刀,接着从纳戒里取出一只瓶子,按下开关,照着几名刺客的脸“刺啦”射/了过去。
“啊——!!!”
“救命啊!我眼瞎了!”
客栈里爆发一阵凄惨的叫声,空气里都是辣椒水的味道,逼得人连连打喷嚏,很难想象这种东西喷到眼睛、鼻子里是什么滋味。
至少,这群人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见到形势不对,楼上那名刺客跳了下来,将面具推上去,露出一张俊秀的男子脸庞。
他将双刀插在背后,以手掩着鼻子,做出一副休战的模样,皱眉说:“郁宗师,我们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的真本事,看看你是否如传言中一样修为全无,你何必要动真格?”
郁秋火冒三丈:“你试探个鬼啊,我杀了你行不行?!”
面具男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就是附近一些没门派没势力的散修,听说郁宗师在此处,想着来切磋一下,既然切磋过了,要不就到此为止,江湖不见?”
郁秋脏话要骂出来了,刀尖指着那人,啐道:“你毁了我的晚饭,现在就想江湖不见了?!你做梦呢?!”
旁边看热闹的说:
“就两块肉,修道之人还吃这个?”
“就是,人家只是试探一下,用不着要他性命吧?”
“郁宗师有点仗势欺人了,仗着法器多,欺负我们这些散修。”
郁秋:“???”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这些看热闹的大多是一些无门无派的修士,和宛都的百姓不同,他们打心眼看不起这些大门派的修士,认为他们修为高,纯粹是占了天时地利,用了便捷之法修炼。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帮郁秋出手,看着一群男人围攻她一个,现在还要数落她的不对。
郁秋心想:行吧,那就索性欺负你们。
郁秋指着地上的兔肉,对那面具男说:“我放过你,你也别浪费粮食,把兔子吃干净,算是我款待你了。”
面具男露出诧异的目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郁秋冷笑。
从一开始,她就怀疑这面具男是哪里冒出来的王公贵族,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会捡地上的东西吃?
果然,他讪讪地说:“郁宗师,一只兔子而已,大不了我赔给你,用不着这样吧。”
“我不要你赔,”郁秋凶巴巴地说,“你给我吃!”
面具男低头看了眼和了灰的烤兔,露出嫌弃的目光。
一名手下捂着流泪的眼睛,主动说:“殿下,属下为您代劳吧。”
“说了是他吃!”郁秋喝道,“你们谁敢代劳,我杀了你们。”
那下属们都不敢吭声了。
面具男表情都快哭了,尴尬地说:“实不相瞒,小王是跟人打赌赌输了,不得已才来仙运客栈,前来试探您的功夫,郁宗师,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王,小王必当重礼答谢。”
瞧瞧,还小王?果然开始摆架子了。
人群议论起来:
“小王?哦?!那就是前来做客的卫国小王子吧?!”
“看他打扮,定然错不了了!”
“是啊,那可是外国来宾,怎么能在我们国都上出事?!”
“郁宗师,你别跟他计较了,一个玩笑而已!”
“好样的,”郁秋笑着说,“小殿下,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款待,那就只有等沧澜宗主过来,看他怎么处理你了。”
一听到沧澜宗主的名字,众人都不说话了。
面具男不得已,只得弯身捡起地上那两块肉,当着一众人的面,以一只袖子挡着,低头吃了起来。
看他表情痛苦极了,像是郁秋在逼他吃毒。
可那明明是郁秋买来的,准备和阿青一起吃的兔子!
她打算重新去买两只,恰好瞥到沧澜宗主从外面进来了。
郁秋眼睛亮了起来,接着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女子,白衣翩跹,相貌昳丽,神情温婉,正低头与沧澜宗主说话。
郁秋突然间失去了兴趣,转身上了楼。
司珩青:“?”
卫国小王子在客栈这么一闹,晚上大宛国王室的人亲自登门道歉,统统被郁秋赶出去了。
司珩青前来敲门时,郁秋正在气头上,骂道:“有完没完,还来吗?”
司珩青在门外说:“是我。”
郁秋愣了下,前去开门,嘴里叼着一根兔骨头。
司珩青看着她,欲言又止。
之前在楼下,她怎么看见他,又回头走开了。
生他的气吗?
他只离开了一小会。
见他好半响不开口,郁秋将嘴里的骨头拿在手里,“大宛国王室给我送了三十斤麻辣兔肉,你要一起吃吗?”
司珩青眸光亮了下,看着她,点了下头。
“把门带上。”郁秋说。
司珩青带上门,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条狐狸。
江白坐在地上,两根爪子抱着兔肉,正啃得带劲。
他面前已经堆了小山一样高的骨头,吃得浑身皮毛脏兮兮,见到司珩青,才腾出空来打招呼,“师兄好!”
司珩青:“……”
兔肉的气息太浓了,完全盖住了狐狸的气息,让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郁秋盘着腿坐下来,沏了两壶茶,一壶凉着解辣用,另外一壶倒给沧澜宗主。
桌上摆着王宫里送出来的三十斤兔肉,肉切得很碎,上面撒着花椒、辣子、各种香料,看着壮观极了。
江白刚找到郁秋的时候,就看到这副梦幻般的情形,一个激动直接变回了原型,叉着腿坐在角落里认真啃了起来。
但沧澜宗主不是狐狸,对兔子没有兴致。
他从进来起,就一直在看郁秋。
江白哼哼唧唧地说:“师兄,你不喜欢兔子吗?”
司珩青道:“郁秋。”
“有话直说,”郁秋喝了口茶,抬眸看他,“有事也请尽管吩咐。”
司珩青注视着她,“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玄音门。”
“好,”郁秋笑了下,歪着头看他,“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司珩青低眸看她,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关于无情剑的事,不可以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