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浓密的眼睫微垂,能看到浅浅的双眼皮褶,还有右边眼尾那颗浅棕色的小泪痣。
秦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怔愣地抬起头,对上她毫不掩饰的眼神,又很快假借涂药低下头。
一直盯着他的程半梨,眼睁睁看着他的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
他害羞了?
程半梨好奇地继续看他,结果他的耳朵就真的越来越红,像是被窗外的火烧云染上了色。
她一边在心里想着小燃怎么这么纯情,一边却仿佛被他传染,也开始觉得脸皮有些发烫。
涂完药,秦燃将药箱合起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晚上怎么办?”
“待会儿刘姨就过来了,我让她扶我上楼。”
秦燃的眼神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似是有些诧异,然后略微颔首,“别碰热水。”
程半梨低着头说:“知道了。”
没多久,刘姨提着买好的菜进来,秦燃没再停留就离开了。
程半梨一反常态地没有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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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燃回到家,上楼把书包放下,去厨房随便炒了两个菜。
因为程半梨崴脚的事耽误了一些时间,他取消了今天去格斗馆的计划。
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饭的时候,忽然想起程半梨今天的反常。
他问她晚上怎么办,按照她以前黏人的程度,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让他留下来,然后晚上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撒娇让他代劳。
可她今天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留他一起吃晚饭。
怎么看怎么奇怪。
秦燃心不在焉地独自吃了晚饭,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上楼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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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姨扶着程半梨到餐桌前坐下,然后把厨房里做好的菜一道道端上来,随口问:“怎么不留小燃一起吃饭?”
她有多黏着秦燃,刘姨心里很清楚。
程半梨眨了两下眼睛,不太自在地说:“他,他待会儿有事。”
“这样啊。”
正准备吃饭,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程半梨还以为是秦燃去而复返,惊喜地朝门口看去,“你回来……”
可门打开,进来的人却是程志,剩下的一个字顿时卡在嗓子眼。
程半梨收起所有情绪,拿起筷子面无表情地吃饭。
刘姨打着圆场,“您有没有吃晚饭,要不要和半梨一起吃?”
程志走进来,“添双筷子吧。”
他洗干净手,拉开椅子坐在程半梨对面的位置,刘姨拿来了新的碗筷。
程志用没用过的筷子,给程半梨夹了两块糖醋排骨,“你小时候最爱吃你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程半梨低头吃饭,没有说话。
她把碗里的饭都吃了,唯独剩下了那两块糖醋排骨。
吃完饭,刘姨扶着她回沙发上坐下。
程志见状,担忧地放下筷子站起来,“脚怎么了?”
“崴了。”程半梨抬起受伤的腿搭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找电视看,随口搭话。
“什么时候崴的,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廉价的几句关心。
“今天,不用看。”
程半梨随便找了个最近大火的综艺播放,当作背景音,她自己掏出手机靠着抱枕开始玩游戏。
本以为程志吃完饭就会离开,没想到他会走过来,也在沙发上坐下。
程志很努力地在寻找话题,“这个嘉宾有意思,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还喜欢过他一阵,买过他的海报。”
程半梨横着手机打游戏,看都没看,冷淡地敷衍:“嗯。”
“这个人是不是你喜欢过的歌手,你以前还去看过他的演唱会对吧?”
“嗯。”
“这个面生,看着像是刚出道的。”
“嗯。”
“这个明星长得有点像小燃。”
听到这句,程半梨才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往屏幕上投去一眼。
那人也是偏漫画美少年的精致长相,不过没小燃长得天然,也没他好看。
她兴致缺缺,继续玩游戏。
程志仿佛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一直在不停找话题和她搭话。
程半梨就算再迟钝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
他平时忙着陪那对母女,应该很少回家的才对。
今天不仅破天荒地突然回家,还停留了这么久,故意没话找话,明显是有事心虚。
程半梨退了游戏,皱眉看向他,忍无可忍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爸爸就是想和你多说两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快生离死别了。”
“你……”程志一噎,紧接着叹了口气,“板栗,爸爸跟你说件事。”
程半梨没吭声,心中有了猜测,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了然的讥诮。
程志被看得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打算跟你陈阿姨结婚。程橙上小学了,总不能一直没有爸爸,而且……你陈阿姨最近刚怀了二胎,我们结了婚办各种手续都方便些。不过你放心,就算爸爸结婚了,我们一家人也永远不会变。”
程半梨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清凌凌的目光仿佛一柄剑,直直地刺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程志突然生出想收回自己刚才的话的冲动,可想起另一个家,还是没有说出来。
半晌,程半梨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低下头,又随便开了一局游戏,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结婚跟我说干什么,又不是我结婚。”
“那爸爸在你寒假期间办婚礼,你……”
“我不去。”他还没说完的话,被程半梨冷声打断,“你爱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跟我没关系。不过我提醒你,这栋别墅是我妈买的,现在在我名下,我不会允许任何乱七八糟的人住进来。”
程半梨觉得当年妈妈可能察觉到了程志出轨的事,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时间立下遗嘱,把所有名下的房产和股份都留给她。
今年她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这些东西就已经办完手续全部转交到了她手上,包括现在住的这栋别墅。
这里承载了她所有美好的回忆,她说什么都不可能相让。
程半梨态度坚决,程志接下来想说一家人住一起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退而求其次,“那爸爸在旁边小区再买一栋房子,你随时可以过去住。”
刚说完话,程志的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那边传来小女孩尖细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橙橙想你了。”
听筒里漏出来的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程半梨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道好好的孩子硬是被陈君雅教成了宫斗冠军,勾心斗角的手段学得不少。
听到程志耐心地哄程橙,说自己一会儿就回去,程半梨从沙发上起来,扶着沙发往楼梯那边走。
刘姨看到了,连忙丢下手里的拖把,过来扶住她,“我刚拖的地,滑得很,你小心别摔了。”
“谢谢刘姨。”程半梨由刘姨扶着上楼,走进卧室,从里面锁上了门。
程志原本还想说些话来缓和关系,可电话那边实在缠得紧,一句接一句说个不停,催他回应,他最后也没找到机会开口。
等挂断电话,程志来到二楼,敲响了紧闭的房门,“板栗,板栗?”
里面传来一声:“我要睡了,有事明天说。”
程志放下敲门的手,叹了口气。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了句:“那你先睡吧,程橙闹着不肯写作业,爸爸先回去看看。”说完转身下楼,开车离开。
他得回去陪他的新老婆孩子,明天哪还有时间过来。
而程半梨对此心知肚明,也并不在乎他明天来不来。
可能是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而她已经长大了,再加上和程志关系降至冰点,很难像小时候那样缠着他撒娇。
所以他会选择待在程橙那边也无可厚非,毕竟在那里,他才能感受到父女之间的天伦之乐。
得知程志要结婚,程半梨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或许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反而没太多感觉,仿佛只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发呆。
如果在以前,程半梨肯定会给秦燃打电话,哼哼唧唧地要他过来陪自己。
可她还在因为情书的事情别扭,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今天下午在桥上,自己到底怎么了?
脑子一热就冲动地说出了很多情话,停都停不下来,简直就像是……情难自禁。
程半梨从床头捞起几个毛绒玩具抱在怀里,身子向后躺在床上。
她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直想着下午那件事,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
秦燃吃过晚饭就一直在看书,不是在看高中阶段的题目,而是在自学计算机方面的知识。
最后一科竞赛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腾出时间来继续很早以前就开始的自学。
他已经学了有一段时间,对于这部分内容早该驾轻就熟才对,可他在电脑上写下一行又一行的复杂代码,最后却总是遇到莫名其妙的报错。
回头找bug,才发现自己犯了很多完全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
魂不守舍地学到十点,秦燃揉了揉眉心,合上电脑,将书放回书架。
之后他拉开书包拉链,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
首先是几张卷子,他找出其中的一张满分的数学试卷,单独拿出来摆在桌上。
其他卷子被他随意团起来丢进垃圾桶。
那张数学卷看上去和其他卷子没什么区别,都有着漂亮的分数,令人赏心悦目的卷面,苍劲挺拔的黑色字迹。
唯一的不同是——姓名那一栏的横线之外,被签下了另外一个名字。
秦燃在灯光下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后来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过这三个字。
指腹仿佛能感受到笔尖落在纸上,留下的浅浅凹痕,借此体会她写字时的力道和情绪。
反复摩挲了很多遍,这张卷子最后被他叠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姓名栏位于最外面。
试卷和之前的防晒霜空瓶,蝴蝶结发绳,以及许多照片一起,被锁进书架上放着的箱子里。
除了试卷以外,秦燃书包里还放了一样东西,是他缝好的乌龟熊玩具,里面填充了干净的珍珠棉,摸上去蓬松柔软。
原本打算今天开完家长会就送给她的,只是后来因为各种事情耽误,没来得及送出手。
傍晚背着她走过江上的人行桥的场景,不自觉在脑海中涌现。
还有她在耳边轻声说的那些话。
秦燃能一字不漏地把她的所有话都复述出来,也能清晰地回忆起她趴在自己肩上的体温和重量,连发梢扫过后颈耳侧的痒意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唯独不敢去仔细回忆,她说出最后四个字时,他心尖为之滚烫,仿佛忽然一脚踩空,失重落入江水,被江面上倒映的、如彩缎般绚烂瑰丽的晚霞紧紧包裹的感受。
很久之后,秦燃才敛起思绪,将乌龟熊放回桌上。
上次在小树林,只是在黑暗中离花香近了一些,就让他晚上做了令人羞耻的梦。
这次背着她走了那么远,连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她的气息,也许病症又要复发。
但也有可能不会。
因为程半梨今天临时更换了气味稍浓一些的白木香水,他今天并没有闻到紫藤花香,也就没有病症复发的诱因。
晚上洗完澡,秦燃擦着头发拿起了手机,并没有来自她的新消息。
权星季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程半梨去给秦燃开家长会了,所以就以为他们真是亲姐弟,只是因为特殊原因才没有同姓。
权星季:【我早该猜到你们是亲姐弟的,不然怎么关系那么好。不过同桌,你们俩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秦燃没有回复,随便看了看程半梨的朋友圈,就将手机丢在一旁。
擦干头发,他关了灯上床睡觉,怀着近乎等待审判的心情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燃忽然睁开眼。
他依然躺在自己的床上,唯一和睡前不同的是,身旁多了个人。〔依誮〕
少女穿着单薄的丝绸吊带睡裙,抱住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半枕着他的手臂入睡。
察觉他苏醒,她也迷迷糊糊地醒来,猫儿似的嘤咛了几声,又亲昵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然后她坐起来揉眼睛,右肩的吊带滑落,莹润白皙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弧线若隐若现。
她打了个呵欠,似是困倦极了,又一次钻进他怀里,和他一起躲进温暖的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