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能在死亡地苦苦等待恋人一百五十余年的灵魂毕竟不是等闲之辈。
无论是因出众外形被当成怪物对待的过去,造就出的游离于世俗边缘的性格、还是如孩童般天真残酷的行为、又或是为了目标不择手段坚韧与果决。
亦或是是那份毫无保留的执着。
明明只是个人类,构成他的一切却与它这个诅咒契合得要命,
诅咒欢欣鼓舞地接纳了男人的一切。
本来只是想获取外形和记忆的举动,却让诅咒无意间获得构成自己的人格。
足以让它了解到你的生前,从那些酒液、拥抱以及眼泪中流淌出的光芒,知晓让它寻觅的究竟为何物——
是爱。
想要被爱啊。
那份爱意本来就是属于他“真人”的东西,只是在他死后,被另一个男人用强取豪夺的方式霸占罢了。
第87章
“好了好了, 漏瑚你已经在她面前出够风头了。”
“现在确定她安全,你也应该回里梅那里交差了吧?如果再拖下去的话,里梅起疑心就前功尽弃了哦。”
作为相识百年的同伴, 真人用几句话便打消了漏瑚同你继续交谈的念头,伸手将你重新揽进了他的怀里。
然后正如第一次同他相遇时那般,少年拉着你的手, 一起走出了阴暗的废弃工厂。
时隔百年, 那夜的皎洁月光重新散落于你他二人身上。
曾经你主动伸手,扯住了素不相识的少年的衣角,祈求他施与你不计代价的自由, 就此踏上了长达十年的旅途、拥有一个仅有彼此的爱的幻梦。
然后呢?
正是他亲手杀死了你。
咒胎一般无法离开诞生的地方,怨灵则不会遗忘有关死亡的回忆。
当他抚上你的小腹,便会因为濒死时分的疼痛而失去向漏瑚求援的力气。当他牵住你的手掌,便因恐惧而颤抖, 无法顺畅的掌握身体,更别说将他一把甩开。
——像是一场无声的雪崩。
好在被咒具刺伤后,这种疼痛时常发生,终于也有了耐性。
在他拉着你前进的过程中,你固执地停下脚步, 做出细微的反抗。
“为什么要回来?”
这是对恋人的质问,也是对自己百年前罪行的诉说:
“……是我害死了你。”
“我没有办法原谅这样的自己……因为这样的罪行,我在死后变成了诅咒。身体变得很冷、必须收集咒力才能活命,剩下的生命里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
在他眼前的,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纯洁无暇、值得男人怜惜的巫女了。
亲口向过去的恋人解释这件事让人难过得怎么都止不住眼泪。
“但真人是不一样。你是那么好……很温柔、又很聪明、比我有用很多……明明可以去投胎、享受更好的人生。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也要选择变成诅咒?”
“再拉着我的手,你一定会死掉的。”
“不,不要,我不要那样的事发生。”
“放开我吧。”
越是列举他在你心中的优点, 越是对比出你作为另一半的无能与软弱。你企图用这点劝导真人回头。
将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化为挣扎的力气,你一点一点从真人手中抽出手指。
昔日的爱人却试图用自己与灵魂有关的术式抚平你的波动。
灰蓝色的咒力温柔地裹上抽痛的小腹,颀长的手指则将那些从脸颊上滑落的、湿润的悲鸣小心翼翼地收入掌中。
正如他无数次向你告白“会无条件接受你的全部”那样,少年用哄孩子的语气,将潜藏在死亡前,尚未完全展开的爱意同你诉说:
“怎么可能放开你?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
“你是个没用的孩子,如果离开我,一定会被妖怪吃掉,或者遭到那些强盗流民之类的残忍的对待吧。”
“一想到那样可怕的未来,我就会感到非常的痛苦。都是我的错,既然当初是我把你带出来,就要对你的人生负责。”
“那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然后向被自己有意的溺爱折去双翅的女人道歉,真心发出怜爱的悲叹: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每每注视那可爱的、温顺的、没有用的“孩子”,他都会由衷地感到幸福与悲哀。
这世上只有她会轻轻抚摸他的面颊,温柔地触碰他的伤口。以甜蜜而依恋的口吻说他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是她皎洁的月光、以及不愿醒来的美梦。
为了更好地在妖怪横行的乱世中生存,他在吸取与灵力有关知识的同时,也在流言蜚语中获悉了“固魂酒”巫女的真实价值,并在避开恋人的实验中证实了这一说法的可信。
被灵气吸引来的妖怪如果饮下酒液,就会变成温顺的宠物。吞噬她的血肉则会变成血肉模糊的死物。
她口中永无止尽的厄难,其实更像是神明为了实现她的愿望,用酒液中的灵力唤来的式神。
而他呢?
就算从她手里接过了神明的馈赠,也无法使用其中的灵力,只能把她赠来的酒液作为麻痹药涂在匕首上,将真相沉默地藏进心底。从体术和知识上进一步提升能力。
【如果她如果变得很有用,就不会需要这样的我了吧?】
【不可以这样。】
【不要丢下我。】
【不要离开我。】
因为被那样的不安攫住了心神。所以觉得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也不让她做、把她从神明身边带走、也把她从正常的生活中带走。
杀掉了她会喜欢的兔子、抹除了暂时安居时向她搭话的男人。
就算答应她旅途尽头会有一个安稳的家,但是因为克制不住的杀意和恶趣味,总是率先打破生活的平静,从那些小村落中离开。
以保护为名,不断从“没用”的她身上获得活下去的价值,他才是凡人之身。
喝下了她生前酿造的灵酒的他,甚至死后也能停留在原地一百五十年之久……
而她虽然不理解他做的事情,但还是会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
于是最后怎么怪也怪不到她的身上——
“我怎么可能怪罪你呢?”
“没事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有东西能伤害到你,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背负好了。”
“再一次,让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吧。”
如是诉说的男人怀抱着他唯一拥有过的宝物。
然而被他紧抓的女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怔怔地望着真人冲你微笑的面庞。
对于他给予的回复,自心中涌起的只有一阵又一阵的不可理喻。
为什么?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打算放手么?
【诅咒的生活有那么糟。我会从女人变成过街老鼠,全部都是你害的】
明明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可以与某人光明正大的相爱,可以得到群体的保护,可以、可以……就算童年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小小的你都会觉得未来有那么多可以去实现。
不会像现在一样,得费力地用咒术维持身躯,用“不杀人”留存最后一点余地,为了苟且残存不断地伪装着真实的自己。
但真人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在他杀死你之后,你明明对他又恨又怕,还是愿意选择用爱缅怀他。会偷偷追踪奈落的故事,想着他如果不杀你,在你刚刚苏醒的时候来找你那该有多好。
就连真人因为一厢情愿的好意,想要强行带你离开宿傩,毁掉你的整个计划,你都能给他台阶下,想要送他离开。
明明是这样的爱而已。
但他拒绝了。
【你再拉着我,你绝对会死。】
【都是真人的错】
第88章
已经走不掉了,不如主动将眼前的“麻烦”紧紧抓在手里。
就像过去常做的那样,你翕动嘴唇,同他诉说心底的不安,轻轻摇晃他的手臂,恳请恋人为无能的你指明未来的方向。
比如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带你离开宿傩开始新的生活?
这一过程里你并不惧怕接触会将你的真实想法透露给真人。
就你所知人之诅咒的能力是感受灵魂中逸散的情绪。
而百年来的经历使你练就了不错的演技,你的情绪永远是真的,只是口中对于表情的解释和心里想的不大相同罢了。
“我还是好害怕……宿傩还在咒专暂时不会出来。但里梅他很严格,如果不过去的话,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吧?”
他眯着那双水银色的眼眸安静地望着你,因为你的依恋的举动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我觉得过去才会发生可怕的事哦。毕竟他还等着拿你去还他家大人的肉身欠下的债呢。”
“还记得你当初为了在宿傩手下活命的课题么?身体死亡后依旧可以存活的术法。”
“虽然当时你提出的是咒骸的手段,但你本身支持的却是另一种——将人的血与诅咒的灵魂牢牢绑定的、加茂家的血操术。”
这位人体试验的爱好者,讲到和爱好相关的事情时,神态安然、声音柔和,徐徐道来的语气好似正讲述一个宁和的睡前故事。
“于是在宿傩肉身被封印后,想要为他的魂器寻找合适的容器的里梅主动找到了加茂家的诅咒师。以提供原始样本资料为条件,提出了合作的意向,然后也的确取得了一些成效……”
“在江户时期,利用人类的女子作为素材,同咒灵诞下咒胎。一连九胎后,第十个成功品就是宿傩的新容器。放在普通家庭里耐心地培养,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让他吞下安置好的手指,就可以完成受肉。”
“但这样的交易付出的条件是什么呢?对方对你这个原始样本可是非常感兴趣的。”
作为真人的枕边人,以及奈落这种自体繁殖大妖的打工妹,见识过被开膛破肚人类的惨态、以及被扔出山洞蠕动的软体残骸后,你很清楚这些人会对试验品做出怎样的好事——
“怎么这样?真是太过分了……”
光是在战斗里利用“死体”里的血液,都能让你痛得说不出过来,更别说被捉走给人连生九个孩子了。
而且就过去同丈夫交往经历来看,你要是有那个本事早就……
光是想想那个儿孙满堂的画面,你就头皮一阵阵发麻,对这个里梅拿你交易的说法也感到半信半疑。
不过泪水涟涟的控诉倒是引来了真人的附和。
“对啊,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对你做这么过分的事呢?”
他带着煞有其事的表情点了点头,以幸灾乐祸的声音继续为你解释说:
“所以实验的结果也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
“说起来,你知道容器的原材料是什么?是“双胞胎弟弟”哦。”
“那位诅咒之王打出生前就在吃人了。娘胎里吞掉了未成形的弟弟,才会长成那个两面四臂的奇怪模样。这下好了,本来毫无意识的“弟弟”,在离开“本体”后,终于拥有了重新掌控人生的可能。不仅如此,他还作为容器,反过来“吞掉”了宿傩。”
“怀着普通人的正义感,但只有三根手指,不止宿傩本身的咒术,连咒力的使用方式都尚未掌控的虎杖悠仁……稍微努努力的话,就可以杀掉哦!”
“只要作为交换物的容器提前毁掉了,那之前的束缚便不成立了。你会没事的。”
你从真人口中听到了相当不得了的“真相”。
电话亭内仿佛命运般的相遇、虎杖悠仁对你没有理由的熟悉、以及那份让硝子惊叹的血液结果。这些曾让你感到困惑的巧合如今都得到了解释。
顺着线索不断向深处追溯,记忆中稍显青涩的粉发少年,同你英朗的“丈夫”彻底重合在了一起。
……难怪宿傩对与你跟虎杖之间的互动感到无动于衷。
他可能早在天台受肉那夜,便从虎杖不自然的呢喃中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
宿傩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呢?
那一夜,男人在椿花递交于你手上后,同你相拥时发出的悠长的叹息,于此刻再度回响于你的耳边。显得无奈而充满讽刺意味:
【你想要的仅仅是这种拥抱么?如果这样就能满足的话,你也不至于直接逃走了。】
无奈于——
兜兜转转你还是喜欢上了他作为人类,年轻时的可能性。
想要自由却接连栽倒在同一人手上。