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到最后,木然了,第二日踉跄着起来,给谢重姒端水洗漱擦拭。
温水擦在身上,谢重姒浑身还是颤抖的,倦怠地半阖眸,只说了一句话:“记着,你欠我一条命。”
或许宣珏也是有意放纵,她才能又缓慢养起自己的人脉。
可那些两败俱伤的冲突交错,更是真实存在的。
谢重姒越想,越是颤抖,指尖都有些发凉,恍惚间回到曾经,沉沦纠葛,生死不休。
忽然,只听见桃子轻叫:“怎么啦?怎么啦?”
她猛地回神,喘息急促,重新回了人间。勉强压住紊乱心跳,回道:“没什么,有点不舒服。忙完了吗?”
江州司道:“嗯对,走吧。”
谢重姒眯了眯眼,望着不远处,和齐岳交谈什么的宣珏。
她在想,是不是还是得稍微报复一下。
谢重姒这个念头起了,没想到该怎么实施,况且这几日,她让师姐注意着齐岳的动向,她自己也在忙着调查齐家,脚不沾地,倒是和宣珏碰面机会比较少。
直到三天后的下午,江州司匆忙而来,对她说道:“齐岳被家法伺候了,伤得不轻。”
第57章 布局 左右为难不爽了吧?
谢重姒小时候皮, 母后也没少念叨过“家法伺候”。可齐岳遭受的,明显不是和风细雨般的笑骂。
闻言,她吃了一惊:“被齐家发现了?”
江州司来去匆忙, 一路飞过来的, 她没落地,从屋檐跳到槐树,在宣府主屋院里那棵老槐树枝桠坐下,靠着树干,面色不善地道:“嗯。”
谢重姒还是挺担心那不着调的少爷的——一看就是有点小聪明,但是没吃过苦没吃过亏, 被人卖了可能还在帮人数钱。
她黛眉轻蹙,问道:“家里怎么他了?严重吗?”
江州司:“挨了顿鞭子, 伤得不轻, 皮开肉绽的。现在还在祠堂跪着, 得跪个几天。我看他细皮嫩肉得很,这一遭下来,估计得丢半条命。”
这段时日,江州司应当都是在齐家蹲守听墙角的, 谢重姒便追问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发现的?师姐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我想想。”江州司打完手势,随手把玩一把小巧锋利的袖里刀,双眸微眯, 并指一弹, 薄刃射过一片飘落而下的槐叶, 钉入十丈开外的墙上。
白墙之上立的数只冬雀,惊得振翅而飞。
江州司这才继续道:“我说我看到的听到的,不一定准确完善。齐家最近在南郊新得了几片地,要做别庄还是庭院——反正就是会住人的。有个小姐……不记得是哪一房了, 兄长还是父亲负责建地交涉,她过去玩儿,到处乱逛时,碰巧看到新立的墓碑,看到姓‘齐’,回去和家里多说了一嘴,暴露了。”
谢重姒:“……”
她就说这少爷大大咧咧的,早晚惹出事来。
不过……
谢重姒奇道:“他立碑立的很谨慎,写的是‘齐’氏和‘林’氏,没带大名。这也能被揪出来?等等,是三房吗?负责建地交涉的那家,是三房吗?”
隐约记得齐岳提过,三房结交了些不大体面的江湖朋友。
江州司无语回望:“……给你把事情捋清楚就不错了啊,你觉得你师姐像是记性那么好的?”
谢重姒“啊”了声,十分娴熟地给江州司顺毛拍马屁:“哎也是,齐家那些大小偏房,乱七八糟几百口人,我到现在都还没把他们分派搞清楚。要是我的话,都不一定能弄清来龙去脉呢,师姐奔波辛苦。哦对,齐竫什么反应——就是齐岳他爹。”
“没什么反应吧,提着鸟笼子在旁边凑热闹,只说了句‘不成器的臭小子’,也看不出来多少恨铁不成钢。”江州司回忆着道,“倒是他大伯挺凶的,甩了他一巴掌,说回去严加管教。”
谢重姒沉吟着道:“唔,这两位有意思。”
“怎么?”
“师姐,你没发现,齐家四房这二老,也是想把幼妹好好安葬吗?否则不至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齐岳胡闹。”谢重姒边想边道,“齐章没准暗地里,还在给他打掩护。”
鬼谷教的是纵横捭阖、诡计阳谋,真要论家族明争暗斗,江州司也能手到擒来,她想了想,顺口道:“这么说,妹子被杀,四房本来就是心里有怨的呗?怨恨对象是三房?那三房这算干什么,示威提醒吗?明面没撕破脸,暗地里却有龌龊纷争了是吧?”
谢重姒仰起头,碎发从她脸颊垂落,衬得肌肤细白如瓷,她和江州司对视,然后点点头:“我猜是这样的。齐章和齐竫的做法,算是顾全最后颜面,粉饰太平。如果不出意外,这一大家子还会这么继续过下去,各房忙各房的事儿,面上过得去就行了,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江州司听出她的话外之音:“还有意外吗?”
“有。”谢重姒语气平静却笃定,“宣珏。”
宣珏比江州司更晚几个时辰得知这个消息,他停下抚琴的手指,淡淡地问道:“如何?”
“伤得不重。”白棠立在廊下回他,“但估计得养一段时日。”
宣珏“嗯”了声,像是在思忖什么,然后才道:“明儿去看看他。备一份礼吧。”
白棠应是,正准备离开,却又有些犹豫。
宣珏扫了眼,见他表情迟疑,便问:“有话要说?”
白棠挠了挠头,道:“哎是。就,公子,您不是明知南郊那边不安全么,怎么不阻止齐公子?我记得您刚开始还说要让兰木,提醒齐公子别选城南的,之后又说不要插手,随他折腾。”
这要是选个别处,也不至于真挨这顿打啊。
宣珏将膝头搁放的古琴拿开,极浅淡的眸在光影下,如若琉璃,他不含多少情绪地开口道:“阻止了也没用,三房在盯梢,城南建地碰巧撞见,只是个听起来委婉点的借口。更何况,挨顿打,长长记性,不好么?”
白棠帮宣珏做事,满打满算,也有一年,却仍旧拿捏不住主子的想法。
他是实在看不出,公子将计就计,是因着齐公子那日凑得离姑娘太近,还是因着那晚,齐家二老口风太紧——
他只能确定,齐公子是真的惨。
齐岳也觉得自个儿太惨了。
惨到怀疑人生。
小少爷没挨过这种痛,在床上嚎成破锣嗓子。
他爹的那只金喜鹊都被吓到了,在鸟笼里扑棱翅膀乱飞,终于他格外宽容的爹也忍不出了,喝道:“行了!和鞭刑的伯叔提前打了招呼,都是皮外伤,你鬼哭狼嚎个屁!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活蹦乱跳,又给我惹是生非了!”
齐岳这才止住干嚎,拽着枕巾道:“可是爹,真的疼啊——”
他大伯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道:“再嚎?再嚎给你撒点盐水。”
齐岳立刻闭紧了嘴,可他一时半刻不吭声就憋得慌,正准备开口又吧啦点什么话,他爹却说道:“老实躺几天,别再搅乱了。实在憋闷,这鸟留下来陪你。”
说着,留了只金笼子,齐岳和金喜鹊大眼对小眼。
齐岳:“……”
不是,留只鸟干什么?比谁嚎的声音尖吗??
不过这活宝很能苦中作乐,还真“啾”一声“咕”一声的,学起鸟叫来,和金喜鹊来了场二重唱。
不知不觉,一上午就过去了,背上伤痛还在,刺得慌,齐岳学得嗓子也哑了,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开始听外面的初冬风声和落叶飘零声来。
“呼——”
北风吹拂过树梢,还剩几抹枯叶的秋枝也瑟瑟发抖,叶片顺着风卷落。
谢重姒穿着厚厚的宫缎素雪绢裙,罩着狐裘大氅,提前裹成了一个过冬的团子,抱着汤婆子,踩着枯枝败叶,向前蹦跶。
她像是很喜欢这种咔擦脆响,精致的眉眼弯弯,心情很好般,连脚步都跳跃起来,向府院外头走去。
正好碰到了将要出门的宣珏和白棠。
“嗯?离玉?”谢重姒有些惊讶地挑眉,“你们是要出门吗?”
主屋留给了谢重姒,宣珏是住在西院,隔得略远,除非用膳,一般也不碰面。
宣珏也没想到碰巧看到她单独出门,毕竟这几日,谢重姒待在府里足不出户,偶尔外出,也是和江州司一道。
他脚步一顿,点头道:“嗯,有点事儿。殿下也是要出去么?”
谢重姒将汤婆子捧在怀里,大氅帽檐上是细碎的狐绒,将她的脸衬得愈发娇小白皙,她歪了歪头,道:“对呀。我去姑苏梅家桥那边逛逛。听说来了个西梁的杂耍班子,机关术玩得不错,然后还打算去脂粉衣铺店里转转。离玉一起么?”
谢重姒难得邀约,宣珏心下一动,可他又的确脱不开身,温声道:“今儿和齐家的两位长辈有约,不好爽约。殿下若是不心急的话,要不明日再去?”
谢重姒愁着脸道:“可是杂耍班子也就待一天了呀。你先忙吧,不用管我。”
说着,谢重姒摆了摆手道:“那我先走啦!”
她一边走,一边听着背后动静,脚步声迟迟未起。
谢重姒眉眼更弯了几分,向来骄肆的神色里平添几抹狡黠。
齐岳有伤,宣珏肯定要去齐府看,“顺便”再接触一下四房那两位。
她左等右等,可等到今日了。
就是在这蹲你——左右为难不爽了吧?
等谢重姒身影消失在巷口,宣珏才收回视线,前往齐家。
快到齐家时,宣珏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近来姑苏街上游人多么?”
尔玉江湖少年扮相,是为了胜在轻便,但多数单薄,深秋后她没敢再尝试,都是裹着长裙夹袄。
也懒得易容了,顶着张明艳清丽的脸,四处瞎逛,他不用跟着出去就能知道,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会有多少。
“……快到年节,应该有不少人回来。”白棠愣了下,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应当不少。”
宣珏垂眸轻叹,半晌才无奈地道:“算了,由她吧。走,去看看成岭。”
白棠后知后觉,“啊”了声,赶紧跟上。
主仆二人到齐家时,齐岳正在教那只金喜鹊说话。
他威逼利诱:“来,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教了半天,喜鹊也只憋出一个“嗤”来,齐岳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桃子,都是鸟,怎么差异就这么大呢?”
金喜鹊如果有灵,估计得对这位少爷,宽以待己、严以待鸟的行径十分不齿。
但它到底是个畜生,灵智不到,只能被迫聆听齐少爷的“谆谆教诲”。
宣珏还没走进房,就听到齐岳教雀学舌的车轱辘话,他脚步一顿,才又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齐岳见到他,没脸像对他爹他伯那样哭,但也嚎了几声疼,闷声道:“哎离玉,给你添麻烦了,还需要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要不是宣珏连夜帮他转了坟,姑姑的没准又要曝尸荒野。
“小事。”宣珏又和他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去,“好好养伤。”
齐岳又和他那鸟斗智斗勇去了,“好好好,我慢慢养伤。”
宣珏走出齐岳的院落,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等了会。
夜色笼映,有仆人悄无声息地走来,恭敬地请他:“宣公子,四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58章 夫君 我夫君来啦
齐家主宅绵延数里, 占在姑苏西边清幽之地。
下人奉来了龙井茶,又默默撩开珠帘,脚步几不可闻地退出, 不敢打扰主人们已经开始了好一会的谈话。
宣珏掀开茶盖, 用瓷盖拨开浮面的茶叶,对齐章的问话避而不谈:“太子的事,身为臣子,不可能越俎代庖,他什么想法,岂是我能揣摩的——”
他抿了口浓茶便将茶盏托在指尖, 笑得意味深长:“不过说回来,世伯, 您知道多少?”
明明这位后生晚辈的态度, 算得上温和有礼, 齐章却总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眯了眯眸,正要说话。
一旁的齐竫却接过话茬:“我们这边, 不是读圣人书的料。平日里也就和金银铜臭打交道。你若问行商经营,别说他了,你世叔我都有一肚子话可讲。就是不知你要问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