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回到了旧巷子,那棵古老的紫藤树下。
阳光被枝叶分割成无数碎片,他被紫藤树枝缠绕成的牢笼捆在原地,遍布花苞的枝蔓愈发收紧的同时,还在继续向上攀爬。
紫藤树枝爬过胸膛,胸口又一次像是被塞满了绞碎的枝叶,无法顺畅地呼吸。
浑身的血液都朝着脸上涌去,体温在迅速攀升,一点点变得滚烫。
心口砰砰直跳,秦燃分辨不出是在抗拒紫藤花,还是在兴奋地迎接它们。
终于,蔓延的花枝勒住他的脖颈。
同一瞬间,无数浅紫色花苞齐齐盛放。
甜腻浓郁的紫藤花香弥漫开来,强势地填满肺部的每一寸缝隙,不留一丝余地。
秦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同桌!”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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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燃醒来的时候,是在校医务室。
他刚睁开眼,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旁边传来权星季激动的声音,“同桌你醒啦。”
秦燃缓缓坐起身,身上的白色薄被滑落下去,昏睡之前的记忆涌现在脑海中。
校医走过来,常规地询问他现在的感受,秦燃答自己一切都好。
校医说除了身体疲惫以外,他身上暂时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建议他先回家,去大医院做更完善的检查。
班主任提前给秦珩打过电话。
秦燃醒来没多久,秦珩就出现在了医务室。
权星季先回到教室。
秦珩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拉开帘,看了眼床上的秦燃,微微挑开眉峰,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出言讥讽。
他抬起左手看了眼金属腕表,冷声开口:“给你十分钟,收拾东西跟我回家。”
说完,他就转身去外面打起了工作电话。
秦燃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回到教室,无视同学们关心好奇的眼神,沉默地背上书包离开。
司机开着车,秦燃坐进副驾驶,秦珩坐在后座打开电脑处理工作上的事,暂时腾不出手找他的麻烦。
路上,秦燃想起自己手里有东西,锋利的边缘硌着他的手心。
徐徐摊开手掌,静静躺着一枚藤叶书签。
可这时再看,白色书签上印的分明不是紫藤花,只是普通的翠绿藤萝。
根本没有浅紫色的紫藤花,没有紫藤树枝编织成的牢笼,没有甜腻浓郁的香气,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幻象。
秦燃闭上眼,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身子向后靠着椅背,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劲。
似乎是生日那天,她玩笑意味的亲吻。
柔软的唇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侧脸,触电般的战栗却转瞬间就传遍全身。
梦中紫藤树下的少女和眼前的她身影重叠,他第一次出现幻觉。
后来他仓皇躲进卫生间,脊背抵着冷硬的门板,剧烈喘息,身躯滚烫。
紫藤树幻境和现实交替在眼前出现,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如雷的心跳在安静狭小的空间内不断回荡,震得耳膜生疼。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出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症状。
就像一个易感体质的人,整日被无数过敏原围绕,根本无法正常生活。
直到这一刻,秦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病了。
从她亲了他,却说他只是弟弟……的那时候起。
秦燃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病,它来得毫无征兆,气势汹汹,病情会很快转为重症。
似乎一切症状都与紫藤花的意象有关。
他暂时将自己的病命名为——紫藤花症候群。
-
回到家,秦燃一声不吭地上楼,把自己关在卧室,直到天黑也没有开灯。
晚上,卧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秦珩忙完了公司的事,指尖夹着烟走进来,在漆黑的卧室里散发出猩红的微光。
“啪”一下,是秦珩不耐烦地按亮了屋里的灯。
秦燃不太适应地微眯着眼,缓了缓才掀起眼朝他看去。
秦珩肩背抵着墙,微低下头吸了口烟,掠过肺,缓缓吐出白色烟雾。
“病了?什么毛病?”他问。
“没事。”
“没事?没事你班主任上周给我打电话说你学习态度不端正,这周又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学校,说你出事了。”秦珩冷笑了声,“叫得那么急,我去的路上还以为你死了。”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不回答,秦珩继续问:“到底什么毛病?”明显没那么多耐心。
握了握拳,秦燃不太情愿地低声答:“胸闷,发热,心悸,还有……幻觉。”
他说出这句话后,秦珩停下了抽烟的动作,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半分钟后,他唇角忽然牵出一抹笑意,充满了恶意的笑。
秦燃唇线绷直,防备地盯着他。
“你的毛病医院治不好,我有办法。”秦珩说。
说完他重新靠回墙上,语气难得不那么刻薄,“这些毛病,当年我也有过。”
他微眯起眼,没接着说下去,只是烟抽得越来越凶。
抽完一支烟,秦珩把烟头丢到地上,又在洁白的羊毛地毯上烫出一块焦黑。
离去前,他丢下一句话:“过两天告诉你怎么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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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燃在家里休息,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书桌前徒劳地看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任由紫藤花的幻觉填满所有心神。
他看到墙壁被花枝顶破,翠绿的藤蔓冒出头,以极快的速度生长着。很快四周的墙壁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藤蔓,连落地窗的缝隙也被藤叶封住,漏不进半点光亮。
别墅外面是万物凋零的秋季,只有他的房间是复苏繁茂的春天。
秦燃内心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可他依旧被香气深深诱惑,放纵自己沉迷在被紫藤香气包裹的想象之中。
他在等着秦珩口中的“治病方法”。
医学常识告诉他,他这样的病症就算到了医院,也大概率查不出生理上的病因,更无从下手。
所以虽然知道秦珩不可能那么好心帮他,他也别无选择。
周五,秦燃下楼倒水。
喝了一口,忽然发觉水的味道不对,似乎有种绵密的甜味。
可能又是错觉,他没太在意。
门在这时被敲响,秦燃不确定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真的有敲门声,立在原地没动。
过了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夕阳橙红的霞光洒落,熟悉的少女出现在门篷下。
秦燃定定望着她,缓慢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和餐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第25章 解药
程半梨脸颊微红地喘着气,像是匆匆跑来的。
连拖鞋都顾不上换,她直接跑进来,紧张问道:“小燃,秦叔叔给我打电话说你生病了,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见秦燃半天没反应,程半梨握住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你怎么了?能听到姐姐说话吗?”
秦珩在电话里说得模糊,没有具体说秦燃生了什么病,但特意被他打电话告知,已经足够让程半梨慌乱不安。
看到秦燃僵在原地不动,她脑海中一时冒出许多不好的猜测,声音里带了哭腔,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秦燃正在努力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
他看向窗户,没有蔓延进来的紫藤花枝,空气中也没有浓郁到让人神志昏暝的紫藤花香,鼻尖只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柑橘调香水的味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程半梨不是幻觉,正准备开口,却见少女眨了下眼,眼泪顺着脸颊滚落。
“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程半梨声音哽咽,“你别吓我。”
因为母亲病逝,她一直很怕身边有人生病,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秦燃连忙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带着哭腔问:“怎么突然就休学了?”
秦燃抿了抿唇,“只是请假,没有休学。”
“你哪里不舒服?严重吗?”
太多症状不好说出口,他犹疑着答:“有点……过敏。”
他最近的症状确实和过敏有些相似,只不过,他是对根本不存在于这个季节的紫藤花幻象过敏。
“去医院看过了吗?”
秦燃面不改色地撒谎,“看过。”
“是新的过敏原,还是你不小心吃到海鲜了?”
秦燃含糊应下,“嗯,海鲜。”
“那医生怎么说?”
“休息几天就好了。”
程半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秦燃,仔细分辨他的神色,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谎,“真的?”
“真的,我没事。”秦燃猜她应该刚从学校回来,“你吃晚饭了吗?”
程半梨吸了吸鼻子,稍稍放下心,“还没。”
她下午跟室友在外面逛了一下午街,正准备找地方吃饭,突然接到秦珩的电话,挂断电话就立马赶过来了。
“我去做饭。”秦燃说着,转身朝厨房走。
刚走出去就被拉住了衣服,身后传来闷声闷气的担心,“你没骗我吧?”
秦燃眼神柔和下来,“没有。”
“那你过两天真的能好吗?”
“嗯。”
抓着他衣服的手这才松开。
程半梨哪能真让他一个病人在厨房忙活,回到玄关换好拖鞋,立马跟过去。
路过餐桌,正好有点口渴,顺手从托盘里另拿了个玻璃杯,倒了杯水。
“小燃,你们家水怎么这么甜?放糖了吗?”程半梨喝了两小口,举高杯子到齐眉的位置,好奇地盯着看。
杯子里的水清澈透明,看上去跟普通的水没差别,但喝起来就是有甜味,还不是普通白糖那种甜。
秦燃刚打开冰箱,正准备看看有什么菜,听到她这句话,绕过冰箱门看过去。
原来水有甜味不是他的错觉。
想起秦珩周二那天说“过两天告诉他治病的方法”,又特意在今天打电话叫程半梨过来,心头本能地浮现出不好的猜测。
冰箱门被用力关上,秦燃急声阻止,“别喝。”
程半梨不解地歪着脑袋看他,“为什么?挺好喝的呀。”
秦燃匆匆从厨房走出来,“你喝了多少?”
“一点点。”
秦燃已经回到餐桌这边,看到她杯中还剩大半杯水,高悬的心微微回落。
他从她手里拿走水杯,又带走了水壶,拿到厨房水池里倒掉。
程半梨疑惑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宽敞明亮的厨房,“怎么啦?”
“水里有……我的药。”秦燃找了个借口。
“啊?你把药都倒掉,那你喝什么?”
“家里还有。”
“那也不用倒掉啊,多浪费,我不会乱喝的。”
秦燃将杯子彻底清洗了一遍,暗自猜测秦珩会对水做什么手脚。
同时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晚要让程半梨多在家里留一会儿,免得她一个人在家时突然身体不舒服,没人可以及时照顾到她,或是送她去医院。
将洗净的水壶和杯子放到一边,秦燃擦干手,“冰箱里没菜了,我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程半梨想也不想地说。
“好。”
程半梨换回外出的鞋,跟秦燃一起去小区门口附近的超市。
进到超市,秦燃在蔬菜区选菜,程半梨站在他身后悄悄观察。
刚才在家里她担心得不行,生怕秦燃生了重病,哪里还顾得上两个人的小别扭。
这会儿冷静下来,又想起了他正在谈恋爱的事。
她留在小燃家里一起吃饭,他女朋友知道了会不会吃醋不开心?
这样的话,她好像成了很讨人厌的“和男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却毫无分寸感的异性发小”那种角色。
压下心里小小的不舒服,程半梨舔了舔唇,试探道:“小燃,你要不要邀请朋友一起过来吃饭?”
秦燃转回身,“什么朋友?”
“就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或者同学啊。不然只有我们两个的话,好像不太好。”
秦燃眉目微沉,“我同学?”
“嗯,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什么的?”程半梨手指卷着发梢绕圈,眼神游移,明显很不自在。
秦燃以为她说的是权星季,低沉嗓音染上几分燥意,“不用。”
他回身继续选晚上要吃的菜,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整个人的气息都阴沉沉的。
程半梨茫然地挠了挠侧脸,低着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